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校规(三)(江逾)

白霜行真正领略到了什么叫“风头如刀面如割”,当冷风掠过侧脸,像是锐利的刀。

脸上被吹得生疼,双眼更是很难睁开,满天狂风夹杂着白茫茫的飞雪,哪怕竭尽全力睁了眼,也只能见到一片朦胧雪白。

如果仅仅只是风和雪,倒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奈何他们偏偏站在狭窄的悬崖上,狂风一吹,每个人都好似伶仃的浮萍。

所有人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就算是一直打着哆嗦的眼镜男,也在求生意志下拼命站稳脚跟。

白霜行扶着身边的一块绝壁,尽量不去看脚下的万丈悬崖。

她有点恐高,被架在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高度,只觉得脑子嗡嗡,一阵眩晕。

“这里路太窄,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

在场的几个高中生没经历过大风大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

白霜行用手掌挡住一部分冷风,沉声开口:“我们很难转身,不如就按照现在面对的方向往前走——扶紧身边的山壁,注意脚下,一定要小心。”

学习小组中的陌生女孩站在最左,按顺序,她排第一个。

恐惧感几乎将她吞没,直到听见白霜行的声音,才终于恢复了几分安心。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乱作一团,恐惧感只会在人与人之间无止境蔓延,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出现一个较为冷静的主心骨后,如同打了一针安定剂。

尽管害怕得厉害,女生还是深吸一口气,含着眼泪缓步向前。

白霜行看一眼身后的沈婵,确认她安然无恙,也迈开脚步。

他们都穿着秋天的衣服,身边的温度却在不断往下降,从最初的冷意森森,到现在的寒气刺骨。

气温直逼零下,崖壁上的野草结出冰碴。

这让白霜行一阵恍惚,不禁想起在百家街里灭掉三盏阳火的时候。

当时她也觉得冷,鬼气幽幽,骨髓发麻;与之相比,大自然的侵袭更猛烈也更残酷——

这是一种摆在明面上的杀意,让人战栗发抖,四肢几乎冻僵。

眼镜男胆子很小,呜呜咽咽,小声哭了起来。

沈婵走在她身后,戳戳白霜行肩头,被冷得说话都在发抖:“你还行吗?我记得你恐高。”

纷纷扬扬的大雪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直至此刻,她才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变化。

小腹中的饥饿感越来越强,就像有一只饥肠辘辘的野兽发了疯,在不停啃咬她的五脏六腑。

是“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

令人绝望的饥饿。

“靠。”

即便在大风中很难开口说话,沈婵还是愤愤然吐槽一句:“搁这儿送缤纷全家桶,大礼包一起丢给我们呢?!”

“我、我看到了!”

最前面的女生颤声说:“不远处有个山洞!”

风太大,她的嗓音如同飘飞的柳絮,只能被耳朵捕捉到微弱一点。

但即便如此,这句话还是给了所有人求生的希望。

“别急。”

不久前扶住眼镜男的少年开口:“前面路很危险,不要被打乱速度。”

在这群涉世未深的高中生里,他显然是最冷静的一个,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连抱怨都没有过。

他说完一顿,略微转过头来,看向队伍末尾的白霜行等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语气有些拘谨生硬:“你们还能坚持吗?”

沈婵有气无力:“谢谢,还行。”

继续往前,视线穿过朦胧飞雪,白霜行明白了他口中“路很危险”指的是什么。

迄今为止,他们走过的崖边小路勉强算是平坦,只要稳住脚下,不会有危险。

然而通往山洞的道路,恶意就大了很多。

山势陡峭,崎岖不平,中间位置是个垂直的石道,仿佛被巨斧劈砍过。

旁侧的石壁光滑无物,让人很难扶稳,峭壁高耸,投下黑黢黢的倒影。

前面几人有惊无险地走过,渐渐轮到白霜行。

她没出声,手中满是冷汗。

脚底的石道几乎有九十度垂直,宽度极窄,一不留神就会摔下去。

她要想平安通过,必须紧紧盯着地面,但只要一低头,就望见叫人头晕目眩的万丈高度。

更不用提身旁呼呼的冷风,以及身体里不断叫嚣着的饥饿。

白霜行抿紧唇,谨慎迈出第一步。

石道很滑。

踩在上面,像路过一层薄薄的冰面。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将她包裹,狂风汹涌,随时能把人掀翻。

再往前时,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身旁,白霜行微微一愣。

在漫天纯白的大雪里,她瞥见一抹纯粹的黑。

那是沈婵外套的颜色。

细细去看,原来是沈婵伸出了一只手,牢牢护在她身边,如果她脚下不稳,能被对方一把抓住。

沈婵记得她恐高。

心头的窒息感莫名消散许多,白霜行眼睫轻颤,继续往前。

不止她,身前的陈妙佳似乎也格外恐惧这样的高度,一边走,身体一边发着抖。

——为什么偏偏是她遇上这种倒霉的事情?学校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班主任秦老师,她怎么会变成那种样子?

今天……他们会死在这里吗?

视线又一次瞟过脚底,她的眼眶已被泪水占据,小心翼翼迈出下一步。

忽然,陈妙佳屏住呼吸。

是风。

原本的冬风虽然冰冷透骨,但只要身体发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脚上,就不会被吹得七颠八倒。

就像一个无比残酷的恶作剧。

当她抬起右脚,狂风蓦地狂涌而至——

好似滔天巨浪,将她陡然掀倒!

她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踩在石道上的左脚随之一滑,失重感铺天盖地。

身体斜斜倒下的瞬间,陈妙佳看见深不见底、被云雾笼罩的断崖绝壁。

她完蛋了。

一个念头匆匆划过脑海,但也正是在这一秒,另一股力道不期而至,稳稳按住她肩膀。

陈妙佳身形晃动,被用力一摁,整个人重新站直。

“别着急。”

身后传来白霜行的声音,很轻,却也笃定:“万一有事,我会拉住你。”

眼泪终于止不住地落下来。

陈妙佳重重点头。

于是她们三人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沈婵时刻留意白霜行的动作,白霜行则把右手搭在陈妙佳肩头,给她一点心理安慰。

置身于绝境,每个人都会心生惊怖,大家彼此间相互有个照应、逐一分担恐惧,总要好过一个人孤零零地担惊受怕。

走下石道、好不容易来到山洞前,白霜行长舒一口气。

不知由于饥饿还是紧张,她的双腿有些发软。

洞穴是他们唯一能栖身躲藏的地方,眼镜男没有犹豫,径直走入其中。

白霜行经历过一场白夜,对这种挑战拥有下意识的防备心,进去之前,把山洞打量了一遍。

不大,洞口前爬满藤蔓,这会儿遭到霜雪侵袭,被染成白茫茫一片。

从外部看去,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眼镜男、陌生女孩和陈妙佳依次走入,也许因为觉察到白霜行的迟疑,高瘦少年脚步顿住,站在迷蒙风雪之中,回头看她一眼。

他的眉眼被雪雾模糊,看不清晰,白霜行向他礼貌颔首,转头望向沈婵:“走,进去吧。”

*

走进山洞,白霜行往手心哈了口热气。

不得不说,现在的感觉犹如重获新生。

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后,风雪大多被拦在洞外。洞口仍有风,但只要离得够远,就不会感到刀割一样的疼。

最重要的是,不再行走于峭壁之上,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了一丝安全感。

“我、我以后再也不喜欢语文了。”

陌生的短发姑娘哇地哭出来:“这种课谁想上啊?”

眼镜男生也在掉眼泪:“只要让我从这里离开,我愿意连续做一个月的语文卷子——不,一辈子!差一年一月一天一小时,都不算一辈子!”

陈妙佳的神色悲恸而绝望:“学校是想告诉我们,学等于死吗?它明明可以直接杀死我们,却让我们来上课。”

这群高中生幼稚得有些可爱,白霜行揉了揉眉心,看向四周。

阻隔风雪后,他们面临的困境有两个。

饥饿与寒冷。

肚子里空空如也,饥饿快要把身体掏空;逼近零下的温度令人难以忍受,每一次呼吸,都有冷空气沁入血肉。

她默不作声,看向脑海中的系统商店。

压缩饼干是1积分,每袋三块。

至于寒冷——

视线扫过山洞,停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

这里的山林曾经枝叶繁茂,除却洞口疯长的藤蔓,洞穴中同样散落着深褐色的树枝。

陈妙佳也发现了这一点:“树枝是木材……难道我们还要钻木取火?”

话刚说完,就见白霜行拿出一个打火机。

还有两袋压缩饼干。

陈妙佳呆住。

她不太理解。

这……这是真实存在的物件吗?就算白霜行的上衣有口袋,谁上学会带两包压缩饼干?而且,看样子,她打算把这两样救命的东西分给他们?

“吃这个填一填肚子,每人一块。”

白霜行将一袋饼干轻轻抛去,被满脸茫然的陈妙佳伸手接住,紧随其后,从角落里拾起几根木柴。

高瘦的少年很有眼力见,没有多问,起身帮她一同寻找柴薪。

“饼干、打火机……”

眼镜男生弱弱开口:“白霜行同学,学校里禁止抽烟,和吃零食。”

“人家明明是我们的救星!”

陈妙佳已经缓过了神,被冷得颤抖不停,自觉捡起身边的树枝:“新同学别听他瞎叭叭,他是我们班的纪律委员——都这种时候了,谁还管你打算干什么?我就是要抽烟吃零食谈恋爱,破学校,呸!”

短发女生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新校规里,好像没禁止这些。”

她说着抬头,感激地看向白霜行:“谢谢你。”

所有人都饥肠辘辘,压缩饼干数量不多,白霜行要想独吞,他们也没办法。

但她选择了平分给在场的六个人,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沈婵对陈妙佳的话表示赞同,也开始寻找木柴:“你说得对,破学校!我和霜霜才刚入学一天啊,这什么运气!嘶,冻死我了!”

白霜行抿唇笑笑,走到山洞比较不透风的地方,用打火机点燃木柴。

高瘦少年默不作声,站在冬风吹来的方向,为她挡下几缕寒潮。

火光明亮,瞬息间照亮洞穴。

大家一起凑上前来。

火苗起初只有小小一点,随着不断有人添柴加薪,火势渐大。

久违的温热悄然扩散,驱逐四肢百骸中针扎般的冷意,不多,却叫人安心。

在寒风凛冽的霜雪中,温暖将他们慢慢包裹。

“活下来了。”

眼镜男又一次掉下眼泪:“如果能出去,我要把这个打火机供在家里。”

白霜行无声笑笑,想到那个一直在帮自己的少年,侧头看他一眼:“谢谢你。”

抬眼的霎那,她愕然愣住。

对方坐在她身边,听她出声,也转过头来。

眼前的高中生肤色很白,双眼狭长漆黑,五官清隽,隐隐显出几分成年后的坚韧与硬朗。

之前他们置身于雪雾里头,看不清每个人的面部轮廓,直到现在,白霜行才发觉,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让她想起某个十年前的小孩。

心口倏地一跳,白霜行脱口而出:“你……江逾?”

那人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下一秒,弯起干净的眉眼。

跃动的火苗倒映在眼底,如同含蓄微弱的光,他有些拘束与紧张,笑起来时,露出洁白的牙。

“……真的是你。”

江逾眨眨眼睛,声音很低:“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