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在安静的只有微风荡起树叶的沙沙声响中响起,今朝屏住了呼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背脊僵直。
今朝心中涌上阵阵荒谬,陆砚辞这是在明晃晃地告诉自己,他知道她和陆珩的事情。
为何知晓,又了解到什么地步?
她望着那张背对着暖阳而站的身影,刺眼的日光掠过视线,叫她看不清男子神色晦暗不明的脸,小巧喉骨上下滚动了下,佯装镇定地凝着他,抿下的唇瓣微启:“王爷口中的‘他’是谁?”
女子晶莹剔透的眼眸深处荡漾着淡淡的慌乱,与他对视的目光却一瞬都没有看向别处,明知他不会信自己的话,仍佯装作听不懂的模样,陆砚辞一贯清冽的脸上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认为是谁,他就是谁。”
今朝心跳如擂鼓,鼓槌划开的荆棘藤蔓野蛮生长,将她紧紧环绕。
她确认,陆砚辞口中的他,是陆珩。
今朝沉默了几息,微微福身之时见他没有多做阻拦,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脚步很快,就像是身后有猛虎野兽朝她扑去,为了逃命需要抓紧逃离这方被无名气息笼罩住的天地。
再也瞧不见男子的身影时,方才停下了脚步,大口大口地呼着气,细碎的汗珠悄然滴落在干涸地板,啪的一下,如同春日花儿般绽开。
垂敛的眼眸微微掀起,瞥见穿过树梢的仨俩世家贵女,今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深处只留有少许的笑意,半分难捱都没有。
得到允许在宫后苑走动的姑娘家们也瞧见了她的身影,远远地就迎了上前,“郡主。”
今朝颔首,瞥了眼宴席所在的方向,道:“里面结束了?”
“还没有。”领头的姑娘掩嘴笑了笑,“颖妃娘娘和宋家姑娘投缘,我们也就不在旁边叨扰了。”
宋家姑娘。
工部尚书次女,宋初澄。
也是京都中少有的奇女子,不爱诗词歌赋也不爱琴棋书画,唯独喜爱农桑,听闻宋家院中特地辟了块地,给她耕种和养蚕用。
“如此,我也就不进去了。”
今朝嘴角牵出点点笑意,眼眸中半分都没有。
如果说半刻钟前还有事情没有想通,现下她大抵也都明白了。
苏槿寻来时,今朝正在给被养在缸中的小鱼喂食,也给她递了一份用帕子包着的鱼饵。
“想什么呢,叫你都听不到。”苏槿往养着荷花的陶瓷缸中撒了把鱼食,别人看不懂今朝,她却能看懂,“景和宫回来后,你的神情就不太对劲儿。”
看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实则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就连撒鱼饵的动作都是有一下没一下的。
今朝闻言,掀起眼眸瞥了眼好友,“觉得人心叵测,叫人难以辨别。”
苏槿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东西?”
看,这就是隐瞒情愫带来的弊端。
心中再大的苦闷,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今朝低头笑了笑,“你说,四皇子不再京中,娘娘选出来的中意人,他是否又会同意?”
“啊?”话题转变得太快,苏槿一时间没有跟上她的节奏,半响才道:“或许会同意吧。”
今朝浅浅地点了点头,呷了口丫鬟适才端上来的茶水,入口已经带有凉意,浅薄的凉意循着喉骨徐入滚烫心口,刺得她指尖禁不住抖了下。
明知故问:“为什么?”
苏槿眸光一寸一寸地掠过四下,除了她们俩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才道:“四皇子要是不想纳妃,就不会点头让颖妃娘娘替他相看,个中意思早就表明,不管是哪家姑娘,只要娘娘满意就行。”
今朝笑了笑,笑得眼眸中的水光几近溢出。
刹那间苏槿灵光一闪,意识到真正的不对劲在哪儿,唇瓣张了张,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良久,在她的注视下,问:“你对四皇子有意?”说罢还不等今朝开口又摇了摇头,自个否定了自个的猜测。
不过今朝也没有让她多想,直截了当的肯定了她的想法:“是,我是对他有意。”
苏槿微启的嘴角张得更大了,眼珠子也瞪得溜圆。
在她的印象中,今朝和陆珩可是没见过几面,愣了半响,呆呆地问:“他呢。”
“他?”今朝低头,扯出一道略显自嘲的笑容,“或许曾经有过,但有多少,我也不知道。”
如果是今日前有人问她,她会很肯定地点头,认为他们心中都有彼此,到了今日,她就不这般认为了。
苏槿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了脑袋,怔怔地眨巴着眼眸,回想近几载的事情,也没有听说过今朝和四皇子见过面的消息,更别提情愫漫起暗流涌动的事情。
她有很多想要问的,要问出口时想起她们还在宫中,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望着好友眼眸中的心疼与担忧,今朝眼眸中荡起得知陆珩择妃一事以来最真诚的笑意,她适才坐在这儿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很多以前她不愿意去多想的事情。
就如两年前交心那日她不明白,陆珩为什么会和她言说需要对外隐瞒下他们的事情。
彼时他给出的理由,是大事未成且二皇子虎视眈眈,倘若自己被摆在明面上,他人的暗算也会随之而来。
今朝信了。
而如今,她对这个答复充满了疑问。
诚然,陆珩或许真的抱有一部分这样的心思,可又有多少呢?
现在的今朝也回答不上来。
听到陆砚辞的话,她的第一反应是惶恐,不安于明明此事瞒得极好,为何他会知晓,两刻钟后的当下,她着实松了口气。
还好,这段被埋藏下来的情谊还是有人知晓的,且还是和她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如此一来,甚好。
离开皇宫时,已经是午后时分。
走出昭武门的瞬间,苏槿满腔的话溢到嘴边,就等着往外走远点儿再问出口,谁曾想还没有来得及询问,等在宫外长街的绵雾着急忙慌地走上来。
“姑娘,宫里来人了。”
携手走出宫门的今朝和苏槿对视了眼,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宫中的人正赶往郡主府的路上。
今朝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眼,自己明明就在宫中,为什么不传召她,而是特地差人前往郡主府,“谁?”
“奴婢不知。”绵雾也觉得奇怪,说话的速度比往常要快几分,“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来给奴婢传的话,命奴婢告知姑娘,若是出宫了就紧忙回郡主府。”
今朝心神微凛,走向车舆的步伐加快。
她心中门清,如果是太后身边的女官前来传话,派人前往郡主府的人,非同小可。
好在回程的马车紧赶慢赶,回到郡主府时,门口除了两个侍卫外没有其他的身影,门前也没有陌生的马匹驻足停留。
今朝下了舆,朝着府中走去。
还没有踏过院门门槛,远远地就看到娘亲快步走来的身影。
她步伐微停,留在门口等着。
温夫人也看到了女儿的身影,紧拧的眉梢微微松开,提到嗓子眼的心没有落下分毫,宫中已经有多年没有人前来郡主府,如今召今朝入宫不说,更是在她入宫当日遣了人过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来到门口时,宫中的人还没有到,温夫人扯出帕子擦拭过鬓角的碎汗,“今日进宫,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今朝沉默。
风声是听到了不少,可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不过— —
今朝被陆珩择妃一事打乱的心神忽而想起入宫的异常之处,她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今日入宫时,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有把我叫了过去,言语间也都提起我的婚事。”
温夫人闻言,稍显错愕。
余光瞥见举着明黄圣旨策马而来的公公,竟然是徽明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叶公公!
温夫人扯了下女儿的袖摆,迎着圣旨跪了下去。
刹那间,今朝心中闪过莫名的熟悉感。
还没有等她来得及细想,叶公公翻身下马举着圣旨拾阶而上,垂着的眼眸只能看见他站定后的黑靴。
叶公公扫过垂着头的嘉宁郡主,这道圣旨本该是由礼部尚书于三日之后前来通传,可谁知王爷前往慈安宫不久,又折返前往乾天宫,听闻是路过宫后苑时曾见过嘉宁郡主一面,想必是见了这面后,也是等不及了。
思及此,叶公公肃穆的眼眸也被这桩喜事染上些许笑意,一字一顿地通读着圣旨:“仰承皇太后慈谕,嘉宁郡主持躬淑慎,如圭如璋,仪静体闲,兹指婚熠王,择日完婚。”
俯首领旨的今朝脸上的神色由困惑转为平静再转为震惊,整个人就像是被定住了那般,就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今朝终于明白怪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分明就是她在梦中经历过的事情!
就连旨意,也是一字不落。
后怕霎时从背脊蹿上,震得后背止不住的颤抖着,今朝视线凝在地上,梦中的场景都不需要回想,自行闯入她的思绪之中,尤记得,叶公公通读圣旨过后,陆砚辞来了。
思绪落下,她的耳畔边传来了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