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站在二门处的许以尚有些惊讶的看着李庭兰,才几日功夫,这个便宜女儿就和之前大不同了,个子好像都高了许多,也敢正眼瞧人了。
但能让一向怯懦的她突然发作,必是事出有因。许以尚在李庭兰跟前又一直是个好“继父”,这个时候肯定是要“偏向”长女的,“有什么事咱们先进去再说,大热天儿的不好都这么站着。”
说罢他身子让了让,将身后一个青年露了出来,“哲云还在呢,莫叫人笑话。”
被许以尚一提醒,叶氏才恍然想起来今天随丈夫一起去接她们的,还有奉国中尉府上的大公子楚哲云,许家的便宜外甥。想到女儿让自己在楚家人跟前丢了脸,叶氏又狠狠瞪了李庭兰一眼,“我先送你祖母回去,你给我在自己院子里老实呆着!”
许以尚轻咳一声,“庭兰这几日一直病着,想是有什么误会,你问清楚再说。”
他又一指楚哲云,“哲云难得过来一趟,咱们都到老太太那里去,让他们兄妹也见个礼。”
李庭兰有些恍惚,二十多年过去,她已经有些想不起来楚哲云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了。此时再见他,一时还真有些无法将眼前清瘦的青年和日后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被李庭兰这么直勾勾的瞪着,楚哲云有些不悦的皱眉。他知道家里的安排,也接受家里这种安排,但他对李庭兰真心喜欢不起来。瞧她这没见过男人的蠢相,哪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居然还趁着家中没有长辈,就在家里兴风作浪,欺辱姨娘。姨娘出身再低,那也是她继父的妾室。但凡她对养大她的继父有一丝孝敬之心,就得敬着他的身边人。
李庭兰没有错过楚哲云眼中的不悦,虽然他们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到底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对他还是很了解的。原来他在这个时候,对她就是厌恶满满了,可即便是这样,他竟然还亲自上门提亲求娶她为妻?!
李庭兰并不准备给许以尚面子,许以尚的前程靠的是她,说的更精准一些,整个许家上下其实就是指着她李庭兰活着的。那她何必再给这些人脸面?
“大人,这里头能有什么误会?不过是你的妾室和庶女恃宠而骄,不将我这个太太前头带过来的‘大姑娘’放在眼里罢了,其实她们也没什么错,毕竟我姓李,我父亲是夏姨娘的前姑爷李探花,不是许大人您。”
许以尚没想到数日不见,这个向来温顺的继女拿自己的身世来打他的脸,将许家上下最不愿诉诸于口的事实给挑明了。
偏他还不能当着楚哲云的面斥责李庭兰,只能狠狠的瞪了夏姨娘一眼,“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连尊卑都忘了?给我回你院子里去,无事不得出来!还有茵娘也一样!”
所有人都惊呆了,叶氏刚要说话,被许以尚一拉,就听许以尚又冲愣在原地的夏姨娘喝道,“还不快滚,等着挨板子么?!”
许以尚的反应原就在李庭兰的意料之中,他在人前素来是要装最讲规矩,最公正无私,一视同仁的好父亲的,所以她当众告状,便是她不占理,许以尚也会为她“做主”,绝不会容许家里下人冒犯到她这个许府大姑娘的。只是她以前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在许家处处忍让,惯的这些人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看着许茵娘扶着兀自抽泣的夏姨娘落荒而逃,李庭兰便像没事人一般,只安静的跟着叶氏她们径直去了江老太太的明安堂。
许府并不大,只是一处三进的院子,第一进做了许以尚见客的外院,叶氏和许以尚所生的儿子许琅七岁之后,也搬到了外院去住。
第二进则是留给了江老太太和叶氏夫妻,第三进则住了姐妹三个,因着第三进还留了个小花园,所以是李庭兰独占了小一些的猗兰院,而许氏姐妹则同住在更大一些的紫芝院里。
而这个不算大的三进院子,也不是许家置办的起的,许家的老宅原在洛阳属下的孟津县,如今这处院子,还是叶氏当初的陪嫁,许以尚一家子进京之后,叶氏便贤惠地将这处宅子改在了许以尚名下,成了如今的许府。
等江老太太换了衣裳出来,楚哲云复又重新和大家见礼。江老太太所出的女儿许柔娘当年卖给了楚府为妾。在楚哲云的母亲吕氏去后,楚哲云的父亲楚望江没有再娶,而是让弟弟已经做了知县的许姨娘代掌府里的中馈。因着自己只生了三个女儿,许姨娘对楚唯一的儿子楚哲云极好,便是她生的三个女儿也要排在楚哲云后头。
而随着许以尚官途顺遂,楚家父子也将许家当成了正经姻亲走动。江老太太更是将楚哲云当成了亲外孙,她女儿后半辈子可还得指着楚哲云孝敬呢!“庭兰,福娘,快过来给你表哥见礼,你表哥去年可是中了举人的!”
大晋的亲王藩地都是遥领,并不需要就藩。留在京中也不参与朝政。朝廷也是将宗室当猪养的。偌大的猪圈里出了楚哲云这只骨骼清奇的,确实惊呆了一众除了吃喝玩乐就是生孩子的宗亲们。
“原来楚公子可以参加科举?公子没有参加春闱吗?”能参加科举,说明楚哲云这所谓的宗室和皇室也就远的只剩下一个姓氏了。
楚哲云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中举之后他自然要乘胜追击,以期再进一步,只可惜他的学问并不扎实,能中举已经是万幸了,春闱他倒是也参加了,只是连副榜都没沾到边儿,“一时不慎恬落榜外了。”
许以尚看了李庭兰一眼,楚哲云是他为李庭兰准备的夫婿,若只是门第论,楚哲云是配不上李庭兰的,但谁叫李庭兰现在住在许家呢,那就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嫁给他的外甥,才能真正的掌握这个继女,从而逼的那位高高在上的阁老大人为自己的前程铺路。
“举业之路并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哲云才十八岁中举已经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了,只需再沉淀三年,必定金榜题名。”许以尚口里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除了楚哲云的学问不错外,他还有个别人比不了的优势:他是宗亲子弟。
现在立朝百年,宗室对帝位再无威胁,出一个楚哲云这样的上进子弟,反而是为皇家长脸的事。他相信建昭帝会格外加恩于这位出了五服的“皇亲”的。
“就是,科举多难啊,便是爹爹这样的人,也是二十五岁才考中的,”许福娘偷觑了楚哲云一眼,这位表哥人生的俊,又是个举人,还是宗亲,岂是李庭兰可以随意轻慢的?
李庭兰淡淡一笑,“我父亲十三岁中举,十六岁便高中一甲探花,噢,听闻我祖父是十八中的榜眼,我还以为科举很简单呢,原来不是啊?”
叶氏已经脸色铁青了,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听到“李”字,“你知道什么就信口开河,还不赶紧下去!”
李庭兰现在可不怕她,眼中的不屑直接显在脸上,“我哪里说错了么?我记得太太曾说过,大舅舅中进士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二岁。”叶昆可是叶敏这一辈里科举名次最好的,同样也是叶氏一族官职最高的。
许以尚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这种三餐都不能保证的农家子能和叶李这种百年大族相比吗?想当年他日日挑灯到三更,也不过中了副榜成了同进士,这也是他们许氏一族第一个进士了,“人和人是不同的,不论是李家还是叶氏,都有百年底蕴在,家中读书人辈出,有自己的族学,朝中还有长辈可以指点提携,不是我和哲云这种只靠自己苦读的学子能比的。”
在李庭兰看来,许以尚和楚哲云都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人物,而且他们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官。她点点头表示理解,“听老太太说家里当年过的极为艰难,不然也不会将许家姑母与人为妾,但是楚公子不是在书院里读书吗?听闻还是极有名的书院?”
李庭兰一句话可以说是直接捅了江老太太的肺管子,她最不愿意提的就是女儿是楚家妾这件事,她只当女儿是楚家的正房太太,“你,你这个不孝女!”
见江老太太怒了,堂里的人都慌了,叶氏瞪着李庭兰,“还不跪下!”
李庭兰轻嗤一声,冲江老太太一福身,“老太太既然不舒服,那我就先告退了,太太好好在这儿孝顺老太太吧,我这个李氏女就不在这儿碍人眼了。”
她可是姓李的,哪里用得着在姓江的人跟前“孝顺”?还下跪,当她还是当年的李庭兰么?
叶氏心里更火了,她倒没想过将李庭兰嫁给楚哲云,但李庭兰当众给许家人没脸,是她绝不能忍的,“来人,将大姑娘给我拿下!”她倒要看看几日不见,是谁给了这个不肖女胆子敢当众顶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