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作(想画出某一个人...)

一天之内喜当爹,儿子竟是我自己。

这样的家庭关系过于复杂且超前,远非修罗构造简单的大脑所能理解。

只可惜,纵使他有百般怨言,如今木已成舟,由家谱系统定下的身份无法更改。

否则的话,笔仙也不至于顶着个小辈的头衔,生活在家庭最底层了。

白霜行好心安慰:“你不是小舅舅吗?以后可能还会出现大舅舅二舅舅,对了,姑姑家的儿子,也被叫作表弟。说不定在家谱上,小修是其他姑姑舅舅的孩子,和你没关系。”

“孔子说过,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所以说,人类到底为什么要创造这么麻烦的亲戚关系?

修罗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这些称谓全成了密密麻麻的细线,一股脑搅和在一起,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就算不是父子,管自己叫长辈的话,还是会觉得奇怪。

在白霜行家里,确实存在着一位“姑姑”。

修罗无言抬眼,目光扫过正对面的光明神。

如果让他幼年时期的灵魂碎片管她叫“妈”,修罗觉得,他宁死。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爹妈与其让别人当,不如由他自己来。

我是我爹,不让外人捡便宜,挺好。

修罗深吸口气,成功说服自己:“随便你们。称谓不过是虚名而已,我不在乎。”

白霜行没有揭穿,捏了把江绵冰冰凉凉的小脸,手感很不错,像触碰到一团软糯冰糕:

“小修刚来,对很多事情不太了解,作为姐姐,要麻烦绵绵教一教他啰。”

修罗一瞬警觉:“她怎么就成姐姐了?”

要他,对着一个九岁小女孩,叫姐姐?

099瞟他,欲言又止。

就在一分钟前,谁说不在乎虚名来着?

“绵绵看起来比小修高一点。”

白霜行诚实回答:“她现在是九岁,至于小修……”

看他骨肉嶙峋、瘦瘦小小的模样,应该连八岁都不到。

白霜行询问男孩:“你记得自己的年纪吗?”

修罗的灵魂碎片大多遭受重创,丧失了记忆。

他当然不会记得,茫然摇头。

修罗:……

修罗:“我觉得,是九岁零三个月。”

沈婵表情复杂,定眼瞧他。

江绵刚刚过完生日,现在是九岁零两个月。

为了让自己成功混上哥哥的位置,这位神,真的在很认真地计算加减法。

大人有大人们的心思,与之相比,小孩的情绪就简单许多。

江绵抿着唇,双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看了眼身边的男孩。

她本身是内向腼腆的性格,和白霜行等人生活这么久,才终于培养出了几分孩子应该有的活泼自信。

至于小修,状态似乎比当初的她还要糟糕。

修罗的童年时代,生活在漫无止境的挣扎与屠杀里。

小修记忆缺失大半,模模糊糊能够记得的,只有与鬼怪厮杀时的血腥场景,以及后来被困在村庄地下、日复一日遭受的剖骨钻心之痛。

此刻男孩站在窗边,被阳光浸湿苍白的半边脸颊,红眸如血,里面有慌张,有羞怯,有茫然,也有小兽般纯粹的野性。

就像从没和别人有过正常交流一样。

思忖一会儿,江绵轻挪脚步,一点点朝他靠近。

觉察她的动作,小修眸光倏动,警惕抬头。

仰头看去,却只见到另一双葡萄似的圆润黑眼睛。

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你是修罗叔叔的灵魂碎片。”

江绵看着他,眼里没有恐惧,只有童稚的好奇:“修罗叔叔能用刀,你也会吗?”

没有哪个小孩,不崇拜花里胡哨的打斗技巧。

小修沉默须臾,安静点头,引得她睁圆双眼,眸底浮起不加掩饰的羡慕与期待。

秦梦蝶站在江绵身边,见状笑笑:“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江绵点头。

身为年纪最小的妹妹,她在家里受了不少照顾。

每位家人都对她很好,而现在,江绵终于也能以“姐姐”的身份,保护家中的另一位成员。

这让她感到难以言说的开心。

房间里叽叽喳喳,白霜行站在床边,看一眼季风临。

她用了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抱歉,我们会不会打扰你休息?”

季风临正喝着粥,闻言扬了下嘴角,摇摇头。

“这种氛围很好。”

他学着她的语气,把嗓音压得很低。

因为发着烧,声线听起来喑哑绵长,噙出点儿淡淡的笑:“……谢谢。”

停顿片刻,季风临继续道:“绵绵,一直想交到同龄的朋友。”

曾经的记忆渐渐模糊远去,很多事情,他却一直没忘。

因为从小就遭到亲生父亲的家庭暴力,在他和江绵身上,总有很多显眼的伤。

顶着这样的伤疤去上学,身上穿的衣服,也全被洗得发白——

理所当然地,在班级里,他们交不到亲近的朋友。

就连家长见到他们,也会毫不避讳地告诉自家小孩,千万要离他们远一点,更别去他们家,要是碰上那酒鬼父亲,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再说,在那种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恐怕也不是好人。

会这样想这样做,其实是人之常情。

季风临理解这种做法,只是每次见到其他人刻意疏远、目露嫌恶时,会觉得有些难过。

江绵也曾眼眶通红问过他:

“哥哥,我是不是很糟糕?班里的同学都不喜欢我。”

这句话,江绵只说过一次。

她很懂事,慢慢想通了前因后果,于是不再尝试去交朋友,变得更加沉默。

而现在——

目光一动,季风临看向床边。

江绵表情认真,正在向小修介绍【神鬼之家】的家园系统,说到占地面积时,抬起双手,比了个夸张的圆圈。

而男孩听得仔细,把她的每句话都牢牢记在心底,不时点点头,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应该都不会觉得无聊了。

“治发烧的冲剂和胶囊,我放在床头。”

见他俩总算说完,沈婵清了清嗓子:“说明书上说,最好在吃饭一小时后服用。”

季风临点头,礼貌回应:“谢谢。”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和白霜行预想中相差不大。

季风临的症状不轻,等他把粥喝完,所有人退出客房,让他好好休息睡觉。

薛子真把三人遭遇的白夜汇报给上级,没过多久,有人敲响大门。

薛子真透过猫眼确认,是监察局派来的调查组。

由监察系统444号构建的空间极为特殊,和其它白夜迥然不同,它并非源于某一个厉鬼的怨念,而是千百冤魂凝聚在一起,最终形成一场呈现出围剿之势的杀局。

这次领头的,是那个名叫“钟寒”的白夜调查员。

“薛子真发来的录音,我听过一遍。”

他开门见山,没有更多客套:“按你们的说法,今天那场白夜,是邪神的……”

钟寒斟酌了下措辞:“力量补给处。”

白霜行点头:“通过直播的形式,既能让深陷其中的人类感到绝望恐惧,又能催生出观众们的恶意,循环往复,绵延不绝。”

钟寒身后,那个叫向昭的实习生打了个冷颤。

最可怕的一点是,人类即便死去,也挣脱不了白夜的禁锢。

邪神,摆明了是把他们看作食物。

糟蹋起来毫不心疼、可以循环利用的那种。

那样的怪物,如果有朝一日真的降临在世上……他们一定会完蛋吧。

钟寒这次调查了更多细节,不忘询问白霜行,是否愿意前往监察局,接受24小时的全方位保护。

白霜行笑:“有期徒刑?不必了吧。”

她有自己的思路,说着耸肩:“和家里人生活在一起,我觉得挺安全。”

这能不安全吗。

向昭心有所感,悄悄抬头。

从公寓外面看,这里只是普普通通的富人区小楼,谁能想到居然卧虎藏龙。

视野之中,仅仅在白霜行的客厅里,就有两个红衣厉鬼,和一位……光明神。

这都什么家庭背景啊。

向昭吞了口唾沫。

他觉得白霜行说得没错,邪神无孔不入,如果连这群“家人”都保护不了她,那监察局,大概率也是无能为力的。

钟寒哑然失笑:“也对。”

他说罢拿出手机,话锋一转:“这次登门拜访,其实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白霜行眨眨眼,有些好奇。

钟寒不卖关子,打开一段电话录音:

“白夜性质特殊,对于每通打来监察局的电话,我们都有录音。还请谅解。”

录音里,传来一个老人年迈沙哑的声线。

“喂?是、是白夜监察局吗?”

电话另一头,工作人员温声回应:“是的,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是这样的。”

老人吸了口气:“我儿子,死在一个月前的白夜里……就在刚刚,他给我托梦了!”

亲人因为白夜去世后,很多人都会思念成疾,每晚梦到他们。

工作人员一定也是这样想的,不过面对一名丧子的老人,她没有直接戳破,而是耐心追问:“托梦?您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他。”

老人顿了一下。

再开口,他的嗓音更沉更哑:“他说,他被困在一场白夜里,这么多天以来,一直很痛苦。”

工作人员很明显叹了口气。

她语气温柔:“然后呢?”

“不过,多亏有几个人进了那场白夜,把白夜摧毁以后,拯救了他,还有更多惨死的人。”

老人说:“他说,想在梦里见我最后一面,接下来,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

前面的内容,全可以看作老人思念儿子、做了场与之相关的梦。

但提起“另一个世界”,让工作人员微微愣住。

作为白夜调查员,她知道那个由鬼神精怪组成的诡谲空间。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工作人员试探性开口:“另一个世界?”

“嗯。”

老人说:“他告诉我,存在一个与我们彼此隔绝的地方,白夜毁灭后,他被好心人保住了意识,不会消散。”

听到这儿,白霜行已经明白了。

老人的儿子,正是444号白夜里的牺牲者,也是被囚禁在直播间里的亡灵之一。

至于那位保住他意识的“好心人”,正是修罗。

老人还在喃喃低语:“他还说,要我好好吃饭,天冷注意保暖,长命百岁……你们是白夜侦查局,能帮我问问,是谁破了那场白夜吗?谢谢、谢谢他们……”

钟寒听着录音,开口:“是你们吧。”

白霜行颔首,若有所思。

白夜结束时,她曾请求过修罗,拜托他将受害者的意识送去另一个世界,不让他们魂飞魄散。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的修罗冷言冷语,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没想到——

他不仅巩固了那些惨死之人的魂魄,还给他们留出时间,让他们和生前的家人道别。

“哇哦。”

沈婵凑到她身边,小小声:“你那位小舅舅,居然很善解人意嘛。”

“不止这一通。”

钟寒说:“就在不久前的一个小时之内,我们收到好几个受害者家属打来的电话。”

开口时,他转动录音器。

这次,里面传来中年女人的声音。

“你好。”

“我、我是一名白夜受害者的母亲,我做了梦。”

“我女儿回来了,站在客厅里,穿着她很喜欢的一套登山服……她说……”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请问,真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吗?”

“名字?我女儿吗?……她叫姜采云。”

陆陆续续,还有更多电话录音。

来电者身份各异,有受害者的父母、兄弟姐妹、未婚夫妻,清一色地,他们说起梦里的告别。

白夜来得悄无声息、毫无防备,哪怕是走在上学途中的学生,或是打开公司正门的普通上班族,稍不留神,都会被拉入其中。

而众所周知,白夜的存活率很低。

于是,几乎所有家属都经历过相同的状况:

几小时前还和自己亲密无间的人,几小时后,就被宣布死在了白夜里,尸体血肉模糊,出现在某个角落。

连一句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很多家属,都提出想要当面感谢你们。”

钟寒道:“监察局尊重个人隐私,一切看你们自身意愿。”

沈婵诚实地挺直身板:“我浑水摸鱼,被霜霜全程带飞——你还是问她吧。”

白霜行噗嗤一笑,没有丝毫犹豫,摇了摇头。

“能让他们最后告别一次,已经很好了。”

她说:“失去亲人,家属们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还是不要让他们费心费力,专程过来了吧。”

白霜行不是爱出风头的性格,再说,如果真要和那么多陌生人逐一见面,指不定又会遇上麻烦。

沈婵早就猜到她的答案,乖乖点头。

钟寒对这个决定有些惊讶,低声笑笑:“明白了。”

与白夜相关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等钟寒离开,白霜行静候一阵子,算好时间,为季风临冲泡发烧药。

她一向讨厌吃药,被冲剂的味道熏得直皱眉头,想了想,从零食柜里拿出那颗甜梅。

江绵放心不下哥哥,跟着她一起走进客房。

季风临在睡觉。

因为发烧,脸上沁着浓郁的红,发丝凌乱散在额前与耳边,蔓延出极致的黑。

他其实是带了点少年意气的、略显凌厉的长相,五官精致,加上个子很高,即便站在拥挤人潮里,也能被其他人一眼窥见锋芒。

病弱中的他,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模样。

白霜行靠近床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目光落在他漆黑的眼睫上。

毫无攻击性。

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没多看,小心翼翼伸出手,戳戳季风临肩头。

只一个动作,对方便睁开眼。

醒来就见到她,季风临有些懵,破天荒地,眼中浮起一丝近乎于错愕的茫然。

耳朵好像红了些。

白霜行习惯了他温和有礼、对一切变故都泰然处之的样子,乍一见到这种反差,没忍住轻笑出声。

季风临更不好意思,抬手理了下蓬乱的黑发:“……学姐。”

江绵从白霜行身后探出脑袋:“哥哥,要喝药了哦。”

没想到屋子里还有别人,他蓦地怔住。

见到白霜行时的紧张无措悄然退去,季风临从床上坐起身,努力恢复平日里可靠的哥哥形象。

他下意识摸了摸耳朵,一片滚烫。

“已经帮你把温度调好了。”

白霜行把瓷杯递给他,手腕轻旋,张开手掌。

里面是几颗被包好的甜梅。

她耐心解释:“觉得苦的话,可以吃这个。”

季风临微怔,旋即笑笑:“谢谢。”

江绵安静看着他。

她是厉鬼,不用吃苦喝药,以前尝过几次,每次都被苦得龇牙咧嘴。

哥哥感冒生病时,很少会主动吃药——

他们没有足够多的钱,能省则省,每次都是江绵把药泡好硬生生塞给他,哥哥才会乖乖喝下。

当然,他们也没钱买糖。

节省下来的零花钱,要拿去购买学习用的纸和笔。

季风临没有停顿,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只用了不到十秒钟。

不止江绵,连白霜行也表现出震惊的神色:“……哇!”

被她这样一起哄,季风临垂着眼,不由咳了咳。

白霜行赶忙把甜梅递给他。

外面的包装早就被她撕开,梅子瞬间入口,溢开浓郁的酸与甜,把难以忍受的苦味冲散。

季风临眼里浸出笑:“谢谢。”

他说着抬眸,眼中仍带着病态的血丝,语气却在笑:“你很怕苦?”

“嗯。”

白霜行毫不掩饰:“药的味道很让人难受啊,你不讨厌吗?”

说话间,又撕开两颗梅子,分别递给他和江绵。

对方沉默几秒。

把梅子放进口中,季风临用舌尖抵了抵它圆滚滚的核。

是甜的。

当他开口,眨了下眼睛,语气如常:“至少,现在不讨厌吧。”

白霜行微微僵住。

没等她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听江绵开口:“姐姐,杯子我去洗就好。你辛苦这么久,要早点休息。”

季风临撩起眼皮:“你没睡觉?”

他们两人都经历了今天的白夜,有多疲惫,季风临心知肚明。

“因为要叫醒哥哥喝药。”

江绵接过瓷杯,老实回答:“秦老师本来可以来做,但姐姐说,她恰好有时间,交给她就好。”

白霜行:……

江绵挥挥手:“我先去洗杯子,哥哥姐姐好好休息噢!”

白霜行摸了下耳朵。

白霜行:“之前监察局的人来过,问完以后,距离一个小时没剩多久……我就想着干脆等一等,来这儿找你。”

白霜行:“就,顺便。”

空气里沉默刹那。

季风临看着她,倏而一笑:“嗯。”

*从季风临的房间离开后,白霜行回到自己卧室。

她今天累得厉害,浑身上下都近乎散架,脑子更是嗡嗡作响,快要透支。

在床上打了个滚,回想起不久前的对话,迷迷糊糊间,心里生出些许古怪的情绪。

季风临吃着她给的梅子,说“至少现在不讨厌”。

……为什么是“现在”?

白霜行把脸埋进枕头。

还有她忍着困意,居然很有耐心,静静等到了吃药的时间。

这是个不经意的小心思,被江绵一语戳穿后,不知怎么,让她有了短暂的慌乱。

思绪错杂,迷迷蒙蒙,白霜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进入了睡眠。

——因此,当深夜醒来的时候,她不太能分清时间。

看一眼手机,现在是半夜三点。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窗户上,发出啪嗒响音。

444号白夜虽然持续了很长时间,但在现实世界里,只过去几个小时而已。

白霜行记得,她上床时,正值下午。

难怪深夜会突然醒来。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白霜行实在睡不着,腾地坐起身。

现在已入深秋,夜里温度极低。

她觉得无聊,随手披了件毛衣外套,打开房门。

客厅里没有亮灯,也没有其他人。

整座城市仿佛都陷入了沉睡,耳边只剩下雨滴洒落在地的轻响。

白霜行揉了揉蓬乱的头发,走向阳台。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那时候家里安静又冷肃,她不敢去找爸爸妈妈,每当无事可做,就会坐在阳台边,独自一人发呆。

公寓楼外是条绵长大道,因为在小区里,隔绝了街边的嘈杂声响。

街灯一字排开,暖洋洋的柔黄光线在水洼里晕开,飘飘荡荡,如同跌入水中的月亮。

一幅绝佳的景象。

白霜行放轻脚步走回房间,拿出素描纸和铅笔,坐在阳台的木椅上。

她对艺术很感兴趣,大学也是美术在读,拿起笔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不用去想,能有片刻的放空。

于她而言,那是十分轻松惬意的感受。

铅笔在纸上摩挲而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路灯,阳台,楼边一棵叶子枯黄的树,尽数被她描出形体。

忽地,白霜行动作停住。

她听见一道极轻的脚步——

转过头,居然是季风临。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惊讶。

季风临先一步出声:“在画画?”

“嗯。”

白霜行笑笑,压低声音:“睡不着。”

脚步渐近,季风临垂头,看向她手里的速写。

白霜行很有天赋,寥寥几笔,便勾勒出雨夜的幽美灵动。

大学里,他每次佯装不在意地打听她时,都会听到相似的评价:

“哦,那个特别漂亮的美术系第一啊!听说她的画又被送进了那什么什么展……唉,记不清了,反正她很有名。”

她没遮挡画的内容,仰头与他对视:“倒是你,发着烧,怎么还深夜溜达?”

季风临学她的语气:“睡不着。”

他看向那张素描纸,没吝惜赞美:“画得很好。”

白霜行挑眉。

“忽然想起来,”她有些好奇,“你也是美术社的。”

微不可察地,季风临一顿:“嗯。”

“听说你还参加过好几次社团活动。”

白霜行问:“你学过画画?”

“学过一点。”

这次他停顿很久:“想看看么?”

白霜行从善如流,把纸笔递给他:“画什么?”

季风临张了张口。

他似是略有迟疑,斟酌一番语气,后退一步站得笔直:“……你别动。”

白霜行怔愣一秒。

然后反应过来,季风临打算画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交汇刹那,又迅速错开。

微妙的静默莫名开始蔓延。

因为要作画,画者需要时时刻刻观察参照对象。

季风临直直看过来,由于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没人开口说话,空气粘腻,耳边持续响起嘀嗒雨声。

在这种极致的寂静里,一切感官都变得格外清晰,视线仿佛也凝作实体,若有若无向她压来。

有风从阳台掠过,撩动奶白色窗帘,裹挟来丝丝透骨凉意。

水汽氤氲成片,几滴落在她脚边,有团团簇簇的薄雾飘散其中,像是某个女人遗落的薄纱。

奇怪的是,在这种深秋冰冷的夜里,白霜行却感到耳后的热意。

季风临很安静,右手骨节分明,握紧铅笔时,现出手背上的青色血管。

铅笔沙沙。

他目光沉凝,影子被灯光拉长,一部分覆盖上她身体,没有重量,却沉沉下坠。

白霜行试图开口,打破寂静:“……你,对画画很感兴趣?”

“还好。”

季风临说:“加入美术社,是因为在社团招新时见到你。”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但此时此刻被他说出来,不知怎么,多出点儿别的寓意。

白霜行端正坐在椅子上,眼底映出明光色灯光:

“所以是进入美术社,才开始学习画画的?”

这一次,对方的回答出乎她的预料:“从高中的兴趣课,就开始学了。”

白霜行哼笑一声:“所以,还是有点儿兴趣?”

季风临似乎笑了下,声音很低:“嗯。”

他说:“更重要的原因,是想画出某一个人。”

白霜行愣住。

仿佛有条丝线拽住心口,细细密密,猛地一拉。

她隐约猜到答案,在噼啪雨声里,望见季风临右手一动,把画纸递给她。

他已经画完白霜行的身形,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线条更是熟稔干净,仿佛练习过无数遍,让他足以记住每一道最微小的轮廓。

以前的记忆,很快就会渐渐模糊。

他没有那个人的任何信物,连她的身份都并不知晓,若非两场白夜,彼此只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季风临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不记得她的模样。

那样一来,即便重逢,也会错过。

所以当初学校组织兴趣课时,他没有犹豫,选择了素描。

一件和他完全不沾边的事情。

在那之前,季风临只在乎大大小小的数学和物理竞赛。

“因为不想忘记——”

这一次,他没有叫“学姐”。

少年垂下眼,睫毛纤长,覆下浓郁阴影。

季风临喉结微动,嗓音是发烧时独有的哑,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念出那个名字。

像团火,在冷雨夜忽地一燎,生出暧昧的烫。

他看着她的眼睛:“白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