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瑟瑟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窖,冻得她全身的血都凝固了,唇瓣发抖。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那个被沈颜川揽着,强行喝药的午后。
瑟瑟当时是想逃的,想挣脱开对方,但沈颜川的力气很大,自己又没什么力气,她哪里挣脱得了?
而且就算挣扎逃开了,又能怎么办?她连府门都出不去,没有那碗药,也有其他的毒,甚至直接抽刀结果了她也不是不可能。
之前金铃倒是暗示过让她拖一拖时间,但又有什么用。沈颜川步步算计好了的,哪里会放过她。
所以她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也就放弃了挣扎。
瑟瑟抿咬着唇,强掐着手心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些。
莫慌,不要慌。
前世不行但既然重新活了,那就应该挣扎一下,万一就挣扎过了呢?
对,不能就这样死了。
她一定要活下来,带着嬷嬷和来喜。
几个丫鬟从外面进来,给瑟瑟换了一身绛红的襦裙,巍峨发髻,配以金钗,紧接着便开始描眉画唇。瑟瑟此时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她们随意描摹摆布。
妆容艳丽,珠围翠绕,瑟瑟盯着铜镜里的自己,愣了好一会儿。
很是陌生。
孟嬷嬷就在旁边全程看着。她是照顾人的好手,但唯一不会的便是妆发,简单的还行,要是稍微复杂一点的就不会了,所以也就没有添乱。
不过不会起妆,但至少会瞧,如今瞧着打扮好的姑娘,孟嬷嬷皱了眉头,不赞同道:“姑娘皮肤嫩,不用敷这么多粉。”
而且发髻偏重,头饰又太多,这样的妆发完全不适合姑娘,倒有几分掩盖了颜色。
旁边的金铃脸上难得有些窘,看向瑟瑟,“抱歉少夫人,奴婢只会浓妆。”
“那就让会淡妆的来。”孟嬷嬷不满,每次都是这一句。这妆容一次比一次浓,下次要直接将粉倒在脸上吗?
她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丫鬟,但还没开口让她卸妆,那人便弓着身体,小声请罪,“奴婢也只会浓妆......浓妆的少夫人,也很美。”少夫人芙蓉面,怎样都美。
孟嬷嬷肃着脸。
她自然不是说姑娘现在这样不美,她家姑娘的容貌怎样都是好的。只是与平时有些出入,哪有人日常妆这么浓的?
孟嬷嬷觉得,既然是去见世子,姑娘自然要以最佳的姿态去。
“让会的人来,重新化,化个精致的淡妆即可,又不是去唱大戏,化这么浓。”
金铃没有动,有些为难的看向瑟瑟,“少夫人,这……”
瑟瑟看了看嬷嬷,又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
“嬷嬷,就这样吧。耽误了时辰,让大家久等就不好了。”
孟嬷嬷听了想了想,也是,姑娘说得在理,就没再坚持,只说这是最后一次,日后一定要注意,若是没人会淡妆,就去管家那里跑一趟,让拨一个会的。
一行人出了颜汐院。
侯府很大,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湖水,应有尽有。
从颜汐院到侯夫人的静心院有些距离。一路上,仆从见状,纷纷跪地,全程低着头,无一人敢抬起一点。
瑟瑟对此早已习惯。
她以前好奇问过金铃,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怕自己?她自认也不是什么严厉的人,怎么大家看都不敢看她。
金铃当时说的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不外乎就是世家大族,规矩重。
可经历了这么一遭,瑟瑟大抵是知道为什么了。
连同为什么给她化浓妆。
她想,这个妆容肯定是那人一惯风格的妆容,她不外呼就是照着那人被梳妆被打扮的的。而下人们被下了命令不准直视她 ,最多只远远的偷瞥一眼,但瞥的这一眼,由于距离的原因,看到的更多是妆发和服饰。
可以想见,她来侯府两年了,怕是好多人都不知道她具体长什么样吧。
只知道她长相艳艳,服饰华贵。
到了静心院,瑟瑟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传来话音。
大多是旁人在问,外面的三个月怎么样,有没有不习惯之类的。有温润的声音在答,不急不缓,如沐春风。
很熟悉的声音,瑟瑟不由脚步一顿,堪堪停在了门口。
她抬眸,透过朱玉帘子见到了里面那人。
一身鸦青色锦衣,白玉冠发,眉目清俊,翩翩公子如玉。瑟瑟想,温文尔雅大抵是用来形容他的。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人诚不欺她。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么个如玉公子,会狠心到连发妻都不放过。
也对,能稳坐大理寺卿那个位置的,怎么可能不是个狠人。
不过这么说也不对,这人原本也没当自己是发妻。不过是为了迎回白月光而准备的玩意儿。
屋里的众人似乎是听见了动静,止了音,纷纷朝门口望来。
瑟瑟一个激灵,又慌了。
一大家子,全是坏人。
她就不信,上辈子她被害这些人会不知。
肯定全部都知道,甚至都是帮凶!
“愣着做什么,怎的不进来?”
沈颜川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当他朝你望来的时候,总有一种对你情谊深厚的错觉。
瑟瑟曾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如今,只剩恐惧了。只要一想到这人表面温润但其实心里一直想杀了自己,就不寒而栗。
她掐着手心才能保持镇定,慢慢进了屋。
“嫂嫂这是害羞呢。”侯府的六姑娘天真无邪,童颜无忌的打趣。
害羞啥?她是害怕。
不过因为这句话,倒是缓了一时的尴尬气氛。
瑟瑟进屋后,瞧了眼沈颜川,而后规规矩矩的给她的婆婆,也就是侯夫人请安。
侯夫人谢氏出自安国公府,端庄大气,眉眼慈爱。但瑟瑟知道这人手腕了得,单从侯府后院就能看出。侯府子嗣颇丰,但嫡出的只这屋里的三个。长子沈颜川,三姑娘沈宓,还有六姑娘沈宜。其余的,都被谢氏治得服服帖帖,在侯府里存在感极低,更别说在外面了。
以至于世人皆知武安侯世子及三姑娘六姑娘,其他的侯府子嗣却知之甚少 ,甚至一度以为世子是侯府独子。
瑟瑟请了安,便来到了沈颜川的旁边。
觉察到有一道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瑟瑟浑身戒备,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随时都要炸毛了,但还在努力乖巧,努力止住颤抖,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怎的了?”沈颜川盯着她,忽然开口,“很冷?”
“啊?……嗯,外面有些冷。”外面确实阴冷,远没有屋内暖和。倒是可以搪塞过去。
好在沈颜川没有再说什么,因为被旁人打断询问一路上的见闻。
瑟瑟在心里偷偷松口气。
接下来也没瑟瑟的事,毕竟今日重点是沈颜川。
她乐见其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
表情专注,听得极其认真,实则一个字都没听清。
谢氏话不多,三姑娘自来不待见瑟瑟,自然不会把话题往她身上引。只六姑娘年龄小,单纯些,她偶尔接几句话六姑娘的话。
见天色有些晚了,谢氏留了晚饭。等武安侯回来之后,大家一道在静心院用膳。
席间其乐融融。
用完膳,已经是戌时,自然是各自回各自的院子。
沈宓走在最后。她是侯府嫡出,气质不错,长相清丽,眼睛有些像谢氏。
看见前面的二人,沈宓的眼神闪了闪。
那小妇人似乎是走的时候没看路,一脚踩空了。眼见着就要摔到地上,不过旁边有人及时伸手,勾住小腰将她抱在了怀里。
“姑娘您看!那人又在勾引世子!”丫鬟莺儿心里愤愤,看着世子对那女人如此亲密,气急败坏,“大庭广众搂搂抱抱!姑娘您刚刚没看见,在席间,世子夹什么菜,她就夹什么菜,世子喝茶,她就喝茶,眼睛都快安在世子身上了!真是不要太明显!太不要脸了!”
沈宓没接丫鬟的话,而是横了她一眼,“人家二人是夫妻,勾个腰有什么置喙的?”
莺儿一听,顿时有些傻眼。姑娘这次怎么与之前的反应不一样?她刚刚之所以敢那么说少夫人,皆是之前姑娘的意思。不然她哪里敢?
莺儿声音小了些,“姑娘,您之前不是说,锦氏身份低,不配为沈家妇吗?怎么这会儿……”
“那是以前!”沈宓瞪向自家丫鬟,说起这个她就来气,“如今,可不一样了!”
谁知道那个人还会回来?!
沈宓现在怕是比任何人都希望,前面二人赶紧琴瑟和鸣。
身份低些就低些,总比那个人回来挡她的道好。
沈宓瞧向前面那小妇人,臻首娥眉,身姿窈窕。她一直都知道,她这个便宜嫂嫂,姿容绝色,且性子和软可欺,最是吸引男人。
现在只希望能给她争点气,让兄长彻底忘了那个人。
看了一会儿前面二人,沈宓收回视线,警告莺儿,“你是我的大丫鬟,自来只有长者赐,断没有妹妹送的,所以你给我收了那起子心思,明白吗?!”
一句话断了莺儿所有的隐秘心思,莺儿瞬间白了脸,有心思被人知道的尴尬,还有被断了念想的不甘。
但即使心有不甘,又有什么办法,只得低了头小声答一句“知道了”。
再说这边,瑟瑟终于站稳了些。
千小心万小心,她连吃饭都只盯着沈颜川夹过的,没想到却栽在这里。
要是过多引得沈颜川的注意,直接朝她后脑勺来一下…
瑟瑟打了个寒战。
她微微仰着头,看向面前这人,小手却是来到腰间,刨了刨那大掌。
箍得人生疼,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
腰间被箍住的地方有些烫,但瑟瑟顾不得这些,因为她在发抖,又不敢表现出来,所以精神一直高度集中,无暇他想。
沈颜川垂眸,盯着自己的小妻子,觉得她似乎有些不一样。
眯眼打量了一会儿,没瞧出什么异样,他收回手,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路都不会走了?”
听到这个瑟瑟有些囧,刚刚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子儿。
她勉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刚刚没怎么看路。”
沈颜川也没在意,没追问,而是伸手,揉了揉她乌黑的头发,评价道,“又长高了点。”
瑟瑟嫁入侯府时才十四,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反正在侯府的这两年,她确实长高了些。
这个瑟瑟不否认。
又听得他问:
“昨天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出府了?”
来了,正题来了。
温和的声音,一如前世他轻斥她出府一样。明明掺杂着一丝冷意,她那时怎么硬是没听出来?
还以为是关心则乱。
瑟瑟不疑惑他刚回府怎么就知道自己昨天出府了。不外乎有人提前汇报。
面对质问,瑟瑟绞尽脑汁在想怎么回答。
旁边孟嬷嬷见状,以为姑娘沉默不答,这可不行,于是开口帮她解释。
“世子,姑娘她昨日也不是有意的,是三姑娘不知与姑娘说了什么,姑娘一时想不开才不管不顾出了府。”孟嬷嬷不认为出个府有什么不对,不过昨日姑娘那样吵着闹着,却是有些失了仪态。
她以为世子问的是仪态的事。
一听是沈宓说了什么,沈颜川微微皱眉。
“她与你说了什么?”
“……她说我蠢。”瑟瑟顺着嬷嬷的解释接过话,仰着小下巴委屈的瞅了沈颜川一眼,发现他脸上有些冷意,心里颤颤的,但还是强装着继续,“我又不蠢,她那是在骂我。”
瑟瑟告状。其实也不是告状,本来就是事实,她只是将事实陈述出来。那沈宓确实说过她很蠢。
小脸气鼓鼓的,又带着几分委屈,
沈颜川原本还有些沉着脸,却被她这小模样给整笑了。伸手,扯了扯她的小脸,
“嗯,不蠢。以后莫理她就是了。”
“嗯。”
瑟瑟乖乖的任由他扯脸,这人也不知什么毛病,最喜扯她脸揉她头发。
就像是在逗弄小宠物一般。
瑟瑟被自己突然的想法惊到了,偷偷瞄了对方一眼。
可不是在养宠物?还是一只占着位儿的宠物。平日里好吃好喝,等那人归来的时候,就要将她残忍抛弃!
……
因着一下午的胆战心惊,晚上,小宠物瑟瑟做了噩梦。
梦里的场景便是前世她被迫喝药的画面。
她挣扎,她呼救,但沈颜川居高临下,强势的按住她,将药灌进了她的嘴里。
还恶狠狠的凶她:“宠物就要有宠物的自觉,还想逃?下辈子吧!”
吓得梦里的瑟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后场景转换。
画面飘飘渺渺的,有些看不真切,但依稀可见是一间禅房。
禅房清净,里面并无多余摆设,只一张木桌,桌上立着一块木碑。
碑前站着一人,一身白衣,瑟瑟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瞧着与沈颜川有些相似,但看着更清瘦些。
视线再往前,瑟瑟看见了那碑上的字,
“爱妻锦氏之墓”
瑟瑟一愣,
这是,给她立的?
睡得迷迷糊糊的,瑟瑟想,还算有良心,还给她弄了个牌子。
但转念又想,不对。
前世她死了,但侯府少夫人可没死,那个人要顶替她成为少夫人的,所以断不会给她立碑。
难道是…那人也死了,给那人立的?
极有可能。
看这人背影,很年轻,还是风度翩翩少年郎。
看来那人也早逝呀。
不能长相厮守了。
瑟瑟嘟囔了一句,紧蹙的眉总算有些缓了。
好可惜哦,哼。
但又觉得好气,
连死了都要用她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