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近得宁渊长发垂下,珠串都能点在苏渺的颈侧。
两人能好像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能闻见对方身上的味道,仅这一个动作,苏渺险些失了方寸。
只是等情绪逐渐稳定,苏渺才再次觉察。
又是这样熟悉的香气。
苏渺虽然没有抬头,却能隐约觉察到宁渊没有移开目光。
宁渊的目光不如他本身的清冷疏离,了当直白的目光扫过苏渺每一寸眉眼,都让苏渺觉得面颊发烫。
兴许这便是野生动物捕猎时的本性,可苏渺至今为止都没想明白,她是如何成为宁渊猎物的。
“宁渊,”苏渺调整了一下呼吸,抬眸看向宁渊,“你……”
话到嘴边又忽然顿住,苏渺此时再望向宁渊,才发现方才桌前的眼熟并不是晃眼而过的错觉。
“我们……是不是见过?”苏渺就这样说出了一句自己都没有预想到的询问。
直到话说完她才觉得自己有些荒谬,宁渊和她唯一的交集就该是沈确,又怎么会与她见过?
“抱歉,”苏渺还是收起了目光推开了宁渊,“唐突了。”
宁渊闻言没有多说,苏渺推开了他,他也就顺势收了手,扶着苏渺重新坐下。
苏渺一直想着这里面微妙的因果际会,宁渊身上的味道也一直缠着思绪久久不肯散去。
直到屋檐之下再升起食物的香气,苏渺的思绪才被拉回了现实。
可也是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少看了大半的过程。
苏渺忽然扶额长叹。
宁渊问:“怎么?”
苏渺扯笑:“我在思考哪种下跪不失体面。”
……
尽管宁渊安慰过了苏渺,但事实证明苏渺的担忧并没有错。
次日洪郢吃了苏渺带来的糟肉酥饼,果然没有露出满意的表情:“这饼……是你做的?”
从洪郢问苏渺的话来看,就能知道他言外之意了。
尽管苏渺很想满足洪郢的期待,但她只能敛着眸子说实话:“不是我,也不是孙掌事,是御膳房的司厨俞芮。”
说着,苏渺将昨夜的经过复述了一遍,解释了最后由俞芮做这道菜的原因,
洪郢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不悦,只是言语间听得出有些遗憾:“是好吃的,你们尝尝吧。”
洪郢这么说了,沈确也点了头,宁渊和苏渺便拿起酥饼尝了起来。
在御膳房中,俞芮的厨艺并不算差,而经过昨晚的学习,做出一个糟肉酥饼来,也能算得上有模有样。
酥饼先炸后烘,经过高温油炸快速熟成,将所有的汤汁都迅速锁在了饼里,又在炉子上经过恒温慢烘烘干了多余的油腻,尽可能达到酥脆的效果。
一口咬下去,调制过的糟肉鲜甜便顺着汤汁夺出,转眼唇齿留香。
大概尝了几口,宁渊和苏渺各自放下了手中的饼。
可以感觉得出,这个酥饼对于寻常饼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上成了。
只是苏渺细品过后,也隐约体会到了其中不尽如人意的部分。
苏渺擦着嘴,垂眸陷入沉思,一旁沈确不紧不慢地替苏渺倒了杯茶,笑问道:“可是有眉目了?”
被当今太子倒上一杯茶,苏渺差点吓得思绪断片。
好在沈确又紧接着给宁渊倒了一杯茶,苏渺才不至于太尴尬。
苏渺收拾了一下思绪,开口道:“酥饼总的来说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我想……对于洪博士来说,可能差在这个酥饼太过于没有问题了。”
沈确稍一挑眉:“此话怎讲?”
“大多接受程度高的菜式,都不会有某些盖过整道菜风头的口味,”苏渺道,“这样便可以保证不会有人因为讨厌某种味道,而讨厌整一道菜。”
“但事实上,能吹上了天的,那些让人流连的菜式,多少都有些独特且无可取代的味道。”
说着,苏渺看向洪郢:“纵使洪博士惦念着我们孙掌事,但既然他能单单钟情于这道糟肉酥饼,而孙掌事又不乐意让我旁观学习,肯定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做法在里面。”
宁渊回想到苏渺昨夜说的糟卤,便问:“兴许是那糟卤?”
“昨天夜里我也觉得是糟卤的问题,”苏渺低头望着酥饼,“但我觉得应当不止于此。”
“若是仅因为一个糟卤我便能被拒于门外,那这御膳房也不如倒了算了。”
说话间,苏渺眉头皱了起来,看起来俨然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而这时,沈确开口道:“既然这样,不如我暗中于孙掌事下一道……”
“不可!”苏渺一把按住了沈确的手,又连忙收回来。
尽管苏渺很想为此时的冒犯给出点回应,可是属于昨夜的记忆顺着昨天酥饼下锅的香气,却一点点将苏渺拉回了孙掌事制作酥饼的主膳房里。
——似乎是一点尤为熟悉的香气,一味常见却少用的香料。
可是坏就坏在,苏渺越是想去探究,就越是想不起来。
“抱歉,今日可能不能陪几位用膳了,”苏渺起身便冲桌前行了一礼,“有点东西我必须要去确认一下。”
不过沈确看着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只缓声笑笑,又在片刻后对崔公公说:“送她回去。”
崔公公笑着应下,转身便引着苏渺到后门去。
本应该是宁渊护送,可宁渊只顾着看苏渺在沈确手臂上按过的位置,也忘了自己应该护送苏渺的事情。
一直到苏渺离开,洪郢也打道回府后,桌前只剩下沈确和宁渊。
沈确温声叫他:“宁渊?”
宁渊回神。
“在想什么?”沈确仍然缓声笑着,“这么出神。”
宁渊只是收回了目光,低声道:“没什么。”
只剩下两人的桌上,没了对话声后就只剩下茶盏磕碰的声响。
待到茶又换了几遭,沈确再次放下茶盏,缓缓开口:“你喜欢她?”
……
另一边,苏渺马不停蹄赶回了御膳房,又一头扎进了香料库房。
那绝对是一种常见的香料,只是苏渺往常自己不爱用,所以到了这时候才怎么都想不起来。
一边崔公公跟着到了这处,看苏渺这状态也不敢随便回去跟沈确交差。
“可要咱家搭一把手?”崔公公问。
苏渺回头才发现崔公公还没走,又不好赶走人家。
“我……”苏渺简单描述了一下,“我在寻一味香辛味很重的香料。”
“常见,惹眼,不易加工的香料。”
崔公公果然被问住了,只好扯扯笑站在一边。
可见苏渺这样思索着,他也觉得这不是个办法。
左思右想一阵,他回神意识到了什么:“苏御厨,或许从洪博士出身的地方来找会比较好?”
“出身?”苏渺手上翻找的动作顿住了,“洪博士……出身于何地?”
崔公公思索道:“没记错的话,是北方。”
“约莫是中州以南的地方。”
中州?那放现在应当就是河南那一带?
香料……
“确实,南方做菜在香料上会选得比较清淡……”苏渺自言自语道,“但肯定不会是大料。”
“中州……中州?”这样想着,苏渺回头环顾了一圈,突然眼前一亮,“我知道了!”
就见苏渺倏地转身,在一个小抽屉前顿足。
她一把抽开了抽屉,紧接着抓出一捧梭形香料。
崔公公凑上前探头看:“孜然?”
“不是,”苏渺笑道,“这是小茴香。”
小茴香形似孜然,却稍大一些。平常因为不如孜然香味容易接受,所以用起来不比孜然接受度广泛。
但说起中州,苏渺倒是能想到中州有些烹炸的面食中会加进这味香料作为增香。
寻觅了多时,苏渺找到小茴香简直如获至宝。
满面欢欣地跑出去准备试着做酥饼,但苏渺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去叫来了俞芮。
苏渺先送走了崔公公,又带着俞芮回到小厨房。
取来一个研磨钵之后,苏渺将小茴香打磨成细粉,让俞芮确认。
“可是这个味道?”苏渺满眼写着期待。
可俞芮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其实……我闻不太出来。”
“我就记得孙掌事在和面和调油酥的时候,都加了一些香料研磨的粉。”
苏渺嘴角扯起:“要不是你这样形容,我真的差一点就要听懂了。”
“那我也没办法嘛……”俞芮嘟嘟囔囔地撇嘴,“我要是有这样的本事,还至于跟着你到处跑?”
苏渺轻笑:“那我当真是要谢谢你这样没本事了。”
“那现在怎么办啊?”俞芮一个屁股坐在凳子上,“明日复刻着配方一个个试?”
以现状来说,除了这样的办法也没别的了。
苏渺垂下眸子,望着手中研磨钵里小茴香研成的粉,陷入沉思同时又一个没留神,让肚子传来“咕噜”一声。
苏渺和俞芮四目相对,苏渺尴尬地扯扯笑。
俞芮拍腿而起:“苏渺!你去太……”俞芮赶紧收声低声道,“你去太子那里竟然没吃饱?”
苏渺没应声,俞芮已经自己接下了回答:“不过也是,”她点点头认同自己的答案,“你这样的人,事情没办妥也不会想吃东西。”
这么说着,俞芮稍忖,从怀里掏出一个饼。
“呐,”俞芮正色道,“我舍不得吃的东西!你可别浪费了!”
苏渺接下一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俞芮在那故弄玄虚:“你吃了就知道了。”
将牛皮纸包打开,里面一个拳头大小的素白酥饼躺在里面。
还没咬下去,里面丝丝缕缕的苔菜香气已经钻进了苏渺的鼻子。
大概猜到了里面是什么,苏渺一口咬下去。
果不其然,苔菜搅和着花生碎,松子,瓜子仁,杂着微咸的冬瓜蓉,和在了层层掉渣的酥饼里。
外层酥松,内馅口感丰富,后味还缠绕着坚果阵阵飘香。
“新烤的罗汉饼?”苏渺问,“你哪来这个?”
不同于肉馅酥饼的厚重,素馅的小酥饼虽然也要用上油酥使得酥饼表皮分得千层酥松,但因为没有油腻的肉馅,也不需要经过油锅烹炸,名曰“罗汉饼”的苔菜素酥饼倒是更容易入口得多。
只是要保持这样轻盈的酥感,长途跋涉的运输肯定是做不到的。
俞芮见着苏渺意外的表情,当即仰着下巴骄傲起来:“嘿嘿,没想到吧。”
“我娘亲去城外庙里求平安,听说我与你交好,还多给我们求了两个平安符,”俞芮说着又从暗袋里摸出一个平安符,“罗汉饼我就吃得只剩这个了,但平安符还稳稳藏在我这。”
俞芮将平安符塞给苏渺,笑道:“我娘亲说了,你这样的,就是菩萨托来的福星。”
“所以这糟肉酥饼也好,旁的东西也好,肯定都能逢凶化吉!”
说到这里,俞芮咧嘴一笑:“这么一想,是不是连罗汉饼都好吃了好多?”
苏渺是没想到这样一个罗汉饼都能给俞芮翻出花来,直笑道:“你这样的人,不去庙里卖罗汉饼和平安符当真是屈才了。”
俞芮瞪大了眼:“你……!”
“不过你要是真的去庙里当差了,记得多帮我带点罗汉饼,”苏渺温声笑起来,“很好吃,我很喜欢。”
俞芮嘿嘿笑了起来,随即就见苏渺一记拍案。
苏渺惊觉一般看着手中牛皮纸里剩下的饼屑,又观察了一下饼屑之间烘烤至脱油的油酥,脸上终于爬上了笑意:“我知道香料该加在哪里了!”
明白了因果,苏渺便着手开始和面。
这同一时间,苏渺又想到了什么,对俞芮说:“你要是没事的话,帮我去太子殿里给宁渊带句话。”
俞芮眨巴着眼睛:“带什么?”
苏渺从没觉得有人蹭饭是一件幸运的事,于此会心一笑:“告诉他这两天日他的伙食有着落了。”
“到点了记得过来开饭。”
作者有话要说:宁渊:什么?!他怎么看得出我喜欢她?不行这段时间得低调一点了。
俞芮:苏渺找你开饭!
宁渊:好的,马上,这就来。
沈确:……他是不是有那个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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