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深处,因地处花柳巷交界处,所以白日并没有什么人。
但此时却是一堆。
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惨叫求饶,半死不活 。
是被人打的。空气里还有些淡淡的血腥味。
打人者此时抿着薄唇,他踢开地上挡道的一人,径直走到角落里。
鞋踩到地上的壮汉手上,逐渐加重了力道,手心匕首的伤口渗着血,那人疼得冷汗直冒,
“好汉饶命,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可惜求饶声被忽略,置若罔闻。
眼瞧着地上的手就要废了,旁边的来喜赶紧上前将人拉开,
“宝来,够了够了。”
妈耶这个宝来,打架是真的狠。明明之前在馄饨摊上都不参与的,这会儿也不知是发什么疯 ,特意去寻了这几人,冲上去就干。
瞧着地上这一摊,个个鼻青眼肿,手脚脱臼,还有个胆大的,竟然掏了把匕首出来,最后自作自受挨了刀子。
“算了吧宝来,要是闹出人命就不好收拾了,万一这次又有官兵,我们可脱不了身…他们之前也没说多过分的。”
但宝来明显不想算了,
“说了,就是说了,还分什么过分,不过分?”
瑟瑟是妇人装扮,云鬓堆砌。虽然宝来不是很懂装扮上的讲究,但庄子里都唤她少夫人。
既然是少夫人,那就是嫁了人。
蜂蜜那天也听来喜说过。所以宝来知道这个。至于她是谁,嫁的是谁,为何会一个人在庄子里,就不知道了。
只知道那天来喜说她过得很苦。
他其实没明白“苦”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既然过得苦,那就给她尝点甜的。本来他想着给她掏蜂蜜的,结果蜂蜜没掏到,倒被蛰了。
宝来头一次,感到了一丝丢人。
但却得到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似乎也没那么丢人了。
然后就在刚才,他才懂了“苦”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要被休了。
他其实没怎么听那桌人八卦,不过后来回想,拼拼凑凑,得出了零星的信息。
武安侯世子,嘉华长公主,世子夫人。
但宝来不信这些人传的故事:世子与长公主青梅竹马,破镜重圆,世子夫人不识抬举,不但不让位,还将长公主逼得跳了湖。
怎么,好好的原配倒成了拆散有情人的恶人?
逻辑不通,因果颠倒,完全经不起推敲。
且他觉得,她才不恶。杏眼总是湿漉漉的,干净纯粹,一看就不是恶人。再者,她的胆儿也小,哪里有胆儿去逼迫长公主。
至于说她要被休…
“……宝来!?”来喜突然拉攘了下宝来,却是没有离开,而是示意他看向那边的花柳巷。
宝来跟着看了过去,一整条街的花枝绸缎。
空气中一直都有很重的脂粉气味。
“做什么?”
“你不是想打架吗?呐,看到门口那个人了吗?就那个,胖脸糟酒鼻子那个。好哇,之前我去收账他与我千般万般的叫穷,说铺子不赚钱勉强维持收支。结果呢竟然还有钱逛花柳巷!!!”来喜也是刚刚看到的,震惊加气愤,“花柳街是什么地方?销金窟!他个小厮哪来的钱去?!走,咱们去干他。”
宝来收回视线,没兴趣。踢开脚边的人,他打算离开这里。
“她让我们,早点,回去。”
“谁?”来喜反应了一瞬才知,这人口中的“她”是指姑娘。
这人从来不跟他一样喊尊称,有时候甚至直呼姑娘的名字,他说了好几次都不听。本来就是,姑娘的闺名,怎么能让个外男喊?
最后就常常她她的代指了。
“我知道要早点回去,可现在我要去拆穿那个马老六!”
说着撸起了袖子。
见他一副不干不罢休的架势,宝来没阻止,但也不打算一起去。他看了看日头,最多给半个时辰。
不过,
“你刚刚,说的收账,收谁的,账?”宝来拽住来喜后领,
“姑娘的啊,她的嫁妆铺子。是当年夫人出嫁的时候给出的嫁妆铺子,不过夫人去了之后,姑娘出嫁,就成了姑娘的嫁妆铺子了。一共三间,其他每年都有交,就他那家书斋,地段最好,却每年都说亏钱!哼,我看不是亏钱,而是这人偷偷挪来挥霍了!”
来喜越说越气,撸好了袖子就要冲过去。不管了,先将人打一顿再说。“宝来,我要是打不赢了你记得来捞我。”
结果这次被拦住了。
来喜怒了,“你做什么拦我?这也是关乎姑娘的。”刚刚这人因为姑娘的事后来还专门找人打了一架,来喜看出宝来对她家姑娘的事儿还算上心。“姑娘的嫁妆铺子,挣的钱都是咱们姑娘的。所以这必须得管!”
宝来刚刚听到是她的账时就没打算阻止来喜,而是,“我有,办法,收账。”
“……真的?”来喜有些怀疑,
他其实也只是去将人打一顿出气,没想着再去收账。那厮肯定又会说没钱。收不回来账的。
但宝来说他有办法?
来喜权衡了一下,要是真的能把账收了最好啊,那样姑娘肯定很高兴。
“你真的有办法?”
“试试。”
“那就试试……你要是真能将账收到,之前的事咱们一笔勾销,以后我认你做大哥!”
马老六醉醺醺的从花柳巷出来。
昨夜很尽兴,这会儿依旧余韵犹存。要不是酉时国子监要下学,他那书斋必须开门,他都有点不想离开温柔乡了。
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艳词儿,马老六晃悠悠的往回走。
却突然被人挡了去路。
好狗不挡道。马老六刚要破口大骂,却在抬眼的一瞬间硬生生闭了嘴。
眼前这人,虽然衣着看不出有什么讲究,但气质卓然,莫名给人一种来头不小的感觉。
马老六是个十分机灵的,他瞬间就知这人自己得罪不起。
“烦请让让。”姿态也就放得极低。
哪知对面这人像是没听见一样,没动。
他不动自己动,马老六正打算绕道的时候,突然有人从那边跳了出来,猝不及防,吓得他魂都要快没了,
“马老六!你可让我好一阵找啊!”
马老六一个激灵,酒也清醒了一大半。这才看清来人,原来是东家身边的小厮。
前阵子刚见过。
马老六重新将视线看向眼前这人。
带着来喜,又这般气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啊。
“世,世子。”马老六腿软的就要跪下了。
两年前东家嫁入侯府,来喜是东家的小厮,如今跟着这人,不是世子还能是谁?
“扑通”一声,马老六跪得服服帖帖。
旁边的来喜都蒙了。
咋,咋回事?
怎么还跪上了?
宝来也微微皱眉。
倒不是这人直接下跪让人震惊,而是,他竟然下意识的觉得,有人在自己面前跪下,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世子?
这人认识自己?
宝来看向来喜,带着一丝疑惑的求证,来喜懵懵的摇摇头。
而后又突然朝他疯狂打哑谜,“不是世子,但可以是!”
来喜三两下比划,他有个大胆的想法!意思就是趁着这机会,让宝来扮世子,吓一吓马老六,这样今天肯定能收到账!
反正这人从来没见过侯府世子。
来喜觉得这个计划很完美。
谁知宝来却不配合,直接开口坦白,
“我不是,什么世子。”
“就是,他哪是什么……”来喜猛的顿住,卡壳了。本来他是要附和的,没想到被直接给否认了。
这人,否认做什么啊?来喜给他使眼色。
宝来没理他,而是看着地上一脸楞住的马老六,给他解释,“我是,新来的,小厮。”
至于是哪位的小厮,不言而喻了。
只是小厮?马老六抬头猛瞧,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大人物,结果只是小厮?
他看向来喜。
来喜恨铁不成钢,咬牙,“嗯,小厮,但是是专门管账的!”
马老六一听,嚯的一声站起来,干脆利落,还因为起来得太快昏了一会儿头,忙了半天结果告诉他只是个小厮?
妈的晦气。
马老六拍了拍衣摆,在心底啐了一口。
没给个好脸色。
管账……原来是来要钱的。马老六有些小聪明,哪里没反应过来这二人现在是什么意思。
他从他老爹手里接过那书斋前,可是学了十几年的生意经,再加上从小耳濡目染,做的账以假乱真。
是以,当把二人带到书斋后院,递上账本的时候,马老六心里丝毫不慌。
“我说来喜,今年的账之前不是已经看过了吗怎的还看?莫不是少夫人那边……”
没错,来喜之前是看过的。
来喜以后是要外放出去当管事的,所以平日也有学一些账簿。每到年底,他就代表姑娘出来收账。
这书斋每笔账都清清楚楚,看不出什么问题。所以之前才没怀疑。只道帝都的生意可真不好做。
所以此时,他看向宝来,没什么底气。
要是知道他说的有办法只是看账本,那还跟着瞎掺和做什么?白白浪费时间。
宝来没理会旁边二人,自顾自的翻着账本。
说来奇怪,在宝来翻账本的时候,屋里几人不自觉的屏了呼吸,要不是偶尔有翻书的哗哗声,感觉时间都静止了。
又翻一页的时候,突然从袖口露出一把匕首。“啷当”一声掉地上,在寂静的屋子里极为刺耳。
是刚刚打人的时候顺手反缴的。
“哎哟宝来!”来喜见状立马戏精上身,赶紧上前,小心翼翼的拾起匕首,故意拔出匕身又合上,发出“呲呲”的声音。他的神色有些不赞同,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你现在是账房先生,账房先生知道吗,管账的,可不兴再像从前那样,打打杀杀!”
来喜故意把最后的“打打杀杀”几个字咬得极重。
被声音打断的宝来看了来喜一眼,抿着唇,好半天“哦”了一声,而后低头,自顾自的继续看账本。
旁边马老六不知怎的已经冒了冷汗。
他看了看这个叫宝来的,高挑挺拔的身形,又看了看来喜手里锋利的匕首,面上镇定,但已经拿了帕子偷偷抹了好几次冷汗了。
妈的,他就说一个普通的小厮怎么让人这么有压力。
原来来头不小,怕不是什么亡命之徒,金盆洗手后屈尊来大户人家当小厮了。
很快,一本便看完了。
宝来合上了账本。
“折起来的,地方,有些问题,需要你,仔细说明。”
语气倒是温和。但手腕翻转,他直接将账本扔到了马老六的脚边,可谓是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这会儿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马老六弯腰拾起,翻看了一下,脸色就白了。这十几处,都是他精心做的假账,可以说以假乱真,怎么就被人一眼看出来了?
“有问题?哪里有问题?”马老六没来得及组织说辞,来喜却是一把夺过账本,仔细翻了翻,他之前怎么没看出有问题?
却不知这会儿功夫,马老六想到了对策,他换了副嘴脸,一脸谄媚的来到宝来面前,“这位兄弟,咱们换个地方说,换个地方…”
说着点头哈腰的努力想把宝来往另一个房间引。
宝来瞥了他一眼,一双凤眸幽幽的盯着他。
直看得马老六背后发毛。
就在马老六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微微颔首。
马老六松了口气,领着他进了另一个房间。
至于进屋子说了些什么也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等二人从偏房出来的时候,马老六一脸的笑,“宝哥,你我真是相逢恨晚啊,你放心,下次你来,咱哥俩一定好好聚聚,”
而后又贱兮兮的凑到他面前,“下次哥也带你去见识见识,春风楼的小桃红那可是一绝。”
还在账本中翻找的来喜这会儿抬起头来,盯着他俩,
这才多久,怎么直接称兄道弟了?
他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