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仪

何大人如此,今朝也就懂了。

婚期在什么时候,礼部也不知情。

温氏没有再为难多问,而是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口。

望着远去的马车和院门外汹涌围观的百姓们,温氏回身看了眼满院的聘礼,也免不得猜起了宫中贵人们的想法。

赐婚圣旨已下,嫁定是会嫁,娶也定是会娶,可迟迟没有定下婚期,是其中的哪一环出现了变数。倘若此次赐婚非熠王本意,往后今朝入了王府又当如此自处。

沉吟少顷,温氏当机立断道:“十五日后的遥歌宴,你随我走一趟。”

“好。”今朝颔首。

温氏侧眸打量了几眼恬静乖巧的女儿,莫说其他,端是容貌就我见犹怜,海棠醉日。

她尚未满岁被册封为嘉宁郡主,看似一脚踏入了皇家,享尽数不尽的殊荣与繁华,实则始终处于边缘地位,世家们明面上说尽了恭维话,私下不尽然。

而唯一真正搭得上关系的实则是长公主,如今带她前去公主府的遥歌宴,也是想极力看清宫中的心思。

其中最要紧的,是熠王的心思。

“往后多日,柳嬷嬷都居在你的院中。”温氏不紧不慢地往里走,余光瞥见女儿眼眸中深处一闪而过的无奈之意,神色敛下了几分,知晓她的性子看似恬静,实则内里学了她父亲十足十,语气微沉:“入了王府就和郡主府不同,如今不由我来教你,到那时就是宫中来教你。”

今朝听到这,挂在嘴角上的浅淡笑意落下点点。

她低垂着眼眸,“女儿明白。”

“你若是真的能明白,那就好了。”温氏神情淡淡地推开她挽着自己的手,给柳嬷嬷递了个眼神,“命人将聘礼搬去库房收好,你午后就搬到姑娘院中。”

柳嬷嬷颔首,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丫鬟小厮们上手。

淡青色的柳叶绣帕被泛着粉嫩之色的白皙指节一寸一寸地攥紧,今朝悄悄呼了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布满了笑意,“听嬷嬷说娘亲今日做了桃花糕,女儿已经许久都没有吃过娘亲亲手做的桃花糕了。”

“我乏了,至于桃花糕,”温氏抬手揉了下鼻骨,“一会儿让丫鬟送去你院中。”

今朝脸上的笑意僵了瞬,闪瞬即逝的僵硬就连跟在她身侧的柳嬷嬷都没有瞧见,“好,女儿就不打扰娘亲歇息了。”

话音落下,门口再次传来了骚动声。

“王府的聘礼来咯!”

也不知哪里来的声音响彻云霄,陡然落入了院内众人的耳边。

今朝和温氏对视了眼,不约而同地看向院中还在忙碌搬运聘礼的众人,不知晓这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来人是王府的管事冯海,今朝不认得他,温氏一眼就认出来了。“昭王和王妃在世时冯海就已经是王府的管事,算得上是看着熠王长大的,后来也一直留在王府打理家事,是王府为数不多的老人。”

今朝颔了颔首。

冯海走在挑着聘礼的众人跟前,整整八十担聘礼几近将郡主府门前的空地占满,眼数着挑来的聘礼都已经到位,他方才上前拱手道:“郡主,今夫人,王爷命小的前来为郡主下聘。”

“这……”温氏有些糊涂了,“适才礼部何大人已经抬来了聘礼。”

“那是宫中的礼节。”冯海笑了笑,眸光掠过站在旁侧稍显怔忪的嘉宁郡主,着实与京都世家所言那般,温婉可人,动人心魄,不过眉眼间着实没有待嫁女子的娇羞之意,“王爷娶亲,也是王府的大喜之事,礼部有礼部的礼节,王府自然也有自己的礼数。”

闻言,温氏哪还有什么听不懂的。

冯海是在侧面告诉她,不管宫中是何想法,王府都视今朝作他们的王妃。

“今日艳阳高照,辛苦冯管事了。”温氏沉下的心绪也在霎时间上涨不少,她微微侧身道:“还请冯管事入内饮茶润润口。”

“那就麻烦夫人了。”冯海也没有客气,不过踏过郡主府门槛后脚步停顿半瞬,看向今朝:“郡主,王爷还给您送来了手信,想来已经到了偏门,还要劳烦郡主多走几步。”

今朝隐隐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对劲,回眸睨了眼身后绑着鲜艳红绸的聘礼,而娘亲也没有出言阻止,更深知笑意已经掠过了那抹子意味深长,她‘嗯’了道,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到半路,恰好看到绵雾一路小跑的身影。

绵雾也看到了姑娘,脚下的步伐更快了,一鼓作气跑到姑娘的跟前,喘着气道:“姑娘,王爷来了。”

今朝神色微凛,果然。

她步伐也跟着快了几分。

树荫遮挡的鹅卵石小路微风徐徐,吹拂而起的池水湿意漫过今朝的鼻息,还未踏入枫停阁她就瞧见了阁院百年柏树下的颀长身影,明明还没有见过几面,可他的身影宛若摄人心魄的画幕般,过目不忘。

恣意立在石案旁边的身影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慵懒随性地微微侧身看来,陡然映入眼帘的侧颜令今朝的脚步僵停在原地,扑面而来的熟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这已经是陆砚辞第二次给她这样的熟悉感。

今朝微阖眼眸,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眼眸再掀开时瞳孔深处的怔忪已然散去,她客客气气地行了道礼,“王爷。”

膝盖微屈的刹那间,男子手中的折扇抵住了她的手腕,玄金色的折扇与白皙透粉的肌肤相抵交织,折扇稍稍使了劲儿将她抬起,直到她坠入那双幽湛难懂的眼眸时,抵着的折扇方才悠悠然收回。

陆砚辞的目光不避不退,看尽她变幻的神色。

与昨夜昏暗灯火不同,高照艳阳落在她的脸上,晕出了淡淡的斑驳光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日色之中,就连昨夜的那股不安也被艳阳夺去消散无踪,只留下魄人韵色。

他的眸光实在是灼热且不避让,看得今朝心生疑惑的同时不免有些不适应,就在她的不适应即将要表露在外时,就看到陆砚辞扬起折扇点了点不知何时摆在桌案上的匣盒,道:

“昨日收拾库房,觉得适合你,就给你送来了,打开看看。”

今朝听闻,视线顺着玄金折扇看向精致小巧的匣盒,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指尖抵上匣盒时,落在上头的折扇也收了回去。

匣盒掀开的刹那,精巧的琉璃耳坠子得见艳阳,斑驳光影滑过蔚蓝色琉璃珠子,珠子几近透明之状,与现下的艳阳天无异,如此成色的琉璃珠子,也是少有的。

今朝合上匣盒,道:“如此贵重的坠子,王爷还是留着送给……”

“送给谁。”陆砚辞漫不经心地接过她的话,停在原地多时的脚步也往她的方向迈了半步,眸光定定地凝着她微垂的眼眸,女子纤长的眼睫毛如同花池中扇动翅膀的蝴蝶,恣意飞舞。

今朝哑了哑声。

是啊,送给谁?

她也不大了解,不过……

“自然是送给王爷心仪的姑娘。”

话语溢出,清风拂过树梢带起的声响也霎时间静下了。

站在后头的丫鬟和侍卫们都屏住了呼吸,垂着眼眸不敢吭声。

饶是跟在陆砚辞身边见识过不少京都奇事的柏青和言川两人也不免得咋舌,按理而言嘉宁郡主不日后就会入主王府,是王府名正言顺的王妃,且王府中别说是妾室就连通房都没有一个,又从哪里来的心仪姑娘。

再说了,也没有见过其他王爷的王妃能够如此大度地将夫君让给她人。

今朝说完后才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对,呼吸也落轻了几分。就算她心中有再多的不愿,也不应该将这话说出口。

她微微掀起眼皮子,抬眸看向并未言语的陆砚辞,他的神色间不带有半分愠色,神情也与适才无异,但也恰恰因此,今朝的心愈发往下沉,喉骨上下滑动须臾,道:“我的意思是,我院中的坠子已经有不少,留在我这儿也是浪费,若不如送给需要它的人。”

越往下说好似越抹越黑,说到最后调子都落缓了不少,跟蚊虫似的,只有自个能够听清。

今朝垂着眼眸,心中的忐忑达到了极点,尤其是许久都没有听到陆砚辞的回话时,又想起传闻中陆砚辞下手果决狠辣,忐忑不安的心绪爬上了顶峰,就连往后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她都已经想到了。

忽然随风荡到耳边的轻笑声也让她心跳漏了两拍,她虽然站着,却也头一次明白了古人所言的如坐针毡是什么意思。

今朝踌躇少顷,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令柔就尤其喜爱琉璃,王爷可以赠予令柔。”言下之意也是想让陆砚辞紧着忘记所谓的‘心仪之人’,权当是她一时说岔了嘴。

“是吗?”

陆砚辞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

今朝颔首,‘嗯’了声,“令柔确实— —”

忽而迫近的清隽面容令她呼吸窒了一瞬,那双深如摸不清踪影的眼眸一寸一寸地打量着鼻尖、眼眸、眉毛,最终落向了那处娇嫩泛着血色的耳垂。

今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半息间,他也跟了上来,鞋尖不着痕迹地抵上她的脚尖,又稍稍退去。

他们之间离得太近,近得今朝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的观雾香,清冽而又沁人心脾,恰似寒冬皑皑白雪。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问:

“你觉得,我心仪的姑娘应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