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二)(挑战难度 高级...)

众所周知,白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挑战中不会出现必死的局,每人都拥有同等活下去的权利。

这是头一回,在白夜刚刚开始时,就给九成的挑战者明明白白宣判了死刑。

是因为……那股与邪神对峙的力量,已经渐渐落于下风,无法对白夜进行制约了吗?

在刚刚的系统播报里,她听见了沈婵和季风临的名字。

如果所有人中只能活下来一个,那他们——

不等她提出质疑,耳边陡然传来陌生的男音。

这是个年轻男人,嗓音清澈,即便置身于这种环境下,言语间也不见慌乱:“这不符合白夜的规则。”

白霜行扭头望去,瞥见一道身穿西装的模糊人影。

手里还拿着一叠文件纸,显然是在工作的时候,被白夜莫名其妙拽进来的。

【正在为您检索关键词,‘白夜规则’。】

【很抱歉,在000号白夜中,暂无相关规则。】

说到底,白夜只是邪神和监察系统的玩具。

规则本身就由主系统制定,如同它手中被随意揉捏的橡皮泥,和它谈论遵守规则,毫无意义。

主系统的语气仍旧温和,这会儿听来,却多出几分嘲弄讽刺。

“请问,”另一道女声响起,“你所提到的‘异常能量波动’,是什么意思?”

又是一抹人影,出现在不远处的虚空。

【很抱歉,问题与本次挑战无关,系统无法为您解答。】

它把分寸掌控得恰到好处,摆明了不可能向他们透露更多。

停顿一秒,主系统继续出声。

【正在载入白夜,请稍候…】

前前后后进入这么多场白夜,今天是第一次,白霜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眩晕。

视野之中一片混沌,杂乱无章的色彩好似不断变幻的万花筒,时而合拢时而散开,渐渐凝聚成拥有实体的形态。

她竭力稳下心神,冷淡抬头。

这是一座古老的建筑。

类似神殿或是祭坛,整座建筑由黄铜所造,因年岁已久,呈现出暗淡的沉黄色泽。

殿中面积宽阔,是硕大的正方形态,墙壁高耸,在四面八方投下沉甸甸的影子,压得人喘不过气。

室内被一条笔直的大道贯通南北,大道两边,立满了形态各异、同样由黄铜打造的等身神像。

这些神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有不具备人类特征的异种生物,井然有序一字排开,生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几乎是下意识地,白霜行四下张望,试图找出同样被拉进这场白夜的季风临和沈婵。

刚回头,就见季风临朝着自己走来。

听见那条“只能存活一人”的规则后,他的神色也不怎么好。

沈婵则是在左侧角落,望见白霜行,迅速小跑过来。

路过身旁的大块头男人时,沈婵有意避让,防止对方突然袭击。

所有人都清楚,这很可能是一场让他们相互残杀、角逐唯一幸存者的游戏。

好在男人虽然紧绷着身体,隐隐做出防备姿势,但终究没动手。

这场白夜古怪至极,系统只说仅限存活一人,却没点明是针锋相对的对抗制。

在得知具体任务之前,自相残杀并不理智。

在场都是通关了不少白夜的老手,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沈婵快步靠拢,想起系统提到过的规则,看一眼白霜行,欲言又止。

白霜行握了握她的手,无言安抚,趁着这个间隙,留心观察神殿里的其他人。

包括他们在内,共有七人,四男三女。

“这场白夜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睡衣的红发青年满脸不耐烦,随手揉了把自己乱蓬蓬的卷发:“我正睡觉,直接就被带这儿来了……任务提示也没有,要我们怎么玩?”

在他斜对面,大块头壮汉皱着眉:“总不会是让我们待在这地方,自相残杀,直到只剩最后一个人吧。”

另一边的年轻女人笑笑:“那样的话,主系统未免太没品了。仅凭纯粹的打斗角逐胜者,还不如一些小系统的低级任务。”

西装男静立一旁,没出声。

“要不,”红发青年说,“我们——”

他只说了四个字。

伴随他尾音落下,神殿入口处,传来一声绵长轰响。

这地方原本昏暗寂静,此刻瞬间涌入灼目明亮的阳光,有人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白霜行循声看去,见到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人。

他默不作声,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以便让另一个人能毫不费力地走进大殿。

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脊背微微佝偻,视线倒是锐利,让人想起不怒自威的鹰。

被所有人齐齐注视,老人神情不变,兀自开口:“感受到了吗?”

白霜行:?

感受到什么?

她只觉得这大殿里很阴森。

没人回答,老人并不恼怒,缓步靠近,仰头注视两侧雕像。

“这些,都是我们信仰的神明。”

老人说:“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于它们。”

白霜行一言不发,默默揣摩他的意思。

眼前的这些人,遇上了不得不求助神明的大麻烦。

沉默片刻,老人话锋一转:“你们是被占卜选中的祭品,为了整个村子,要有牺牲的决心。”

白霜行瞥到,那个红发青年露出了一副“你在逗我吧”的惊讶表情。

神明,祭品,牺牲。

每个词语,都让人想起由邪神信徒举办的祭祀。

而作为祭品,他们注定难逃一死。

身旁的季风临沉声:“我们七人,都要作为祭品死去?”

老人神情晦暗:“我知道,你们年纪还小,不愿意牺牲自己。”

他顿了顿,语气加深:“但你们要知道,村子已被邪物侵扰,坚持不了多久。想想你们的家人朋友,想想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你们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惨死吗?”

听他一段话说完,白霜行大概捋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个村子遭到鬼怪污染,占卜后得出结论,必须献上他们七人的生命,从而唤醒神明,寻求庇护。

妥妥的开局杀。

沈婵在她耳边小声嘟囔:“听着是这个理……但听他的语气,总觉得像在道德绑架。”

老人没听见她的吐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旦祭品献出生命,神明降世后,逝者都将重返黄泉,神光普照,诸邪退散。以一人之命,换取其他所有人存活的机会,多么——”

她话没说完,偌大的神殿里,又一次响起铜门被打开的闷响。

随之而来,是女人咬牙切齿的怒吼:“你疯了吗!祭祀进行了一次又一次,哪一回成功过?!”

进门的是个妇女,在她身后,跟着好几个村民模样的中年人。

看他们的打扮,这场白夜的背景,约莫是百年以前。

妇女咬着牙,把所有人扫视一遍,径直走向白霜行,一把拉住她胳膊。

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用意,白霜行就被拽到了妇女身后。

“是啊。”

另一个中年男人说:“村长,我们已经举办过六次祭典了,祭品从最开始的猪牛羊,变成后来的活人……这些神,从没给过反应。”

被称作村长的老人觑他一眼,冷笑:

“之前没见你站出来,怎么,这回轮到你儿子当祭品,就着急了?”

中年男人顿时噎住。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冲进来的这群中年人,是七人被分配到的角色的父母。

“召唤神明,需要有意念坚定的祭品,以及丰盛的供物。”

村长幽幽抬眸,一双浑浊的眼睛晦暗不明,缓缓看向大殿里的恢宏神像。

“前几次,我们虽然献上了祭品,但准备得不够充足,无法将心意传达给神。”

他说:“这一次……除他们七人以外,我也将舍弃性命,亲身作为祭品之一,并奉上村子祠堂里的全部古物珍宝。”

他竟做了这种打算,中年人们愕然怔住。

白霜行也觉得诧异,眸光一动。

她原本以为,这位村长是个心安理得让别人为他卖命、从而坐收渔翁之利的角色,没想到,他早就把自己的性命给算了进去。

毋庸置疑,这是一位把希望尽数压在神明身上、忠诚到疯狂的信徒。

“邪物入侵,我们支撑不了多久。”

老人说:“唯有神……唯有神明降世,才能拯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就像曾经的九头神蛇那样!”

说到这里,他眼中腾起微妙的光亮,语气趋于诡异的狂热。

“几百年前,同样是邪异侵袭,神蛇听到先人们祭祀的呼唤,应召而来,肃清了所有邪物和厉鬼。”

村长语调拔高:“这一次,我们也能成功!”

“但在当年,九头神蛇就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

护在白霜行身前的女人哑声反驳:“一次次召唤失败,不正说明了这个事实吗?为什么还要牺牲无辜的同胞,去召唤一个不存在的神?”

“就算它死了,我们还能召唤别的神明!”

村长后退一步,在他身后,是数量众多的黄铜神像:“只要足够虔诚,一定有神能听见我们的求救……一定有!这是我们唯一的退路,仅凭村子里的这些人,能抵抗多久?”

他们的对话进行得很快,透露出的信息却是不少。

白霜行认真地听,在心里一点点整理思绪。

角落里,一个矮矮瘦瘦的中年男人瑟瑟发抖:“没救的,无论献祭还是反抗,我们全都得死……怪物会杀了我们……”

距离他不远处的汉子皱起眉头:“能不能硬气点儿?孩子们还在看呢。”

“已经受够了……之前被当作祭品的那些人,没死在怪物手上,反而被我们亲手逼死……”

门边的女人掩面哭泣:“我看见过,上一次祭祀开始前,李明修嘴上说没事,背地里抱着他老婆一直在哭……结果呢?他作为祭品死了,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因为祭祀,他们从普普通通的村民,成为了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去的刽子手。

原本沉寂的大殿里,很快被争吵声和哭声淹没。

“祭祀在明天,现在,我能带我女儿回家吧。”

身前的女人拉住白霜行手腕,转身要走:“在那之前……关于要不要继续举办祭典,有必要让村里所有人投票表决。”

村长神色淡淡:“请便。”

看他面不改色的模样,白霜行有些好奇:

村长放她直接离开,难道不怕她这个祭品逃跑吗?

转念想想,看这个村子的状态,显然已经被鬼怪团团包围,要不然,村民早就离开了。

至于白霜行等人,自然也只能乖乖留在村庄里。

“那个——”

眼看要被女人带走,白霜行适时开口。

对方应该是她这个角色的母亲,但那声“妈”卡在她喉咙里,半晌吐不出来。

白霜行只好接出下一句话:“这是件大事,我能不能,和他们交流一下?”

她说话时,指了指不远处的其他挑战者。

献祭一事关乎生死,被选作祭品的人年纪都不大,是接受还是拒绝,彼此之间正需要交流一下看法。

女人看她一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白霜行松下口气,转过身去,给其他人递去一道眼神。

大殿入口站了不少村民,越往里,越是僻静。

七名被拉进白夜的挑战者避开人群,来到大殿尽头,在一座谁也没见过的古怪神像前站稳脚步。

好不容易得到相处的机会,接近十秒钟的时间里,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揣测其他人的实力。

是季风临最先开的口。

“我看过白夜论坛里的帖子,如果是对抗制,系统会在剧情开始之前就特意提醒。现在主线任务尚不明确,通关条件也不得而知,很可能并非单纯的对抗形式。”

他说得条理清晰,很少见地,眼中没有笑意:“在产生明确的利益冲突前,我们没必要相互残杀。”

“嗯。”

白霜行颔首:“主系统虽然说过,存活者最多只有一个……但这场白夜的难度显然不低,如果一味明争暗斗,最大的可能性,是我们全死在这里。”

“我也觉得!”

穿着睡衣的红发青年咧嘴一笑:“我参加过一次对抗赛,怎么说呢,和这回挺不一样的。对抗赛几乎没什么剧情,而且开局就会告诉所有人自己的阵营——你们觉不觉得,这场白夜神神叨叨的?”

他说话又急又快,像倒豆子似的往外蹦,噼里啪啦。

“不如,”那位声线温柔的女性说,“我们先来进行自我介绍吧。”

她长相精致,眉目隽美,与明艳张扬的沈婵截然相反,是淡雅娴静的类型。

女人说:“我叫钟静怡。”

她只说了名字,其它一概没提。

按照顺时针的方向,钟静怡身边的西装男开口:“贺钰,律师。”

他是沉稳寡言的性格,五官并不突出,唯独一双眼睛格外锐利,看着其他人,神色微冷。

“我叫陆观潮。”

三十多岁的大块头道:“话说在前头,无论这是不是对抗制,系统说的‘存活一人’不可能有假。只要有必要,我会对你们动手。”

红毛站在他旁边,闻言耸肩:“我,陈涛。”

紧接着,是季风临、白霜行和沈婵逐一自我介绍。

心照不宣地,没人提起自己的技能。

这是最重要的底牌,每个人都在彼此防备,避免提前泄露。

“主系统说,我们是华夏区通关白夜次数最多的人。”

陈涛憋了满肚子的话,等介绍结束,终于忍不住出声:“你们过了几次白夜?它把我们带来这儿做什么?不会是打算养蛊,让我们角逐出最强的一个吧?”

沈婵瞥他一眼。

头一回见到比她还能叭叭的人,厉害。

“来之前,各地发生异变,有厉鬼出现在现实世界。”

贺钰说:“这件事,你们知道吧?”

穿着睡衣的陈涛:“……啊?”

“厉鬼挣脱白夜,扰乱现实世界的秩序,所以主系统才会说,‘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钟静怡冷静分析:“之所以让我们进入白夜……难道是为了制止鬼怪的侵入?”

身高接近两米的陆观潮一声冷笑。

“主系统是白夜的首脑,它能帮我们?”

陆观潮说:“‘只能活一个’这种规则,摆明是为了坑我们。我们进入白夜的次数最多,最懂怎么对付鬼怪——只要干掉我们,厉鬼就少了很大的威胁。”

“但在真实世界里,我们连技能都用不了。”

白霜行摇头:“厉鬼数量那么多,能直接把我们撕碎,根本不需要忌惮。”

陆观潮似是不屑与她争辩,满不在乎地笑了下。

白霜行没理他,继续说:“而且,我和白夜监察局有交集,现在已知的情报是,绝大多数白夜被邪神控制,但与此同时,还有另一股力量在与之抗衡、协助人类。”

信息量太大,陈涛一脸懵:“另一股力量?”

白霜行点头:“不过,没人知道它的出处和来由。”

“如果这场白夜受到那股力量的影响。”

钟静怡说:“存活一人的规定,是不是违背了它协助人类的意愿?”

这确实是个自相矛盾的问题。

白霜行微微颔首。

“先说这场白夜本身吧。”

陈涛摸摸下巴:“村子被鬼怪进攻,一个个村民作为祭品死去,明明没有效果,还要继续让人牺牲……这村长,是不是过于狂热了?”

白霜行感慨:“这就是信徒。”

开口时,她转动眼珠。

七人正站在大殿尽头,在最为显眼的地方,端端正正摆放着两座高大黄铜像。

一座是不久前被提起过的九头蛇,体型巨大,九只脑袋杀意凛凛,如有吞天灭地之势。

在它

【九头神蛇】。

另一座,让白霜行略感意外。

这里供奉的神明千奇百怪,她全没听过。

神像的形态各不相同,唯一不变的是,它们下方都摆着写有名称的石碑。

只有与九头蛇平起平坐的这座,被含糊其辞地称为【无名之神】。

模样也很奇怪,是一团形体扭曲的球,像被橡皮泥随手捏出来的形状,看不明白究竟长什么样。

在它和九头蛇之间,立有一块年岁已久的方碑。

白霜行努力分辨上面刻着的字迹:

【感念两神施恩于人间,驱尽邪祟,庇佑吾村。】

看来,上一次鬼怪入侵时,是这两位神明护住了村子。

白霜行多看它几眼。

和其他人分开以后,她打算使用技能【召唤】,问问修罗或光明神。

“正儿八经的神,哪有让人做祭品的。”

红头发的陈涛说:“也难怪他们的祭祀会失败,喜欢血肉的,不都是邪神么。”

沈婵:“可村长不是说过,九头蛇就是被血肉召唤来的么?”

“九头蛇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神明,在很多故事里,它甚至是邪恶的象征。”

钟静怡说:“曾经的村民用血肉引来九头蛇,现在想用相同的方式如法炮制——但九头蛇已死,其它神明,不会回应这样血腥残忍的召唤。”

“这恰好能说明一个事实。”

白霜行笑了笑:“至少这个村子,并不信奉邪神。”

否则在第一次把活人作为祭品时,他们就能成功召唤出一位“神”。

“现在剧情还没展开,只能静候后续发展。”

季风临说:“每个人都尽量套出更多消息,每隔两小时,我们在大殿门口碰面一次,怎么样?”

这样一来,既能留给他们足够多的个人空间,又可以达成一定程度上的合作。

陈涛很是豪爽:“没问题!”

他停顿几秒,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对了,论坛里很出名的那位大神,你们都听说过吧?就那个!连续破坏好几场白夜的那个!大神那么厉害,肯定在我们中间。”

沈婵闻言一顿,神色不变,没吭声。

她不傻,明白在这种所有人互不信任的情况下,如果爆出白霜行的身份,必然会遭到有心之人的刻意针对。

风头太盛,反而招惹麻烦。

无论如何,保持沉默、隐瞒身份,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如她所想,白霜行和季风临也没出声。

“那位确实挺厉害。”

陆观潮若有所思,视线掠过季风临与贺钰:“但以目前的形势,恐怕不会暴露身份。”

看他眼神,完全没往几个女性身上想。

沈婵暗暗翻了个白眼。

“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得到她的签名。”

季风临笑笑,语气如常:“我很佩服她。”

他话音刚落,大殿另一边,传来某个中年人的呼喊:“说完了吗?家里晚饭快凉了!”

陈涛挠挠满头红发:“快了!”

“各回各家,收集线索吧。”

钟静怡温声说:“两小时后,在这里集合——如果遇到大型的突发事件,也立刻在这里碰面,怎么样?”

白霜行毫不犹豫地响应:“没问题。”

*

于是几人随着“家人”离开,迈出神殿正门,白霜行不由一怔。

这是一座位于群山之中的村落,面积不大,房屋与农田星罗棋布,乍然望去,颇有田园风光。

然而目光飘远,来到村庄尽头,一眼就能发现古怪。

村子上方晴空万里,处处都是莹润干净的蓝;

从远处的某片区域开始,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切割成迥然不同的两半,天空呈现出令人窒息的黑与红。

黑红交融,如同血浆混合了沼泽里的污泥,天边浓云如潮,掀起层层血色巨浪。

再看村子附近的群山,就更是叫人匪夷所思。

层峦叠嶂,一座紧挨着另一座,山上不见绿意,只剩下幽暗的黑。

树木的高度远远超乎常人想象,在半空中不断扭动枝条,从白霜行的视角望去,好似一条条蠕动的手臂。

这就是村民提到过的,邪祟入侵。

注意到她的视线,身边的女人轻叹一口气:“别担心,毕竟是曾经神蛇设下的结界,没那么容易被破坏。”

白霜行心下一动,顺着她的意思:“但村长说,我们坚持不了太久。”

“他是指昨晚的事?”

女人眼里尽是疲惫:“结界出现了几条缝隙,被厉鬼趁虚而入。不过没关系,大祭司已经修补好了。”

又是一个全新的人物。

白霜行暗暗思忖,联想起村长口中的“占卜”,这位祭司应该类似于【恶鬼将映】中的百里,虽是人类,却拥有治退鬼怪的能力。

两人走在田间,一时无言,好一阵子,女人再度开口:

“其实……去神殿找你们之前,我和那几个孩子的父母,一起商量出了对策。”

她目光沉了沉:“村长对祭祀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不可能放你们生路。继续留在村子里,你们必死无疑——所以,逃出去吧。”

白霜行一愣。

如果有离开村落的办法,村民们为什么还留在这儿?

看出她的惊讶,女人安慰般笑笑。

“邪祟的怨气凝成屏障,阻隔了通往外界的去路,用普通方法,确实出不去。”

她说:“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供奉在祠堂里的‘神尘’?”

不记得,也不知道。

白霜行神情没变,点点头。

“神尘,是由无名之神遗落的一部分,残留着它的力量,有护体驱邪的作用。”

女人耐心解释:“昨晚邪祟进入村子,特意夺走了它。看它们的长相,是栖息在东边的怪物。”

白霜行明白了:“您要我去往东边,从怪物老巢里取回它,然后利用它,穿过邪祟的屏障?”

她想不通。

如果神尘这么有用,之前就摆放在祠堂里,村民们为什么不利用它,直接从这儿离开呢?

下一刻,女人解答了她的疑惑。

“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同意了这个计划。”

不知想到什么,她眸色更深:“但……这么多年过去,神尘的力量远不如从前,顶多——”

女人默然许久。

隐隐约约,白霜行猜出她的下一句话。

果然,她说:“顶多,只能护住一个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系统提示音随之响起。

【恭喜挑战者成功解锁剧情,开启主线任务】

【此次挑战名称:末路】

【挑战难度:高级】

【挑战简介】

【与世隔绝的小村落里,某日遭到邪祟入侵。

一次次献祭,一次次失败。诸神静默,唯有死亡绵亘如旧。

在今天,大祭司通过占卜,确定了七名全新的祭品。

这次,他们能成功吗?】

【你的角色:祭品之一】

【主线任务:逃离末路】

【任务简介:穿过被邪祟污染的森林,前往东方取得神尘,并以神尘为媒介,逃出生天】

【温馨提示:神尘仅可保护一人,换言之,七名挑战者中,只有一位能将其持有、穿过怨气屏障。】

【一旦某位挑战者成功穿过屏障,白夜即刻结束。

结束后,滞留于白夜的其他挑战者,将被抹杀。】

耳边停顿片刻。

紧接着,白霜行听见主系统云淡风轻的声音。

【针对挑战者‘白霜行’,特此做出更多规则解释。】

【1.不可放弃寻找神尘,全员滞留于村庄。

明日祭典开启,作为祭品,滞留于此的挑战者们将被杀害。】

【2.即便杀害村长、阻止祭祀,几日后,邪祟将冲破结界,大肆屠杀。

届时,挑战者们死路一条。】

【3.不可由一人手持神尘离开,再将神尘掷回结界,以供第二人逃脱。

神尘之力所剩无几,仅可使用一次。】

【4.村长此次的献祭绝不可能成功。】

【请注意:只有取得神尘,是挑战者们唯一的通关方式。】

【播报完毕,请和队友们好好相处吧。】

白霜行:……

不愧是你,主系统。

仅凭三言两语,就把所剩无几的出路,全给堵死了。

她刚刚还在思考,能不能把神尘抛来抛去,重复利用来着。

“这是破釜沉舟的办法。”

女人看着她:“异变开始时,村长为了防止大家争夺神尘、自相残杀,所以把它锁进祠堂……现在,你们一共有七个人,不得不争夺那唯一的机会。”

说到这里,女人黯然喟叹一声:

“我原本想着,让你一人去东边就好。可林子里变得那么古怪,一个人不可能扛得过……我这个做母亲的,又必须留在村子里,协助大祭司修补结界。”

让身为祭品的女儿逃跑,本身就是出于私心。

她不想让女儿白白送命,对于整个村子,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份责任。

形式危急,她不可能从村庄离开。

“那片林子里,有食人的厉鬼,异变的人类,也有更多不可名状的怪物——迄今为止,没人成功穿过。”

女人闭了闭眼:“你只能先与他们合作,如果,如果能活到最后……不要犹豫,夺走神尘甩开他们,让自己活下去。”

在她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神色:“九头蛇早就死了,无名神也销声匿迹。神明听不见我们的求救,能救下我们的,只有自己。”

白霜行对上她视线,莫名怔然。

在女人眼里,她是由她生养的女儿。

但白霜行心知肚明,自己只不过是个暂时取代了身份的冒牌货而已。

从小到大习惯了生疏至极的母女关系,突然间被这样认真地对待,让白霜行不太适应。

至于女人话里的内容……

虽然不愿承认,但夺走神尘独自离开,是他们活下去唯一的方式。

何其讽刺,这是一场高级难度的白夜,一路上肯定危机四伏,仅凭一人之力难以解决。他们必须达成彼此合作的关系,才能闯过重重关卡。

然后在取得神尘的刹那,瞬间反目成仇。

到那时,便是你死我活的死斗。

白霜行抿唇,右眼重重跳了跳。

破局的办法,她目前还想不出。

主系统堵死了出路,她想着有些头疼,眸光微动,转向脑海中的技能面板。

九头蛇和无名神都是曾经降临于此的神祇,而“神尘”,是无名神的遗留物。

如果把修罗或光明神召唤过来,说不定能问出有用的线索——

看清技能面板,白霜行无言蹙眉。

【召唤】的一栏……变成了黑白色。

不止【召唤】,【修罗刀】、【焚心之火】和光明神的净化技能,全都无法点开。

能把鬼怪召唤而来、或是与神明有关的能力,一概被禁止使用。

【温馨提示。】

主系统的语气依然柔和。

【本场白夜性质特殊,不可进行召唤,请见谅。】

……行。

白霜行扬了下嘴角:“你不会,一直在监视我吧?”

【挑战者‘白霜行’情况特殊,身为主系统,有必要多加监管。】

对方答得很厚脸皮:【由此,能带给您最为良好的白夜体验。】

被这样毫不掩饰地针对,换作其他不少人,现在已经开骂。

白霜行却没再搭理它。

她一向耐得住性子,把躁意压下,揉了揉眉心。

技能固然是条捷径,但摒弃神明的协助,她同样能通关。

【召唤】被禁用,想了解无名之神的更多信息,只能通过村民。

白霜行佯装漫不经心,询问女人相关的问题,只得到模糊不清的回答。

——她也不清楚。

无名之神没有固定的形体,就像一团缥缈的雾气,所过之处诸邪退散,实力异常强劲。

它没有名字,也不明来由,等多年前的那次异变平息后,便没了踪影。

白霜行忍不住想,这位协助人类、神秘莫测的神明,会不会正是白夜里对抗邪神的那股势力?

两人并肩而行,没过多久,就到了家门前。

这是一栋平平无奇的木制小楼,楼前则是种满瓜果蔬菜的院落。

两个小孩守在门边,一男一女,望见女人与白霜行,喜笑颜开地跑来:“姐姐!”

看样子,是这个角色的弟弟妹妹。

和家里的鬼怪们相处这么长时间,白霜行对这种接触渐渐不再陌生,闻言笑笑:

“我们回来了。”

女孩一把将她抱住:“姐姐去做什么了?”

她还不知道,白霜行被选作了祭品。

一旁的女人回答:“最近播种,我让她帮帮忙。”

她说着也笑:“才这么一会儿不见,就想姐姐了?”

“嗯!”

男孩用力点头:“嘶嘶也很想!”

丝丝还是思思……是女孩的名字吗?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飞快闪过,白霜行垂眼看去,意料之外地,望见男孩伸出双手,探向她身前。

在他手掌上,正盘踞着一条……蛇。

白霜行眨眨眼。

蛇的色泽墨绿近黑,身体只有巴掌的长度,小小一只,弱不禁风。

尤其它的眼睛,又大又圆,如同两颗圆润的黑豆,看上去毫无冷血动物应该的霸气,反而有点呆。

大眼瞪小眼,黑蛇学着她的动作,微微歪头。

下一秒,十分开心似的弯起双眼,吐出猩红信子,仰头蹭蹭白霜行下巴,断掉了一小截的尾巴轻轻晃:

“嘶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