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五)(狩猎开始了...)

风声在耳边呼啸翻卷,女人沉沉倒地、再无声息,白霜行听见主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挑战者‘白霜行’、‘季风临’成功破除幻象。】

当它尾音落下,周身围绕着的滚烫热气瞬息消散,白霜行眉心一跳,意识再度恍惚。

头脑昏昏沉沉,她竭力保持清醒,几秒钟后再睁眼,不由皱眉。

脱离幻象回到现实后,眼前一片漆黑。双手双脚被牢牢缚住,手背皮肤上,传来冰冷刺骨的触感。

林中的藤蔓蜿蜒而起,化作层层叠叠的诡异枷锁,其中一条刺破她手腕,淌出滚烫鲜血。

仿佛闻到梦寐以求的食物香气,数条藤枝扭动着身形,攀上她手臂。

然后一点一点,吸吮那些猩红色液体。

肩头的小蛇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喜出望外蹭蹭她脸颊:“嘶——!”

白霜行垂眸看它一眼,出于安抚,扬了下嘴角。

被树藤吸血,这是种并不愉快的体验。

恢复意识后,白霜行迅速点开脑海中的商城面板,兑换出一把小刀。

不同于幻象中的柔弱幼童,如今这具身体得到过白夜的强化,体力、耐力与搏杀能力都远超常人。

她下手干净利落,用力割断盘踞在掌心旁的细藤,手起刀落,听到类似于婴儿啼哭的悲鸣。

藤蔓颤抖不止,被她割开的断面上,居然渗出冰凉粘稠的暗红色血浆,许是觉得疼痛,迅速四散逃开。

没有了遮挡物,白霜行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身边还是那片幽暗的丛林,虽是白天,稠密繁多的枝叶却挡住了所有光线。

置身于此地,她只能凭借几缕稀碎的微光,分辨周围景象。

在她身侧,还有好几个被藤条团团裹住的茧,密不透风,分辨不出里面是谁。

沈婵与陈涛站在一棵树下,见她醒来,双双露出欣喜之色。

瞥见她手背上的伤痕,沈婵小跑靠拢,递来止血药膏:“这是……被树藤划伤的?”

除了这道伤口,她的身体安然无恙。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幻象里的内容,更像是一场意识深处的梦。

他们受到森林的污染,纷纷陷入沉睡,本体则滞留在这地方,被藤蔓渐渐围住,吸食鲜血。

如果被困在幻象里太久,或许会被直接吸干血液吧。

“裹住其他人的树藤,”白霜行问,“不能破坏吗?”

她说着挪动视线,不动声色,望向其中一个藤茧。

没记错的话,之前行走在森林里,季风临就站在那个位置。

沈婵没有任何隐瞒:“我们尝试过,在外面,树藤异常坚固——割不断烧不掉,应该只能从里面破坏。”

“你浑身上下,只有手背这一处伤?”

陈涛凑上前来,指了指自己伤痕累累的肩膀:“不科学啊,我们明明比你更早出来。”

他开口时,白霜行肩头的小黑蛇吐出信子,身体挺得笔直,像根细长面条。

仿佛是想得到夸奖,嘶嘶昂着脑袋,黑豆豆般的圆眼睛一眨一眨。

沈婵微微怔住:“是它……把你护住了?”

这条小蛇只有巴掌的长度,遇上那些吸血藤条,沈婵觉得,会被直接串成蛇串串。

“难道藤蔓怕蛇?”

陈涛摸摸下颌,若有所思:“不过,它其实也算剧情道具吧?我们回家一趟,钟静怡得到了地图和情报,这条蛇,会不会同样有重要作用?”

白霜行:“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白夜的设计向来严谨,很少出现不必要的情节。

既然男孩亲手把嘶嘶交给了她,说不定,小蛇能在某个时刻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从而推动剧情。

这是白霜行带上它的主要原因。

而且,看它的模样……

似乎有些过于通人性了。

肩头的小黑蛇扭了扭身子,白霜行抬起右手,用拇指抚摸它脑袋:“谢谢啦。”

嘶嘶用力摇尾巴。

很快,森林里又一次响起藤蔓的哀嚎。

枝条退开,季风临握着手里的小刀,撩起眼睫。

与白霜行四目相对,他无声笑了笑。

和陈涛一样,他身上也被划出数条血口。沈婵兢兢业业充当医疗补给,递去绷带和药。

几分钟后,陆观潮、钟静怡、贺钰陆续挣脱束缚,出来时,脸色都不怎么好。

“全员通过。”

陈涛挑眉:“从脱离幻象的顺序来看,我和沈婵、白霜行和季风临、然后是另外三位,大家都是组团通关的吧?”

钟静怡正在擦拭手上的血痕,闻言颔首:“嗯。我们三个,的确在同一场幻境里。”

“难怪主系统要我们合作。”

想起幻象里的内容,沈婵心有余悸:“如果只有一个人面对这种幻觉,难度起码得增加好几倍。”

陈涛是个话唠自来熟,这会儿毫不掩饰心中的好奇,朗声询问:“你们都遇到什么了?”

他没有心理包袱,抛砖引玉:

“我和沈婵被困在邪神降临、鬼怪横行的世界里,要想离开,必须杀掉城市里最强的那只怪物——超级危险超级刺激!”

空气里沉寂一秒。

白霜行温声笑笑:“我们需要除掉两只鬼怪,最后用火和风烧掉了。”

沈婵眼神微暗,欲言又止。

她很聪明,早在听到规则时,就猜出白霜行将要遭遇的恐惧。

“我们也差不多。”

钟静怡说:“我们三人的恐惧之源是‘死亡’,所以被困在九死一生的境地里,艰难求生。”

只不过三人各有各的想法,在商讨对策时,好几次谁也不愿服谁。

陆观潮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她的思路过于保守、贺钰又太死板,所有人必须听从他的指令。

贺钰当惯了队伍首脑,本身就有非常强烈的自负心,不断反驳他的观点,差点打起来。

钟静怡只能竭尽所能协调两人的情绪,一度焦头烂额。

万幸,虽然过程有诸多坎坷,他们在全员身受重伤的情况下,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这些事情,钟静怡自然不会当众说出口。

“在这里止一下血,然后朝着森林深处走吧。”

贺钰靠在一棵树下,松开领带,脱掉西装外套:“别浪费时间。”

陆观潮沉着脸,没看他哪怕一眼。

很显然,这两位的关系不怎么好。

白霜行是个明白人,沉默瞥他们几眼,暗暗思忖。

其他几名挑战者素不相识,到时候争夺神尘,必然会肆无忌惮地下死手,不留情面。

但她不同。

季风临与沈婵都是她重要的朋友,无论如何,白霜行绝不可能接受他们死在这场白夜里。

究竟……要怎样破局?

钟静怡三人受伤最重,彼此冷着脸隔开很远,分别擦药疗伤。

等处理完毕,便到了继续前行的时候。

——这一次,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他们不再有地图作为提示。

“这场白夜,应该以精神污染为主吧?”

在森林里小心翼翼步步前行,陈涛的话唠没停:“从开局到现在,我们一直没遇上真正的鬼怪……而且说实话,能把人置于死地的白夜挑战有成百上千,凭什么它能被评定为‘高级难度’?这个‘高级’,到底体现在哪儿?”

虽然有些吵,但在如今死寂压抑的环境下,这声音成了唯一的一点儿活气。

白霜行思索片刻,点点头:“的确很奇怪。”

论难度,444号白夜也非常恐怖,从演播大厅里囚禁的灵魂数量来看,有无数人惨死于其中。

那是一场毫无人性的杀戮狂欢,可即便如此,难度仍然只在中级。

由主系统一手创造的000号白夜,能被评为高级难度,一定有它的独特之处。

林子里暗影浮动,扭曲的人形不时颤抖,偶尔有风拂过,吹得枝叶簌簌作响,好似山鬼魍魉的痴痴低笑。

白霜行保持着防备姿态,穿行于树丛间。

往深处走,身前的光亮愈发黯淡。

她正打算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目光不经意往前一瞟,动作忽地顿住。

——有光。

不像阳光刺眼,也并非幽异瘆人的血色,在她视野尽头,正蔓延着萤火虫一样莹润的浅蓝柔光。

看光源……竟是从树叶和树枝上散发出的。

“咦?”

沈婵也是一愣:“那边……”

季风临沉声:“小心。”

远处的微光澄澈清亮,放在其它地方,一定能让人心旷神怡、生出向往。

但这里是吞噬了无数人性命的白夜,看上去越美好,就越透出难以言喻的诡异,让人脊背生寒。

隐约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危机,所有人凝神屏息,缓缓上前。

离得近了,白霜行总算看清森林深处的景象。

这是梦幻般的领域。

树木通体幽蓝,散出团团莹光,树干和叶子像是剔透的水晶玻璃。

地上生长着不知名的野草野花,莹白色光团漫天飞舞,绿意与光晕缠绕交织,延展出蓬勃生机。

肩头的小黑蛇左顾右盼,身形紧绷。

“这地方……”

陆观潮说:“有股香气。”

白霜行也闻到了。

气息腥甜,似是花香混杂着淡淡血腥气。

她下意识觉得香味有问题,但人类没办法长时间闭气,只能放缓呼吸频率,不让自己吸入太多气体。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陡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弱响音。

白霜行警惕望去,意料之外地,见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

是人类。

四目相对,女孩微微睁圆双眼,露出惊讶的表情:“咦?你们是从那边村子过来的吗?以前从没见过。”

她穿了件简单朴素的雪白长衫,相貌清秀,说话时,笑盈盈弯起眉眼。

乍然看去人畜无害,白霜行却暗暗与季风临交换一道目光,把沈婵护在身后。

对方身上的白衫,她曾经见过。

……在444号白夜,那个信奉邪神的古怪村庄。

这是信徒的装束。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这则信息,但不用想也能猜到,眼前的少女绝非常人。

即便是吊儿郎当的陈涛,也沉下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

“你们迷路了吗?怎么都不说话?”

对方上前一步,露出隐没在林中的大半身体:“初次见面……需要我帮忙吗?”

她笑着动了动手臂,指尖掠过草丛,引出沙沙轻响。

光影交叠,被她牢牢攥在手中、隐匿于树丛后方的物体,终于露出了面目。

那是一把古旧的弓。

心脏猛地提起,白霜行眼疾手快,用力拽住身侧钟静怡的手臂,把她迅速拉开。

与此同时,利箭破风而来,径直穿过钟静怡原本站立的角落——

咻!

*

白夜之外,江安市监察局。

时至此刻,屏幕上的画面,已经有好几个彻底变黑。一片漆黑,象征着全员死亡,白夜终结。

薛子真第无数次按揉眉心,心烦意乱,太阳穴砰砰直跳。

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屏幕里,是一片幽蓝色森林。

丛林静美,藤萝摇缀,倏而一瞬风起,带来某人奔跑时的踏踏脚步。

这是北欧区的白夜。

画面里的男人满脸血污、遍体鳞伤,右腿折了大半,每跑一步,都生出钻心刺骨的疼痛。

但他不敢停下。

树林偌大,仿佛没有尽头,在四处飘荡的风声里,裹挟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轻笑。

笑声轻快,唱出悠扬悦耳的小调,与之对比鲜明的,是男人眼中淌下的浑浊泪水。

他逃不掉了。

薛子真眉头拧紧,注视着他的双眼。

男人拥有一双湛蓝色眼睛,然而此刻看去,瞳仁毫无光彩,好似黯淡玻璃珠。

他失明了。

先是味觉丢失,然后是手骨软化、触觉模糊,到现在,连视觉也不再剩下。

来到这片土地的人类,都将随机被剥夺感官、体能与行动能力,逐渐沦为什么也做不到的废人。

……而林中的邪神信徒,会对他们展开追杀。

该死。

薛子真暗骂一声。

这场白夜里,无疑潜伏着邪神的力量,势要把无辜人类赶尽杀绝——

信徒们同样受到了污染,成为一心只知杀戮的疯子,论数量,大概有二三十个。

森林,是他们的屠宰场。

男人看不见周遭景象,感受到欢欣悠扬的歌声,跌跌撞撞,涕泗横流。

他知道,自己正在被一点点包围。

信徒们不紧不慢,欣赏着他绝望痛苦的神色,紧接着,一支箭矢穿透他胸膛。

伤口不在要害,没夺走他性命。

出于疼痛,男人舍弃尊严哭着求饶,却没得到任何仁慈的回应。

他听见一个孩子雀跃鼓掌,笑声纯真无邪。

然后是一把刀横穿他手掌,一柄斧头砍断他双腿。

有人伸出双手,仿佛在凉爽宜人的秋日收获了甜美的葡萄,微笑着挖出他眼珠。

血流如注,男人的惨叫声撕心裂肺。

屏幕前,一旁的实习生向昭看不下去,深吸口气,默默挪开目光。

薛子真静默无言,神色渐冷。

这是宛若收获日一样的景象。

身穿白色长袍的男男女女合力抬起半死不活的蓝眼睛青年,有说有笑,朝着森林深处走去。

林中风光柔美,好似一幅温馨风景画,流光淌动,映亮每个人欢愉的笑脸。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一个山洞前。

洞穴被布置成室内住房的模样,入口处有片巨大布帘,掀开后,露出杂乱摆放的各种家具。

数量众多的骨制品精美绝伦,墙壁上,绘制有一幅丰收日的收获图,每个人都面带微笑,由衷感谢神明的馈赠与恩赐。

山洞里热热闹闹,聚集了不少人。

女人们哼唱出旧日的歌谣,足步轻快,裙裾翻飞;男人们收拾好打猎的工具,商量如何处理今日的猎物,不时哈哈大笑。

看似一切如常,只要仔细观察,很容易就能觉察猫腻。

骨制品中隐隐现出人类指骨,绘制图画的颜料呈现出暗红色泽,俨然是干涸血迹。

而洞口处的门帘……

薛子真看见,上面有块属于人类的纹身。

那是人的皮肤。

来自北欧的挑战者尚未断气,被扔在洞穴角落,从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沙哑呼吸。

目不能视,手脚尽断,一只耳朵也被割开,他再无生路可言,只能任人宰割。

薛子真闭了闭眼。

五感丧失、骨骼软化,即便是她,也很难在这样的挑战里得以存活。

至于白霜行他们——

凝视着华夏区的监控影像,薛子真心跳狂响,神经紧绷。

正中央的屏幕里,白袍少女射出第一支箭矢,堪堪擦过钟静怡发丝。

她并不着急,保持纯良无害的笑意,再度拉弓。

丛林静谧,幽美如画。

悠扬歌声骤然响起,丝丝缕缕,携来更多鬼魅般的人影。

他们正在靠近。

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