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秋天

三十度像夏秋交界的一道防线,九月底的温度在夏秋交界来回徘徊,天气阴了两天,又下了两场雨后,温度骤然下降。

金奶奶感冒了两天,老人年纪大,一生病就连带着并发症去医院住了两天,赵见远也在医院陪了两天。

“金奶奶是没什么事了,早上你爸去帮忙接人出院回家,看着面色还不错。”余美丽坐在餐桌旁刷手机,盯着许之柔慢吞吞喝下那碗粥。

国庆降温,余美丽也畏冷地在裙子外披上了件外套,叮嘱道:“你可要给我穿够了,别也搞感冒了。金奶奶人好了,但我看见远陪了两天脸色也不太好,你也跟他说一下,天气冷了、早晚温差大,要多穿两件,多吃点东西……”

许之柔一口粥下去,烫得哆嗦,“妈,你不用担心赵见远,他壮得跟头牛似的,你没看他还打篮球呢!”

“我是不用担心人家,你我都操心不过来了。”余美丽睬了眼许之柔下巴上结痂的那道疤,眉心皱了皱,有点嫌弃,“好好一张脸弄得跟个小鬼子似的,我可给你说啊,国庆节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少到外面去瞎跑,知道不?!”

许之柔听得左耳进右耳出,随便点着头,抱怨了句,“这会怎么不说赵见远了,他的脸也被揍得可难看了……”

没说完,额头挨了余美丽一脑瓜崩。

“我要不是你妈我还不稀的说,操心死了。”

余美丽白了她一眼,“还有啊,我平时关心见远,那是因为人家爸爸妈妈都不在,家里就一个奶奶在,辛苦,平时没人照顾他,你懂不懂啊?一天天的还跟个三岁小孩似的闹脾气……”

其实许之柔本来就是随口呛一句,余美丽对赵见远关心的理由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知道了,我本来就知道。”许之柔吸溜了一口粥,看向窗外。

余美丽放下手机,瞧着许之柔没心没肺模样,又想起赵见远。

明明是和许之柔一样大的年纪,那孩子肩上却不得不背负着更重许多的担子,都说可怜孩子早当家,可谁家家长舍得让孩子那么早懂事呢。

余美丽忽然叹了口气,感慨道,“都国庆了,也不见他家里人回来,真是有了小的就不管大的了……”

许之柔耳朵一动,扭过头:“妈,你在说什么?”

余美丽回过神来,不再说了。

“没什么没什么,吃完赶紧写作业去!”

国庆节作业多就算了,余美丽还一天24小时都在家里盯着许之柔写作业。

她苦就算了,反观赵见远和竹懿两个。

一个作业没负担;

另一个去了海边的外婆家度假。

没天理啊没天理!!

好不容易让她找到机会,这天余美丽和许之柔爸爸回娘家。俩人前脚刚走,许之柔后脚就拿个手机蹿上楼顶。

十分钟后,许之柔出现在赵见远家门口。

她按了门铃,又在门口等了会也没人开门。

难道出门了?

不应该啊,明明五分钟前赵见远和自己发消息的时候还说他在睡觉呢。

许之柔掏出手机:【儿子开门,我是爹地】

没两下,听见里头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留在了门后,门却依然没有动静。

许之柔又敲敲门:“赵见远,给我开门。”

“怎么说话的?”门里传来一声狗叫。

许之柔:“赵见远,别逼我揍你!”

汪!

又一声狗叫。

“不进来算了。”

许之柔:“……”

挤出假笑,夹着嗓子:“给人家开开门嘛~赵哥哥~”

“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赵见远穿着长袖和睡裤,抱着胳膊懒懒散散倚在门后,头发又卷又乱,这会脸上留的伤是完全痊愈了,笑起来和以前贱得如出一辙。

“作业写完了吗,小妹妹,就来找哥玩了?”

许之柔脸上假笑抽搐了两下,笑眯眯走进屋子,“对啊,特别——”

关门、脱鞋。

然后一脚恶狠狠地踹在了赵见远小腿上。

“特、别、想、你、呢!”

她踹得可用力了,一脚下去,鸡飞赵见远跳,愣是把赵见远踹清醒了。

“金奶奶呢?你们家就你一个人?”

许之柔轻车熟路地勾了双拖鞋就径直往赵见远房间走。

左右环顾,他家静悄悄的,除了身后的狗呼吸声好像就没有其他人了。

赵见远一瘸一拐跟在许之柔后面进屋,回答道:“她去我姑家过国庆了,过两天回来。”

“那你怎么没去?”

许之柔一眼看到他桌上电脑,眼前一亮,拉过书桌前转椅坐下。

赵见远龇牙咧嘴地坐在床边,没有回答许之柔的问题,撂起裤管揉了揉小腿,吸着冷气,“跟你什么仇什么怨,有必要踹得这么用力?”

许之柔打开赵见远电脑,那是一台很老的二手旧笔记本,赵见远去年自己买的,开机要等它转半天。

回头瞥了眼赵见远的小腿。

明明红都没红,还装。

许之柔点点头:“你值得。”

“……”

赵见远睨着书桌前的粉色卫衣背影,起身,指尖弹了下许之柔后脑勺,“电影下在D盘里了,我睡会,别来烦你爹。”

许之柔刚要发火,揉着后脑勺一愣:“什么电影?”

“……”

赵见远躺回床上,屈起胳膊遮光,闭着眼睛冒出一声:“傻。”

许之柔没反应过来,“啊?啥?”

打开D盘,第一个文件夹名字就叫【电影-笨蛋】,里头放着五六部下载好的电影,许之柔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前两天在手机上和赵见远吐槽余美丽不让她玩电脑时,好像是说了自己想看这几部电影来着。

记性……还蛮好嘛。

许之柔回头看了眼赵见远困倦的背影,心情好,大发慈悲戴上了耳机,没有再出声吵他。

但这种觉悟并没有持续很久。

电影看了不到半个小时,竹懿给她发消息。

【你在干嘛?】

许之柔:【在赵见远家里看电影】

竹懿:

【我在乡下老家一个人好无聊】

【这种日子过不下去了】

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台台式电脑以及一桌的零食。

许之柔:

【?】

【!】

【过不下去要不要和我交换,我拿五本练习册和你换桌上的电脑和零食】

竹懿:

【那倒不用了哈】

【但你过来替我分担一下也是可以的】

说完,发了个地址和公交车班次信息表来。

【最晚一趟开到晚上八点】

【你晚上可以和我睡一起,如果要带某人的话,外面也有狗窝给他睡】

【国庆最后两天了,确定不出来玩一下吗?】

不得不说,竹懿是懂怎么拿捏许之柔的。

眼看着国庆假期就快结束,自己还哪儿也没去,出的最远的门就是赵见远的房间,别提多无聊了。

听说竹懿外婆家在海边,还能捡贝壳看日落,应该很好玩……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许之柔的脑海里。

可如果这么突然告诉余美丽,自己要一个人坐公交车去乡下找竹懿,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余美丽女士会一脚油门马上杀回家打断她的腿。

所以这时就非常需要一位余美丽女士信得过的、非常沉稳靠谱的人了。

许之柔缓缓扭过头——

赵见远睡眠浅,但哪怕他在听到床尾窸窸窣窣时就已经醒了,他也不会想到,已经16岁的许之柔,还跟个猴子似的,一秒就蹿到他床上。

抓着他的耳朵把他摇醒。

然后一脸兴奋地说:

“赵见远!我们出去玩吧!!”

有赵见远和竹懿两人作保,加上竹懿的舅舅和余美丽认识,也说会在公交车站等他们,许之柔这次疯狂的小小旅途这才通过最后一道关卡。

这天的天气其实不太好,闷雷在云层里嗡嗡滚着。

才五点多,天就黑了一片。

许之柔坐上公交车时还处在说走就走的兴奋中,一个劲儿和赵见远说话。

“你看过海吗赵见远?虽然兆海就在海边,但是我长这么大只去过两次海边,一次是……”

“我听竹懿说,她外婆家离海特近,晚上退潮的时候有时候能见到蓝眼泪呢!”

“你见过蓝眼泪吗赵见远……”

赵见远觉得自己是见了鬼,才会昨晚给人代打到凌晨三点,今天还陪许之柔发疯。

许之柔说了很多,赵见远都没有应声,只是视线看起来有些飘忽,嘴角稍稍抿着。

“你不舒服了吗,赵见远?”

许之柔察觉到了他的变化,猝然安静了下来。

赵见远掀起眼睫,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好,但还是点了点头回答她:“有点。”

“你等一下。”

许之柔利索地从书包里掏出那袋上车前买的青桔。

就知道他会晕车,从小到大都晕车,所以提前准备了。

她剥开一个青桔,把整个果肉递给赵见远,然后又从包里翻出耳机,她和赵见远一人一边。

赵见远吃了两瓣桔子,靠着颠簸的车座合上眼睛调整不适感。许之柔把青桔子皮对折捏在指间,递到赵见远鼻子前,挤出酸涩的桔子气味,清新他呼吸到的空气。

赵见远第一次晕车是在他们小学春游的大巴上呕吐,许之柔知道他不舒服,就时常会问人晕车的解决方法。

这个方法是许之柔几年前在网上看到的,用在赵见远身上来看效果不错,于是她就习惯了每次要和赵见远坐车前准备几个桔子,桔子肉用来吃,桔子皮用来清新空气。

往乡下开的公交车人坐得不多,车厢里很安静。

手机用来放歌,她也没事干,索性把剥下来的桔子皮一片一片捏到赵见远鼻子前,不厌其烦地挤出桔子的气味来。

不知来回重复了多少遍这个动作,听到前两排座位上的阿姨“噗嗤”一声笑,“小妹妹,你男朋友晕车啊?”

许之柔一愣,下意识往后头看,确认后面没人了才知道阿姨在说自己,连忙摆摆手,“不是,阿姨,他不是我男朋友。”

阿姨揶揄道:“不是男朋友,那你干嘛对他那么好嘞?不要不好意思嘞。”

安静的车厢里充斥着阿姨欢快的笑声,许之柔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虚,想叫阿姨小声些,生怕她的笑声把赵见远吵醒,让他听到了这个玩笑。

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说。

就是没理由的,心虚。

“没、没有……”

阿姨最后看许之柔红了脸,就也没再开玩笑了。

许之柔抠着桔子皮发了会呆,又想起旁边的赵见远来。

又继续将桔子皮捏到他鼻前,挤开。

公交车驶过石子路,一个颠簸,赵见远的唇瓣无意在她捏着桔子皮的指尖上轻轻撞了一下。

一声闷雷。

许之柔慌乱地收回了手指,她没有再为赵见远挤桔子皮,而是将脑袋转向另一边,也闭上了眼睛。

外头闷了一下午的雨终于下了下来,哗啦啦地打在窗户上。

公交车里的空气有点闷,好像一切的时间、空间都滞缓了下来。

感官在这样滞留的时空中被放大,随着大巴车颠簸摇晃时,两人摩擦过的衣角好像有了魔力,落在皮肤上,清晰得像是蚂蚁在偷偷啃咬,痒痒的,有些奇怪。

两人都没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10/22更新入v章节~欢迎捧场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