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蜉蝣之羽01

乐仙楼临水而建,楼高四层,碧瓦朱甍,轩昂壮丽。

远处一江春水缓缓东流,澄江如练,江岸绿浓,偶有白鹭掠水而过。

见沈青黛缓步上楼,施净站起身,笑嘻嘻地打招呼。

“你来得倒是早。”

施净迎着她落座:“这可是乐仙楼顶层,少享受一刻都是浪费,我可不得早点过来。”

沈青黛方坐便吩咐小二点菜,施净对这里不熟,自然由她负责来点。

施净犹犹豫豫问道:“狐仙杀人的结案陈词是赵令询写的?那他……”

这个案子当初虽由赵令询所接,但却是由沈青查清,结案陈词原本也是沈青所写。

那个结案陈词他看过,关于刘冲下毒之事,沈青并未提及。

给到赵令询的时候,他截下了,自己重新写了一份递给陆掌司。

沈青黛倒了一杯茶:“嗯。没事,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施净这才放心。

两人闲坐片刻,只听“啧啧”两声,施净对着楼下摇起头。

沈青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宽敞的天街之上,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马背之人一身玄衣束腰锦袍,脊背挺直,英姿俊逸。

施净撇着嘴:“赵令询这人真是讨厌,走到哪都那么出众,让人完全看不到别人。”

沈青黛叹道:“若是他一身红衣,这鲜衣怒马少年郎,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之折腰。”

施净摆摆手:“不可能,赵令询这人冷冰冰的,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张扬。”

沈青黛笑笑,没有说话。

第一次见赵令询,是在登州的春日宴上。

那时她还是登州忠勤伯府的庶女,跟在嫡姐身后,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嫡姐的衣摆。

人群中不知谁一声惊呼,众人纷纷抬头。

远山如黛,碧空万里。一匹壮健的青骢马踏过浅草,马鬃在风中飘逸。少年一袭织锦红袍,腰系金銙带,疾驰而来。他生得极为俊俏,飞扬的眉目间带着无尽炽热,映着彤彤红日,耀眼得有些刺目。

少年勒住缰绳,一跃而下,把马系于垂柳之下。

“这就是那个京城来的肃王世子。”

“没错,是他,赵令询。”

方才惊呼的贵女心一横,大胆走上前去,把手中的芍药一抛,往他怀中投去。

赵令询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微露诧异,随后低头一声轻笑。

一道嫣红在空中划过,芍药被赵令询掷进溪水,随着流水幽幽而下。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贵女自觉面上无光,后退一步,便想离开,谁知正撞在她身上。

她慌忙从地上爬起,一抬头,赵令询有意无意朝她看去……

“看来,我来晚了。”

清冷的嗓音越过春风,穿过岁月之河,击碎她的回忆。

沈青黛恍如隔世,短短两年,为何赵令询完全变了模样?

施净凑上前笑道:“不晚不晚,沈公子已经点过菜,马上就可以吃了。”

赵令询坐下,抿了一口茶:“换新衣服了?”

施净一副知己难求的表情,狠狠地拍着赵令询。

“还是你小子有眼光,一下就看出是新衣服。怎么样,好看吧?”

赵令询停顿片刻,缓缓道:“你哪来的钱?”

施净看看沈青黛,一脸谄媚:“这不托沈大公子的福嘛。”

沈青黛挥手一笑:“客气,客气,之前说过要赔你一件的。”

两人客气着客气着,突然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怎么周围一下变冷了。

“菜来了,各位贵客慢用。”

还好,菜终于上齐。

施净一瞧,满满一大桌子,他只认得糟鹅掌,烧鸭子,蒸鲥鱼,炖鸽子,蒸螃蟹,其余各种山珍野味,一概不识。

三人吃到一半,施净盯着桌上的螃蟹,眼轱辘轱辘转。

沈青黛低头一笑,拿过一个,用准备好的器具,把肉挑了出来,递给施净。

施净一脸感激,伸手去接。

赵令询脸色一黑,用手挡住:“你自己吃,我给他剥。”

施净:“……”

沈青黛:“……”

施净心内直呼见鬼了,赵令询竟然要主动为他剥螃蟹。

见赵令询面无表情地剥着螃蟹,两人很默契地交换个眼神,双双摇头。

沈青黛今日胃口一般,吃到一半,便再也吃不下去,只拿个勺子吃着玫瑰奶酪。

施净还在埋头苦吃,赵令询一心一意地剥着螃蟹。

沈青黛有些无聊,便朝窗外望去,楼下斜对着的,就是如意斋。

如意斋门口,三三两两结伴而入,络绎不绝。

难道梦柳公子又出了新画?

沈青黛刚放下奶酪,正想探头去看个清楚。

“这位公子,怎么生得比女子都要俊俏?”

油腻的声音让沈青黛忍不住犯恶心,乐仙楼是缺钱吗,怎么什么腌臜人物都让进。

“滚!”

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可名状的威仪,让油腻醉酒男子清醒不少。

那男子本就是醉酒无状,想借着酒疯耍耍威风,虽被赵令询冷言击得清醒一些,到底还是要面子。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我婶娘可是当今皇后的表妹。”

施净一声嗤笑,险些噎着。这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非要自报家门,自取其辱。

他们这边坐的,可是赵令询。整个大宣,除开几位得宠的皇子,谁敢和他比家世。

“滚远点。”赵令询已经有点不耐烦。

赵令询甚少出现在乐仙楼,这一年又都在中亭司,故在场并没有人认出他来。

那人眼见在众友面前无光,对方也没报上名号,又仗着自己人多,会些拳脚功夫,脖子一梗:“反了天了,今日莫说只是说一下,就是我摸了,你又能怎样?”

说完,他便快步上前,朝沈青黛走去。

“啊”地一声惨叫,那人被凌空拎起,一下甩出窗外。

赵令询单手抓住他的胳膊,冷冷地看着他。

“救命啊!快拉我上来!”

那人离地几丈,看了一眼下面,被吓得挥着手大叫起来。

沈青黛正瞧着如意斋,皱皱眉:“真烦,挡住眼了。”

赵令询会意,手稍微一使力,把他拉了上来,摔在地上。

经过这么一闹,他们都没了兴致,随便吃了几口,便下了楼去。

方一下楼,沈青黛直奔如意斋。

赵令询同施净跟着进去一瞧,如意斋所卖之物大多是文房四宝,并无特别之处。

“怎么就这些人,我在楼上看到许多人进进出出。”

沈青黛一笑,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门口的小厮一见人来,满脸堆笑迎着他们进去。

沈青黛问道:“怎么今日这么多人,梦柳公子出了新画不成?”

小厮笑道:“这个小的不知,只知日前掌柜的贴出告示,说今日有大事要宣布。”

沈青黛心下了然。如意斋二楼画作虽多,但最受瞩目的无疑还是梦柳公子。

看来,今日这些人,都是为梦柳公子而来。

二楼与一楼不同,明显要雅致许多,窗边供着牡丹、海棠,临窗一排茶坐供客人歇息,桌上放着各色点心。

整个屋子有些空荡,只墙上挂满了画作。

沈青黛在一幅画作前停住。

赵令询一看,是一幅春柳图。画上远山绵绵,春水溶溶,水鸭三三两两悠然其中,岸边柳枝随风起舞,轻盈袅袅,树下孩童追逐着柳花。

“运笔流畅,气韵生动,意境悠远,果然是好画。”

沈青黛面带微笑:“梦柳公子的画,总是充满野趣又有生机。”

“诸位,在下要给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两人齐齐回头,只见窗下站着位中年男人,一脸精明干练。

沈青黛认识,他就是如意斋的掌柜。

适才还在看画的众人,纷纷将目光转了过去,一个个等着他的接下来的话。

“什么好消息?莫不是梦柳公子要出新画了?”

“是啊,是啊,梦柳公子许久未出新品,想必是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掌柜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神秘一笑:“明日,梦柳公子将携新画作,在此同大家见面。”

人群一下炸开了锅。

“梦柳公子要和大家见面?真的假的?”

“快些同我讲这不是梦,我真的能见到梦柳公子吗?”

掌柜再次让大家安静:“此次雅赏宴,梦柳公子委托鄙斋筹办。不过你们也知道,梦柳公子爱慕者众多,小店恐难以承受,所以嘛,这次雅赏宴,有个门槛。”

“什么门槛,快说啊!”

掌柜清清嗓子:“此次名额预留五十,前四十名,将从在本店购买画作,历年累计记录中产生。余下十名,如要参加,需提供茶水费,纹银一百两。”

施净一口水喷了出来。

一百两?就见个面。

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缓步站了出来:“今日来的,都是梦柳公子的追随者,不如掌柜这就公布一下如意斋的购买记录,若有偏差,诸位正好可借此评证一番。”

说完,她微微仰起头,嘴角不可抑制地露出微笑。

掌柜想了一下,觉得有理,当即命小厮拿来早已算好的账册。

购买记录前四十,已被提前算好,掌柜的拿起,直接念了起来。

被念到名字的,纷纷激动得几欲泪流。

很快,名单仅余最后两位,也就是购买记录的前两位。

方才的绿衣女子,不知是不是一直未被念到名字,脸色微微有些紧张。

“第二名:刘落香。”

绿衣女子瞬间脸色大变:“怎么可能,我才第二,怎么可能有人比我还高?”

掌柜的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第一名:沈青黛。”

沈青黛强咬紧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赵令询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

施净摸摸头,沈青黛,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啊。

掌柜的连叫了三声,依旧无人应答,笑道:“大约沈小姐今日忙,没有到吧,稍后如意斋将会亲自登门奉上请柬,也请方才念到名字的过来登记。”

绿衣姑娘突然道:“我有异议,我们常来此聚,怎么以往竟不知,这位沈小姐的名头,她到底购了多少?”

掌柜放下手中的册子,高声道:“纹银,四千两。”

满坐寂然。

众人皆知,梦柳公子也就是最近两三年才开始作画,画作都交由如意斋打理,所流传作品仅六十余幅。

“不可能,我们这些人,每人至少收藏一幅,京城外零落收藏也不少,这加起来怎么也有五十余副,她能收几幅?”

这些年梦柳公子的画作,每幅大约五百两,沈青黛若购买四千两之多,要收藏八副,这怎么可能。

掌柜的淡淡道:“一副。”

众人瞠目结舌。一副,四千两?

掌柜的不慌不忙:“第一幅。”

梦柳公子的第一幅画,并未对外展露过。传闻由他本人收藏,并没有售卖。没想到,竟然被人以四千两的价格买去。

绿衣女怔了许久,才慢慢平复。

见众人已经领取请柬,掌柜的突然道:“诸位,梦柳公子这次新画作,是全新的尝试,不再是画柳。”

“不画柳,那梦柳公子这次画的是什么?”

掌柜的徐徐开口:“蜉蝣图。”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案开启了!

感谢一直阅读的各位。(感谢给我动力,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