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门,砌墙?
目光落在脚下一滩水光的绵雾惊诧,扬起的眸光掠过紧闭门扉半刹瞥向了微抿唇瓣的姑娘,迟疑片刻,问:“那门外的侍卫们?”
“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今朝声线无波地道。
绵雾眨了眨眼眸,心中闪过阵阵波澜。
守在偏门的侍卫们和前院的侍卫不同,他们并非是今将军曾经的部下,而是四皇子遣来的暗卫们,如今将他们遣送回去,也相当于是彻底宣告结束。
今朝侧眸瞥了眼若有所思的绵雾,无需深思就已经看出她心中所想。
实则就算她不曾知晓陆珩同意择妃一事,仅仅是宫中送来的赐婚圣旨,已足够让她断掉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现下不过是当头一棒后又给人顺手来了一棒而已。
第一棒来得既突然又凶猛,在它的衬托下,第二棒还好些。
‘咚咚咚’,‘咚咚咚’。
距离门扉合上还不过一炷香,上了锁的门扉再次被人敲响,力道落得极轻的叩门声悦耳婉转,也是苏槿特有的叩门节奏。
今朝抬眼望向天上明月,皎皎明月落入瞳孔中。
就连明亮如朝阳余晖的月色也罩不住深夜的韵色,苏家对子女外出管得较为宽松,可苏槿也不曾在这个时候来寻过她。
一路小跑寻来钥匙的绵雾开了锁,轻轻叩了下门扉后推开。
好友兴致盎然的娇俏神色映入今朝的眼眸,及腰的秀丽长发被束起,活脱脱像极了年纪尚小的世家子弟,深夜出府她连丫鬟都没有带上,“时候这么晚,你怎么还不回府?”
“我已经回去过了。”说罢苏槿探头入内,眼眸微微转动四下环视了圈,招手示意她凑近,自个也靠上她的耳边,道:“斗兽场,去不去?”
今朝垂潋的纤长眼睫颤动了下,“我们俩?”
“还有我二哥。”苏槿喜上眉梢,一副‘快夸夸我’的骄傲神色,“我哀求了他好久,他才答应带我前往的。”
闻言,今朝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定眼看,隐隐看清了藏着夜色中的马车。
她不露声色地挑了下眉梢,对绵雾道:“替我束发。”
束发对于绵雾来说是驾轻就熟之事,不过半炷香就替自家姑娘束好了发换上男子的衣裳,将姑娘送出府后又一路蹑手蹑脚地回到卧阁中,吹灭烛火掀开锦被躺下,一气呵成。
她们还未靠近车舆,苏家二哥就已经掀起了稍显厚重却能遮挡所有视线的幔帐,示意她们紧着入舆。
今朝入舆前微微颔首,当是打过了招呼。
两人才坐好,车舆就已经向着目的地驶去,舆中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今朝及笄之后,她们就已经很少在深夜结伴出行,那时也多是苏家二哥充当马夫,带着她们俩这儿走走那儿逛逛。
心情大好的苏槿惬意地倚着软垫,随手取过抱枕抱在怀中,不疾不徐地道出她回府后的事情,“你都没有看见,二哥听到我提到斗兽场时眼睛都瞪大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眼睛瞪得这么大,问我是从哪儿听来的。”
“是以我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纪大哥。”她颇为骄傲地微挺背脊,“要不是我拦着,二哥就提着剑敲开纪家的门了。”
今朝哧地笑出声,都能够想象出那道场景。
笑着笑着,她也渐渐品了过来,意识到他们口中的斗兽场大抵不像她们想象中的那般,不然苏家二哥的反应也不会如此大,“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苏槿摇头,不久前她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只是送上斗兽场的野兽,不死不休。”
就算是它们想要停下,静候在围笼外的当家也会命人寻来弓箭,毫不犹豫地射向几近停歇的野兽,激起其内心深处的脾性。“二哥说,京都也有几家千金曾经悄悄溜去过那儿,离开时多是被撕裂的野兽尸体刺得频频作呕,数十日都缓不过神来。”
今朝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
见她没有要往回走的意思,苏槿拉开屉子取出离府前着意收进去的男子面具,递了道给她,“当家的为了隐蔽,进斗兽场的都需要戴面具,避免被更多的人认出。”
光洁明亮的银白面具遮住了今朝的面容,余下那双精致的眉眼露在外头,一眼看去像是闻讯而来的俊俏书生。
今朝和苏槿跟在苏家二哥身后,见他取出一册帖子递给门前小厮,小厮接过帖子翻看几息,垂眸迎着一行三人往里走,越过喧闹的酒肆,后院显得愈发的寂寥。
穿过狭静幽长的长廊,左拐右拐多时,来到了偌大门扉处。
守在门外的护卫和小厮对视了眼,推开了隔绝声响的大门,门扉将将拉开一道缝隙,嘶喊声、欢呼声、喘息声霎时间循着激昂的气息袭来。
阁中阶梯道道,越过阶梯而上就可以自上而下俯瞰整座阁楼的光景,犹如半座院子大的鸟笼静伫于阁楼正中央,不论是从哪个方向看去都不会被挡住视线。
她们来得正是时候,恰好是中场歇息的时间。
小厮送来了茶水和吃食,默默地领着人退出厢房,带上了门扉。
不过几息的间隙,阁楼下就传来了道道欢呼声。
“快看!”苏槿一手撑着窗沿,一手拍拍今朝的手背后又指向楼下的西南处。
今朝循着她的指尖望去。
十来个身板结实雄厚的壮汉抬着两道铁笼,一步一步地走向正中央的鸟笼中,铁笼中的猛兽拍打着铁笼,怒吼声一阵接着一阵,眼眸中漾着窥探猎物的神色。
若不是铁笼将其锁其,围在底楼的众人是一个也逃脱不了它们的虎口,皆是其果腹之物。
今朝视线掠过神情激动的来客,他们发了狠的猩红眼眸像是下一瞬就要入了笼中代替猛兽上演撕扯,神情中的幸福叫嚣着,几近要奔出楼阁。
可若是有朝一日需其上阵杀敌,楼宇中养尊处优的看客们,又不知能有几人愿意前往。
楼底的壮汉们还在调整铁笼出口的方向,苏槿适时地递来了一把瓜子,嗑了一颗后肯定道:“这儿的瓜子炒得要比其他地方香一些,火候正正好。”
今朝垂下头,闻到了研磨过后的五香粉气息。
她摊开手接过瓜子,微抬眼皮的刹那间,闪烁着点点笑意的眼眸对上正对面的眸光,凛冽无波的神色与楼宇下的看客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男子深邃的双目中涌过潮水,寂静无垠的湖底荡起了一浪,眸中倒映着被楼阁烛火衬起的光亮,可定眼看去,似乎要比适才来时遇见的夜色还要深上几分。
今朝想起了个人。
熠王,陆砚辞。
他的名字闯入脑海的顷刻之间,今朝倚着窗沿的慵懒身影颤了道,不可思议地定定凝着对面的身影。她不大记得陆砚辞的身形,可若是要说乍一看像不像,那是像的。
如此一想,越看越像,越像就越令人心惊。
今朝蓦然别开了视线。
她实在是不知晓陆砚辞的为人,可懂得当今世道,更懂得皇家的规矩。
京都中没有哪户世家,哪个男人喜欢妻子前来斗兽场,而他还是当今圣上嫡亲的侄子,又岂能容妻子如此之‘不守规矩’。
许久都没有听到说话声,苏槿疑惑地偏过头,睨见她瞳孔深处闪过的一道又一道情绪,又瞥了眼楼下还未放出铁笼的猛兽,不觉得她会被此吓到,“想什么呢,突然一句话也没有。”
今朝思虑了下,问道:“你觉得对面的人眼熟吗?”
“对面?”苏槿蹙眉看去,着实见到了一位男子立于窗沿边,端详了会儿也说不上眼熟,摇头:“你觉得是谁?”
今朝沉默了下,悄声道:“熠王。”
苏槿:“……”
听到她这么说苏槿倏然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又光明正大地瞥眸看向对面的身影,上上下下地打量须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对熠王也不是那么熟悉,看不出是不是他。”顿了顿,“可是他不应该和其他两人一起吗?应该不会是自己一人吧。”
今朝不知道,也猜不出对面的男子到底是不是陆砚辞。
“就是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苏槿随手叉起一小块切得工工整整的桃子递过去,“就算真的是他,也不见得他就能认出你来,你没有见过他几面,他更没有见过你几面,如今你还扮了男装,怕什么。”
今朝接过叉着蜜桃的竹签,咬了一小口。
甜腻的汁水浸润过口中,清香的桃子气息扑鼻而来,也拂走了繁杂的思绪,“也是。”
他们俩统共见过的次数五个手指就能数出来,更何况其中有三次还是远远的见过一面,别说是扮了男装,就是平日在外的背影,指不定都认不出来。
正好,新一轮的斗兽也开始了。
急不可耐的欢呼声传来,今朝敛下了思绪低头看去,瞧见立于鸟笼中巡视着对方的两名男子时,她愣了下,“不是斗兽吗?”
怎么一转头的功夫,铁笼中的猛兽就退场了。
“嗯啊……”苏槿也呆住了,看向进屋后就坐在桌案边喝茶的二哥,怔怔地重复着她的话,“不是斗兽吗?”
苏二公子放下茶盏,挑眉道:“是,也不是。”
闻言,今朝灵光一闪。
她张了张嘴,半响才试探性地问出口:“前半部分是斗兽,入了夜后是人?”
“嗯。”苏二公子颔首,起身走向她们两人。“上了场中央的人都签了生死契,赢了可以获得这辈子也享不尽的金银,输了— —”他的身影越过两人不疾不徐地拉上了窗户,隔绝了她们的视线,但挡不住时不时传来的嘶吼声,“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死不休,是指人?”今朝喃喃问。
“猛兽也是。”苏二公子说,“也带你们俩来见过满足好奇心,现在该打道回府了。”
今朝和苏槿对视了眼,颔首。
两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苏二的身后,前脚才跨出厢房,后脚就跟着他停下了脚步。
跟在后头只能看到苏二背影的今朝不明所以地扬起眼眸,视线越过苏二肩膀看清他跟前的那道面具时,微启的唇瓣静悄悄地合上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心如死灰。
适才安慰自己的想法全部被推翻,显而易见的是,她认出了陆砚辞,陆砚辞也认出了她。
而且,陆砚辞还找了过来。
挡在她们身前的苏二抬起手,微眯着眼眸打量着不知何时就站在门外的男子。
这时候,垂落的袖摆被人轻轻地扯了扯,苏二偏头看向稍显揣揣不安的今朝,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毕竟要是被人知道嘉宁郡主前来斗兽场,京都大街小巷势必要讨论上半个余月。
“别担心,二哥会让你平安出去的。”
“二哥,他是熠王殿下。”今朝低语。
苏二闻言,神色变了好几变,又看向始终不语的男子,她这么一提醒,也越看越像,他手握成拳掩嘴轻咳了声,稍作试探问出声:“您是?”
男子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他,落向了眸中闪过些许不安的今朝,道:
“陆砚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