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混乱了。
她虽然自小养在深闺,不怎么懂朝堂之事,但本朝谁当皇帝有没有皇储这种大事她还是知道的。
她可以确定,当今圣上没有子嗣,更没有太子。
因为这事曾经闹得挺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是一国之君。曾经朝廷里有几个重臣联名以无子嗣为由,奏请圣上封后纳妃,也就是直接变相逼圣上纳后宫,结果圣上直接下了个罪己诏,称自己愧对列祖列宗。都把人逼得下罪己诏了,大臣们也不敢再逼,于是后宫之事不了了之。
所以圣上没子嗣,没太子。她确信。
那他们刚刚说的“太子大捷归来”是什么意思啊?
不对,有哪里不对。
瑟瑟越想越觉得哪里有问题,越觉得有问题就越要使劲儿想,想得头都开始痛了,就像有一根针在一下接一下的扎一样。
瑟瑟最是怕疼,这样扎了好多下,思绪都有些混乱了。她伸出小手想要揉针扎的地方,不成想这时一顶宽大的帷帽从天上扣下来,直接盖在了她的头上。
吓了她一跳。
“少夫人,”
原来是金铃,她不知何时从人群里挤了过来,直接将手里的帷帽戴在了瑟瑟头上,而后恭敬道:
“还请跟奴婢回去。”
瑟瑟被熟悉的声音吓得不轻,又有些恍惚。
她盯着面前这人愣了很久,隔着帷帽,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也能认出来,是金铃。
“少夫人,还请跟奴婢回去。”金铃又说了一遍,边说边上前想要将人扶走。
瑟瑟当然不干,往后退了几步,就着伸出的手要将头上的东西给扯掉。
她的袖口有些宽,衣袖因为拉扯的动作顺着滑落到了手肘处,露在外面的肌肤白嫩细腻,凝脂白玉般惹人眼。
惹得附近的好些人有意无意往这边瞥。
“姑娘!”旁边的孟嬷嬷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出声制止,“这成何体统?”
孟嬷嬷疼爱瑟瑟是真,但极其严格也是真。她早年是大家族的教养嬷嬷,对规矩一事看得极重。
如今见姑娘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出格,孟嬷嬷皱着眉,有些严肃的斥责。
边斥边伸手,将姑娘两只拽着帷帽的小手松开,衣袖整理好,而后同金铃一道,将帷帽给姑娘戴好。
孟嬷嬷本来就觉得姑娘今日有些不正常,乱跑出来本就不好,她是不赞同的,刚刚也只是为了不刺激到姑娘而顺着她。如今既然金铃已经找来,那说什么也该回去了。
于是不顾姑娘挣扎,同金铃一个左边一个右边,连扶带架的将人带回了武安侯府。
好在姑娘回去的一路还算安静,不再像之前那般挣扎。
可见是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行为多有不妥。
孟嬷嬷哪里知道,瑟瑟是头痛欲裂,这一路已经是痛得没了力气,再加上内心惶恐,根本没精力反抗。
又回到熟悉的院子,这里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瑟瑟恍恍惚惚,摇摇晃晃,直接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少夫人突然晕倒,颜汐院自然是人仰马翻,慌乱无主。
还是孟嬷嬷镇定些,让人去请了李大夫来。
李大夫是一直给瑟瑟瞧病的大夫——虽然侯府里有专门的府医,但那是给侯爷侯夫人他们请平安脉的,说是擅长调养,一般不出诊。
所以以前瑟瑟若是染了风寒,一般都是从外面请医馆的大夫来瞧病。
李大夫的医馆隔得近,来的很快。把完脉之后,说少夫人这是急火攻心,又惊吓过度,要喝几副宽心镇惊的汤药。
于是孟嬷嬷又安排人抓药煎药,而后亲自给姑娘喂服。
榻上的瑟瑟虽然处在浑浑噩噩中,但也似有所觉,知道是有人在强行灌她药。
一瞬间,之前的恐惧漫天袭来,她说什么也不喝。想睁开眼看清对方的脸,又想将面前这人推开,但不管她怎么努力,她都睁不开眼,也抬不了手。
只能在黑暗中越发惶恐。
“……呜不喝药,我不喝呜呜呜嬷嬷,嬷嬷救我…”
孟嬷嬷喂药的手一顿,她现在几乎是半抱着姑娘的,自然听到了她口中的喃喃。
惊惧不安。
这到底是梦到什么了啊。
也不知昨日那三姑娘到底与姑娘说了些什么。
孟嬷嬷现在才反应过来,大夫说姑娘急火攻心、又受到惊吓,当是因为那侯府三姑娘,也就是世子的嫡亲妹妹找她说了些什么,昨儿个回来就有些身子不适,所以早早睡下了。今早却是直接哭醒的。
想来后整个人就不好了,人恍惚了半天吵着闹着要出府。
看着姑娘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掉,孟嬷嬷哪有不心疼的。忙放了药碗,抱着她像小时候那样哄了好久。
孟嬷嬷是从小教养瑟瑟长大的,说是教养,其实疼得跟什么似的,也正因此,瑟瑟对她很是依赖,如此被嬷嬷低声的哄,不知不觉的,呜咽声小了些。
伸手搽了搽姑娘脸上的泪,弯翘的眼睫颤颤的,但神色舒缓了些。
总算是将人哄好了。
孟嬷嬷起身,打算让人去重新将药热一热。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拽着,那嫩白的小手拽得很紧,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孟嬷嬷无奈的摇了摇头。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姑娘呼吸平稳了,才轻轻扳开姑娘的小手,藏在被子里,又掖了掖被角。
这才出了屋子。
外间,来喜一直点着脚朝里张望,着急得很。不过也只能干着急,他是小厮,按规矩进不得里间。
见孟嬷嬷出来,来喜忙过去问姑娘情况怎么样。
孟嬷嬷只说已经睡下了,其他的也没有多说,只让他去将药热一热。
等来喜走了之后,孟嬷嬷看向一直候在屋子里的金铃。
“老奴记得,之前世子说一月便能回的,这外出都快三个月了,还没见回来,是有什么事儿给耽误了吗?”
与她和来喜不同,这个丫鬟是侯府的人,当初瑟瑟嫁到侯府,因为没有带陪嫁丫鬟,所以府里临时拨的金铃来。也正因如此,打听世子那边的事儿,孟嬷嬷一向都是问金铃。
孟嬷嬷自然是希望世子能早点回来。
有世子在,看谁还敢欺负她家姑娘。
其实要说起来,自家姑娘在侯府里,夫妻和睦,下人对待也算用心。
就是那嫡三姑娘沈宓,仿佛对姑娘不是很待见。
平日里世子在还好,那人只是没个好脸色而已,这次世子奉皇命出去巡视,一走几个月,看吧,那沈宓就来找茬了。
有时候孟嬷嬷真是为沈三姑娘捉急。世家贵女,本应端庄高贵,怎的干的事儿都这般小家子气?
不待见就不待见,她家姑娘嫁入侯府也不求个个都喜欢。但这样趁着世子不在就明晃晃的来欺负人,当真让人不敢恭维。
金铃听了问话,神色未变,依旧恭敬的候着。也没回什么原因,只说世子这几天就回。至于具体是哪天,她也不知道。
孟嬷嬷也没再问。
她知道,金铃的嘴严得很。
翌日,天色大亮。
里间拔步榻上,小妇人水眸潋滟,盯着床幔上的牡丹绣花看了许久,杏眼里并无惺忪睡意,显然是醒了很久。
确实,瑟瑟天还没亮的时候就醒了,且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不再像昨日那般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只是身子还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所以没起。
她在想事儿,小脑瓜子里转得飞快。
不对劲。
她明明喝了那碗药的,毒药发作得很快,她已经死了。
不可能不是毒药,喝下去没多久她就呼吸困难,腹痛异常,现在只是回想起那痛意都感到窒息。
所以她是死了的。
且若说不是喝的毒药,她没死,那么醒过来的时间也不对。
如今时间是一年前。
昨日在大街上她听到了,如今是天顺二十二年。
不是二十三,她明明在二十三年才对。
所以或许是梦。
自己前晚做了一个一年后的梦,梦到自己惨死,这可能是唯一可以解释得通的了。但这一年她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啊,又怎么会是梦?
即使是梦,
可,但是,太子殿下又怎么解释?
她记得根本就没太子啊。
倒确实有嘉华长公主,和亲那卢王庭,就是没有太子殿下。
而且那卢一直在,没有被攻打。大景和那卢相处还算和平的。
不对劲。
不是梦。
她确实死了,然后好像似乎又...重新活了?
活在一年前了,然后因为某些原因,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人。
只能是这样,不然怎么解释得通嘛。
瑟瑟抓了抓头发,原本就有些乱的乌发,此时更乱了。
这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瑟瑟这次倒没有慌了。
因为她已经听出来是谁。
果然,床幔被拉开,孟嬷嬷熟悉的脸出现在了面前,
“姑娘醒了?”
声音也熟悉。
瑟瑟突然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她有好多话想与嬷嬷说,但又不知怎么开口,只一直盯着嬷嬷,眼泪汪汪的。
看在嬷嬷眼里,那是委屈得不行的样子。
可怜见的。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孟嬷嬷靠近来,坐在榻边。伸手贴了贴的小脸,不敢用力,怕将眼眶里的泪水碰出来。
但眼泪还是出来了。
“...…有些难受 。”
瑟瑟抹了抹脸上的泪,然后顺着嬷嬷的手起来,拱到了嬷嬷怀里,熟悉的气息让瑟瑟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孟嬷嬷哭笑不得,“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动不动就哭鼻子?”
虽是这样说,但也不忘贴了贴背。
“姑娘,你要放宽心。你知不知道昨日可把嬷嬷吓得不轻。”举止怪诞无序,她都差点以为姑娘魔怔了。
也不怪孟嬷嬷自己吓自己,任谁见平日乖巧懂事的姑娘一下子变了样,又是惊吓又是疯跑的,都会吓到。
“以后不准那样了。”
“...,,,嗯,”瑟瑟乖乖的答应,“以后不会了。”
她昨天也是恍惚了,心里全是惊吓跟惶恐,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今早醒来回忆起,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醒来突然哭哭嚷嚷的,这要是被人添油加醋的传了出去,指不定要被说什么。
“嬷嬷,今日是,是什么日子?”
“什么什么日子?...初五,冬月初五。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有些忘了,今年是哪一年了。”
孟嬷嬷笑了笑。姑娘一直不关注这个,也迷糊,之前也经常问些今天什么日子之类的,所以她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见她问,嬷嬷就答:“天顺二十二年。”
果然,是这样。
今天是天顺二十二,不是二十三。她真的回到了一年前。
“那,那太子殿下……”
“好端端的,怎的问起这个?”
孟嬷嬷稍稍想了想,知道姑娘可能是昨天在街上听了些见闻,所以才突然问起了太子。
“皇族的事,咱们还是少谈论。”妄议皇族,是会入罪的。虽然平日里谈的日常称不上是妄议,但总归是少提为妙。
“……嗯,嬷嬷说得对。”
嬷嬷没反问她什么太子,
所以就是,真的有太子。
“前日三姑娘到底与姑娘说了什么?”孟嬷嬷一直认为是沈宓的话刺激到了姑娘,才让她那般失态。
瑟瑟却是一愣。
她反映了一会儿嬷嬷说的是什么事。
虽然明面上是发生在前天,但对于瑟瑟来说,已经过了一年多了,时间有些久远。且因为前世今世的,有些绕。
她努力想了想,好在还有些印象。
前日她照例去正院请安,出来后侯府的嫡三姑娘沈宓拦住了她。
平日里她俩其实并没有打过交道。沈宓是沈颜川的妹妹,住的院儿离颜汐院有些远,只平日里请安或者有什么大事需要全府到场的时候才有见面。且即使见面,也只是打个照面,并没有单独说过话。
不过虽然没什么交集,但瑟瑟知道那个沈宓似乎不待见她。有时候一个眼神,就不经意的流露出来。
瑟瑟心里门儿清。
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沈宓似乎专程在等她。等到后又不说话,只盯着她瞧了许久,眼神怪怪的。直到自己打算走了的时候,才开口。
没说几句,大意就是说她身份低,配不上世子,又说她蠢,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瑟瑟哪里听得懂什么话外之音,只当沈宓是不待见她,忍不了所以故意骂她。
被人骂了心里不好受,回来后她就病了。
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如今重活一世,瑟瑟又想了一遍沈宓的那些话,
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这是,在点醒她?
身份低的事先不说,沈宓说她蠢,是不是知道沈颜川想杀她,然后特意告诉她?
可原因呢,沈宓不可能这样做。他们二人是嫡亲兄妹,而自己只是个外人。沈宓不可能专门来提醒她这个外人。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人,从来都是家族至上,不管对与不对,是断不可能将这些事明说出来。
可能是在嘲笑她,看她笑话吧。
也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她,确实挺像笑话的。
见姑娘又发呆,孟嬷嬷以为她这是不愿再提,于是也没追问,而是苦口婆心的劝了几句。孟嬷嬷活到这个岁数,大道理一堆。
听得瑟瑟一愣一愣的。
讲到最后,孟嬷嬷又说道:
“……姑娘去理那三姑娘做什么?她如今已到了说亲的年纪,指不定哪天就嫁出去了。”
“再说,你是嫁与侯府世子,关她什么事?只要世子待你好,不就行了。”
“所以这次世子回来,就将事情办了吧。”
“......嗯?”瑟瑟正在受教,冷不丁听到最后这句。她从嬷嬷怀里起来,小脸懵懵的。刚刚还听她一直在说自己不要理沈宓,她其实也赞同,不过怎么又说起办事儿。
“......办什么事儿?”
“还能办什么事?”孟嬷嬷点了点瑟瑟的额头,“自然是你与世子圆房的事儿...…都嫁进侯府两年了,还未圆房,这像话吗?以前是你还小,但现在你已经及笄一年了,这事不能再拖了。”
瑟瑟嫁人的时候是有些早。
十四为君妇。
其实最开始只是定亲。十四定亲,大户人家三书六礼一般时间很长,到时候一两年也就过去了,等在娘家及笄之后再嫁去夫家,正好。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过了纳名请期合八字之后,婚期突然很赶。侯府那边并没有说原因,只说希望越快越好,孟嬷嬷原本是不赞同的。
但瑟瑟不想再待在家里,于是自己做主,点头同意了。
她既然同意,她父亲也就松口同意了。
于是匆匆大婚,一切随简。甚至连嫁衣都是从外面买来将就的。
听了嬷嬷的话,瑟瑟反应了很长一段时间。
还没圆房。
是了,前世也是她嫁进沈府两年后才圆的房,这个时间段。
前尘往事她有些记不清了,但好像圆房那次是自己喝醉了。
因为被沈宓骂了,她心情不是很好,回来后抱着一瓶偷藏的果酒喝光了。
她的酒量不好,沾酒就会醉。
醉了之后的事儿也记不大清,反正好像披头散发,想来很是狼狈,还抱着刚回屋的世子不松手,可怜巴巴的问他自己蠢不蠢。
然后她就被世子抱回了榻上。
事后她记得世子还去给她撑腰了,当众训斥了沈宓。当时她初为人妇,哪里管得了那些,心里只剩下羞了。
如今听嬷嬷的意思,是要她与世子圆房?
瑟瑟不要。
她现在远离那人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去上赶着圆房?
秀眉紧蹙,显然很是抵触。
孟嬷嬷自然是看在眼里,不过,她不认为是不愿。想到姑娘平日里满心满眼都是世子,以为她这是害羞。
于是揶揄道,“羞什么,嫁了人哪有不圆房?”
只有圆了房,有了沈府的子嗣,才算真正在侯府站稳了,再不用看那沈宓的脸色。
但瑟瑟就是不干。她刚想开口拒绝,也就在这时,外面有下人来报,说是“世子回来了。”
瑟瑟一下子就慌了,一骨碌从榻上站起来,眼睫颤颤的。
怎,怎么办?
那人回来了,害她的人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思路是这样的:
瑟瑟重生在一年前。
上一世,皇帝(男主的父皇)没有后宫,自然没有男主,因为男主的母后是重生的,具体可见山茶的另一本文《太子滕妾》,不看也不影响这本阅读哒。
这一世,因为母后重生的,所以有了男主,所以很多事情跟瑟瑟以为的就不一样了。
因此虽然是重生到一年前,但很多事有些变化,比如有太子,又比如朝廷与那卢的关系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