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坟场?
陈焰呆呆望着海面,圆形的窗口限制将他的视线限制在狭隘的范围内。
视线的边缘被限制,想象力本该顺势绵延。
陈焰直勾勾盯着小窗。
蓝。好蓝。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大海是蓝色的。蓝色不是死亡。
随着蓝色蔓延,色彩逐渐淡去,远处的大海又是白色的。
白色的是冰和雪。
白色是死亡的颜色。
含老师讲过,在战争结束后的那一年里,这个世界下过一场恐怖的白雨。
白雨就是恐怖。与白雨一起出现的词语,是辐射,还有伦琴。
联合话里没有这几个词汇。
含老师说,被白雨杀死的人,是从里边烂的。
钢铁进入血肉,将皮肉朝外面撕开。白雨却要人生生将内脏呕出来。
白雨杀死的人,比枪炮多。
陈焰只能想想出子弹杀人的画面,想象不出白雨。
新世界长大的太多孩子想象力匮乏。
他眨眨眼睛。
刺疼。
陈焰后退几步拉开与窗户的距离,他开始打量自己苏醒的船舱。
除了一扇门和一扇窗什么也没有。
陈焰的视线定在舱门上,这是他唯一的去处。
他们没有限制他的自由,说明他可以随意探索,揉揉眼睛,疼痛没有缓解太多,他打开舱门,走了出去。
沿着狭长闭塞的通道,他朝着唯一的方向前行。同时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这是什么任务?将他从地下带出却不管不顾。
如果要杀人,至少要他知道目标。如果要找人,至少给他一点线索。
什么都没有,一切都要他自己去寻找。
好在过道只有一个出口,途径的房间也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陈焰看着过道尽头的门。
他只坐过一次船,因为任务,那一次的记忆很糟糕。所以,当他在摇晃的舱室中醒来后,第一反应便是他在船上。
双手扳住阀门。这外面就是甲板。陈焰犹豫着用力,却有另一股力量将他的弹开。
舱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陈焰向后推了两步,瞬间进入警戒状态。
来人也被吓了一跳,叽里呱啦蹦出两句陈焰听不懂的话。
不是联合话。
隔着墨镜,他上下打量陈焰,做了个让他停在这里的手势。
他掉头重新回到甲板上。
陈焰不理会他的制止,迈步走出船舱。
寒冷席卷而来。符合他对于地表的固有印象。
陈焰低下头,他身上是最普通的长袖灰色制服。单层面料根本无法防寒。
眼睛感知的刺痛陡然加剧。他后退了半步,抬头去看引发刺痛的来源。
火红在烧,一团亮橘色,伴随着深深的疼痛,他几乎要落泪。
隐约间,两道黑色的影子朝着这个方向赶来。
有人在他胸口一推,陈焰本来能够躲避,但他犹豫了。
重新回到船舱的昏沉中,他的视线自然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那是太阳。”那人用不流利的联合话对他说。
“我、知道。”陈焰干巴巴地回答。他眼前一片黑暗,还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他知道那是太阳。
他在地表执行任务的时候见过它。虽然寥寥几次,也从未抬头直视。
它像是白炽灯泡,可这种光线远不是白炽灯能够比较的。
含老师曾说,四十多年前,人类是太阳下最富有创造力的生物。
人类如何在这样的阳光下生活?时时刻刻戴着墨镜吗?
陈焰不知道的是,在核爆引起的降尘持续的年代结束后,四十多年的太阳和现在的太阳并不能完全画上等号。
他逐渐能够看清一些画面。
眼前的人一脸怀疑,欣赏着他的嘴硬。他的表情好像在说,别开玩笑了伙计,你们这些地底人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太阳。
陈焰嘴唇轻颤,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船上的大副上下打量他,看了一会儿,从上衣制服口袋里取出一副墨镜。
陈焰发现,他们都带着墨镜。无论是刚才的水手,还在现在的大副,他们都带着墨镜。
大副递上墨镜,叽叽咕咕说了几句。他的联合口音实在难懂,话语里夹杂着几种混合词汇,陈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之后,就没人管他了。
陈焰坐在甲板的空油桶上,手上拿着那副大幅借给他的墨镜。
“现在的人类是夜行生物,别自寻死路。”
他还是弄懂了大副最后的话。稀奇古怪的。
陈焰抬起头,远眺大海。
他越来越搞不懂是谁将他带到了这里。
他不担心他逃跑,也不担心他寻死。
这里没有人看管他,也没有人理会他,这船上的所有人都有他们的工作。
天色刚刚变暗时,一个水手送来了一份晚饭。
面包、饮水,以及一条腌咸鱼。
然后他就一个人在船上晃荡。
那些将他带离地下城的人也不见了。
陈焰的视线落在海面上,探照灯打出一片暖黄。
陈焰觉得有人盯着他,他找不到视线的来源。
整个下午,他已经将这艘船上全部的地方摸遍。除了几个正常的监控摄像头外,没有发现其他的异常。
他现在所在都位置是监控死角,可依然有一种被人盯着的错觉。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海的缘故。
新世界的人对于海水感到恐惧。他也不例外。
夜晚的海水不是蔚蓝,而是更加深邃的色彩。
他盯着大海,紧绷的思绪逐渐放空。
抬头看去,刺眼的太阳消失了,取代它的是一轮柔和的月,一轮残月。
有人在看他。这种感觉还是没有消失。
陈焰收回视线,四下寻找,周围空空如也,所有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
他拢了拢身上的马甲,还是感觉有人看着他。
不是错觉。
陈焰站起来。
视线来自大海。他朝着船头靠。
怎么可能?
辐射污染后,大海空无一物。
鱼!晚饭里有一条鱼。他不确定那是不是海鱼,但现在的水域恐怕没有淡水。
陈焰心中一沉。潜藏的危险让他回想起很多曾认为不重要的东西。
陈言,生物科学专业。研究方向是海洋生物。
他毕业的时候,大海里的东西早就死绝了。
为什么还研究海洋生物?现在是注重效率的时代,地球没有那么多资源挥霍。
像艺术、美术、音乐之类无用的专业已经完全被工科和医科取代。
海洋生物和陆地生物对人类的意义也所剩无几。
陈焰停在船头,低头向下看。
海面波光粼粼,前行的波纹荡漾,一圈又一圈。
银色月光冷冽,寒意阵阵袭来。
黑与银的翻腾,逐渐扩散成一种罕见的色彩。
有人盯着他,有人朝向他靠近。
不是错觉!
有危险!
陈焰下意识地后退。
月光下,大片紫色奔腾而来。
那一瞬间,钟声回荡,宛若圣歌。
陈焰一时失神,绵延的紫色所蛊惑。
他不知道,原来大海也会是紫色的。
某种难以形容的物质袭来,后颈被湿黏的冰凉贴合,陈焰被突然而来的力量拽移了重心,直勾勾跌向大海。
要死了。
被海水淹没口鼻时,这是他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