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姐姐?
陆砚辞垂眸低笑了声。
低沉的笑声夹杂在孩童们稚嫩的语气中,几不可闻,今朝却听见了,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男子垂眸淡笑的神情,恰似深邃不可测的漩涡,多看一眼就会被卷入其中。
多看的这一眼,又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陆珩。
门口传来道道脚步声,今朝敛下了眼眸,隐下心中的探寻。
来人稍显眼熟,她曾在春日宴中见到过,是跟随在陆砚辞身后的贴身侍卫,想来应该就是那位名唤柏青的男子,柏青神情交集,将将见到他们的身影就上下打量着陆砚辞的身影,确认他并无大碍后方才松了口气。
贴身侍卫既然来了,今朝也没想着要多留陆砚辞,可眼前人到底是王爷,又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
她沉吟须臾,心中重重地呼了口气,掀起眼皮看向他,“王爷,时候也不早了,您紧着回去请太医来探病,院中大夫甚少接触迷药,诊治手法比不得宫中。”
今朝说得理不直气也不状,看向陆砚辞的眼神中还夹杂着些许闪躲,希望自己看出她在撒谎,又怕自己看不出她口中的送客之意。
见状,陆砚辞不禁扬唇。
他们之间,还有往后。
来日方长。
他笑道:“郡主说得是。”
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今朝长长地舒了口气。
陆砚辞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等候在小院多时的陈璞走了上来,看了眼陡然松了口气的好友,又看向空无一人的院门,挑眉道:“似乎要比传闻中如沐春风不少。”
如沐春风?
今朝瞥了好友一道,她可不觉得。
与他相处的短短一刻钟,背上都冒起了碎汗。
不论是前些时日还是今日过后,今朝至始至终都觉得,她和陆砚辞之间的关系,止步于此就是最好的安排。
和以前一样,是停留在耳闻中的过客就行。
可今朝没有想到,她还会再次遇到陆砚辞,还是在她最为狼狈的时候。
望着宫门高处门匾上刻着的昭武门,久未踏入宫门的今朝恍若隔世。
那日今朝回到郡主府不过半个时辰,景和宫传来口谕,皇后娘娘召她于十日后入宫,传召的景和宫首领太监来去匆匆,似乎还要去往下一家,连开口询问的机会都不给半分。
时隔两年,也是她和陆珩相好后,第一次踏入皇宫。
余光瞥见匀速驶来的几驾马车,今朝侧眸望去,不出她所料,应召前来的,不止是她一人,京中能够叫得出名的世家贵女,都在此次应召名列中。
也包括了她的好友,苏槿。
苏槿还未踩实地面就看到了她,眼眸瞥了眼和她同一时间抵达的多位贵女,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全然不顾形象地快步流星走向好友。
“慢点。”今朝见她跑得极快,仿佛下一瞬就要摔着了,也没有管这儿是宫门口,一举一动都会被宫人如实报给各宫娘娘,“要是摔着了,我可不扶你。”
苏槿不以为然,挽过她的手低语道:“摔着了才好。”
今朝闻言微微挑眉,四目交汇间,也清楚对方定是明白了这场召见的用意。
放眼望去,此次召见的贵女,不单单是尚未出阁,就连婚配也都是没有的,且绝大多数贵女还未及笄,若是入了哪宫娘娘的眼选定为皇子妃,期间所需的时间,也足够被选中的姑娘家及笄。
“以父亲的身份,我今日就是被召来凑热闹的,才不管那么多呢。”苏槿说着说着,忽而停下了步伐,眼眸上下滑动打量着身侧的娇俏容颜,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妥当,敛下了到嘴边的话语。
不过她们到底相识十多年,都不用苏槿开口,只需要挑一下眉梢今朝就能看出她是在想着些什么。
今朝比谁都明白,身为郡主的自己,实际上并不在众位娘娘的考虑范畴之内。
如今正妃之位空悬的,也就只有三殿下、四殿下、五殿下三位皇子,且四殿下陆珩不仅是正妃之位悬空,就是侧妃之位也无一人坐镇,是以颖妃也是愁得不行。
听陆珩贴身太监的意思,颖妃曾多次向其提出择妃之意,都被陆珩四两拨千斤地带了过去,而他又是个极其有主意的人,颖妃也做不了他的半分主。
而今皇后娘娘突然大张旗鼓地召见世家贵女,想来就是要为某位皇子确定下嫔妃人选。
今朝眼眸子滚动须臾,瞥了眼四下的人影,“娘娘们今日,是想为哪位皇子择妃?”
“应该是三殿下和五殿下?”苏槿疑惑反问,也猜不到众宫娘娘的心思,“如今四殿下不在京中,总不能是为他办的宴会。”
闻言,今朝沉默了会儿,‘嗯’了道。
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觉得不安,需要他人的言语来肯定自己的想法。
今朝和苏槿两人抵达景和宫时,已有两三位贵女在殿外的庭院中候着。
等候在殿门外的迎路的女官朝着今朝福了福身,引着两人往凉亭的方向走去,走到半途时,今朝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朝自己而来。
来人与女官颔首示意,对着今朝的方向弯了弯身,“郡主,太后娘娘召您觐见。”
今朝愣怔须臾,见引路女官没有他意,便跟着来人出了景和宫。
慈安宫位于后宫最深处,也是满宫中最为静谧的地方,今朝来过这儿三次,第一次是尚在襁褓中时,第二次是在五岁那年,第三次是在她十二岁那年。
距离上一次太后召见,已经过去了近四载。
再次来到慈安宫,慈安宫要比四年前静上许多,伺候在宫中的女官丫鬟们落步都要比景和宫女官轻上不少,若是不注意,还真听不出她们的脚步声。
前去寻她的女官踏入慈安宫的刹那间,步伐也放轻不少,引着她到中庭后,弯身道:“郡主在此稍等片刻,奴婢入内通传。”
今朝颔首,垂眸等候在中庭,目不斜视。
不过须臾片刻,入内通传的女官走到她身侧,“郡主,您且进殿。”
中庭通向慈安宫正殿的阶梯拢共有十道,道道都被打磨得很是光滑,半分凸起之处都没有,可见宫中的用心之处。
今朝微提裙摆拾阶而上,走到第六道台阶时,淡淡的安宁香顺着春风拂过,荡过她的鼻尖,渐渐将她笼罩住,只稍眨眼之间,身上就染上了安宁香的气息。
她垂着眼眸,跟随着守着门外的女官踏入殿中,对着清风席榻上的身影行了跪拜礼,“嘉宁请太后娘娘安。”
半倚着坐榻的太后定定地凝着膝下的姑娘,适才入内虽微垂着头只露出了点点侧颜,但只需这一点,就能看清眼前姑娘的容貌,是个可人心的丫头。
她淡淡地‘嗯’了声,“起来吧。”
今朝起身坐在女官搬来的座椅上,端坐好后才抬起了眼眸,与跟前的太后相视。
贴身伺候的如意姑姑清楚地瞧见太后眼眸中掠过一道惊艳,示意丫鬟端来茶水的同时笑着对太后道:“娘娘,多年未见,郡主出落得奴婢都快不认得了。”
“别说你,哀家刚刚都晃了神。”太后端起茶盏拂去漂浮在茶水上的浮末,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道:“听皇后说,你还不曾许配人家?”
今朝微提的心倏时跃到嗓子眼处,看向主位上笑容温慈的太后,回道:“回太后,是还未许配人家。”
闻言,太后静了一瞬。
今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她道:
“是哀家疏忽了,忘记叮嘱皇后替你相看人家。”
“嘉宁的事只是小事,何能劳烦皇后娘娘操心。”今朝乖巧地回答着,提到嗓子眼的心将将要透过唇瓣溢出。
她摸不清太后寻她过来的用意,言语间的意思,是要给自己许配人家?
可是太后听完她的回话后,也就没有了下文,转而问起她的日常小事,好似寻她过来,就只是为了闲话家常。
正殿中的安宁香一缕一缕地烧着,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本该在外伺候的女官掀开珠帘,对着循声看来的太后道,“娘娘,王爷来了。”
和今朝聊着温夫人身子的太后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落在了眼前淡笑不语的姑娘身上,笑着摇了摇头,“请他进来。”
今朝闻言,适时地站起身,“嘉宁就不打扰您和王爷了。”
“嗯,去吧。”太后没有错过她听闻女官通传时稍稍怔了下的样子,摸不准到底是害羞还是如她所说的这般,想着日后也还有见面的机会,也不多留她,“皇后宫中的宴席也快到开宴的时候了,这个点过去也正正好。”
今朝福身谢过太后,低垂着视线往外走,还未踏过珠帘,玄金色的袖摆映入视线,都不用抬头也能清楚地察觉到他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半瞬才挪开。
端坐在坐榻上的太后笑而不语地看着这一幕,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孙子眼眸如此温和地落在女子的身上,也觉得有点儿意思。
不等他出声问安,就对如意姑姑揶揄道:“你瞧瞧,你瞧瞧,如今还未过门就是这样的神情,要是过门那还了得。”
如意姑姑笑着附和道:“如此夫妻两人才会和睦,娘娘也可了了一桩心愿。”
“这倒也是。”太后扫了眼终于开窍的陆砚辞,心中也甚是欣慰,“哀家要是早知你对嘉宁有意,也不用你等到这个时候。”顿了顿,又道:今日早些时候哀家已经着人去问过皇帝了,三日后赐婚圣旨就会送到郡主府,你啊,就只需等待成亲那日就行。”
做出进宫请旨的决定时,陆砚辞就没有想过这道圣旨会请不下,可听到这道消息时,内心深处还是颤了几颤,面上却不显:“日子可有定下?”
太后摇头,“这倒是没有,皇帝的意思是由着你的想法来。”
陆砚辞如今二十有二,礼部早些年就已经在着手准备他的亲事,祀天院年年也都有算好吉日,只是一直都没有音信而已。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成亲的音信,别说是太后,就是对赐婚一事已经有所耳闻的礼部尚书和祀天院掌事也着实跟着欢喜了起来,早早筹备下的事情,终是有了用武之地。
“昨日祀天院掌事来见哀家,称今岁中秋翌日,是上好的良辰吉日。”
陆砚辞落在茶盏上的指尖动了下。
如今只是初春,等到中秋还要六七个月,而瀛洲亦鲁赤汗王子入京的时间,也恰恰就是中秋前夕。
他抬眸:“中秋翌日,晚了些。”
太后怔了下,笑出声来,“倒是少见的猴急。”
这么说,就是没有反对的意思。
“也是了,听说哀家召她来慈安宫,没一会儿就赶到,莫是怕晚了半步就见不到人。”
“您召她来慈安宫?”陆砚辞警觉地捕捉到话语中的不对劲,眉宇皱了皱,“不是召她入宫?”
太后被他陡然变了的神色弄得愣了片刻,如今赐婚圣旨未下,要是单独传召今朝入宫,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颖妃要给珩儿择妃,是皇后召她们入宫,哀家顺便召她过来见上一面。”
陆砚辞幽湛瞳孔中酝酿起了风暴,“给陆珩择妃?”
他记得,上一世颖妃为陆珩择妃是在半个月后,恰好是这一世陆珩预备要抵达京都的时日。
“嗯。”太后心觉甚慰,近些时日一连来了多个好事,多年都没想着成亲的两个孙子,竟然在同一时间起了成亲的心,“颖妃尤其重视此事,特地拜托皇后出面替她掌眼。”
陆砚辞不语,眸色深了几分。
如意姑姑说道:“这个时辰,也该开宴了。”
宴会不在景和宫举行,而是在宫后苑,今朝赶到宫后苑时,适才在宫门口遇到的贵女们都已经落座了,好在主位和偏位还未有身影,她的位置就在苏槿上端,落座还未来得及开口,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走到了她的身侧。
掌事姑姑欠了道身,道:“郡主,请您移步景和宫。”
今朝眸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虽说她已经有两载未入宫面见各宫娘娘,然而此前的多次入宫,也仅是留在宴上等待宴会开始,未曾在宴前前往各宫面见众位娘娘们,更别说是非召不得见的太后与皇后。
她沉下心中的疑虑,随着掌事姑姑去往景和宫。
宫后苑到景和宫也就百米的距离,穿过道道鹅卵石径路,半会儿就来到了景和宫,只是没想到的是,陆珩的母妃颖妃也在景和宫。
景和宫除了皇后和颖妃外,再无他人的身影。
她的推测被全盘打翻。
皇后召见众贵女,不是为了给三皇子和五皇子择妃,而是给陆珩。
今朝心中升起一股别样的诧异。
紧随其后的,是些许难以克制的欣喜。
今朝微抿唇瓣,敛下无意识扬起的嘴角弧度。
她还记得,太后开口的第一句话,询问的是她是否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