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天保六年腊月(公元555年)
绿竹院内雪压枯竹,间杂数枝的孤梅,雪景如画,若惜少了些动态的神韵,那边的雪径上便赶来几位披着绛红斗篷的公子入画,俱是玉面丹唇,剑眉星目,平添了几多青春灵动。
少年们驻足于琢磨居前,一挑棉帘,里面的温暖空气涌起,很快环伺周身。
“四弟!”年纪最长的孝瑜朗声叫道。
孝瓘从内室中迎出,望着孝瑜身后的几位兄弟,遂展了笑颜。
“外面好大雪,咱出去打雪仗啊!“ 六弟绍信年幼,身量瘦小,欢脱起来像只猴子。
“你听说哪位王侯打雪仗的?”孝琬白了他一眼。
齐受禅后,嫡子孝琬被封河间王,而长子孝瑜晋河南王。
绍信吐了吐舌头,道:“今儿就是五兄没来,他若来了,定塞你一脖子雪。”
“是啊,怎么没见延宗?”孝瓘问道。
“皇帝回下都,召他去德阳殿了……” 孝瑜面露难色,不知如何继续。
孝琬又抢过话头,“兄长有何为难?宫人们都说,冲天王本就是德阳殿的人……”
“河间王!”孝瑜厉声喝止,甚至喊了孝琬的封号。
德阳殿是皇帝在下都晋阳的寝宫,连太子高殷都很少被召去。然而,高洋只要回来,便肯定会把延宗叫过去,嬉笑玩闹一番。延宗性情顽劣,竟对着皇帝肚脐尿尿,高洋非但不恼,却还抱着他大笑道:“可惜就这么一个!”
如此反常行径,宫内自是流言四起。
最危言耸听的一种,竟说天子当年背着文襄皇帝与陈氏私通,陈氏孕得此子,容貌气质皆与天子相类。兄长暴卒,天子自然接回自己宫中抚养。
“好了,这好容易讲完武,兄弟们也该找点乐子了!” 孝珩为缓和气氛,岔开话题。
“是啊,半个多月,这天寒地冻的,居然要日日习武!……”绍信禁不住抱怨。
孝瓘也知不该提延宗,忙接过话茬,“要不咱们投壶去吧?
”
兄弟们都称好,便互拥着绕过紫丝碧绫步碍,往切磋堂去。
堂内空旷,豁然开朗,正对的青石矮台上摆了只铜制双耳投壶,墙上挂着数支竹箭。
孝珩取下竹箭,拉了个小屏挡在壶前,退到这边,轻轻一掷,那箭竟越过小屏,准准的坠入壶中。
众人击掌而赞。
“二兄可会骁?”孝琬为人甚骄,争强好胜,做事从不甘人后。
“三弟已学会了如此高难的技艺?”孝瑜很惊诧。
“这有何难呢?”孝琬不屑的取过竹箭,箭倏然而出落入壶内,又弹回到孝琬手中。
大家一片叫好。
“三兄这个虽然厉害……”绍信浓眉一挑,侧脸看看孝瓘,“还是不及四兄的剑骁。”
“三兄的技艺非凡,弟自愧不如。”毕竟同胞手足,孝瓘不愿逞一时之快。
“四弟谦虚什么!来啊!”孝琬脸色颇是尴尬。
“兄弟间的游戏而已,你无需顾虑太多。”长兄孝瑜微笑着鼓励孝瓘。
长兄发话,孝瓘已然推却不过,他拾起竹箭,正欲投掷,步碍外突然有侍卫禀道:“天子传召世宗二皇子,四皇子德阳殿觐见。”
兄弟们颇为扫兴,鱼贯出了切磋堂。拖在最后的孝瑜轻声在他二人耳边言道:“适逢用人之际,陛下若有意擢拔,你们定要好好表现才是。”
德阳殿青琐丹墀,殿内甲帐对楹,宫娥分侍,中间高卧一冕冠男子。那男子黑面麟皮,双颊兑下,惟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如此异相自是当今的天子高洋。他手中拎着攒了珍珠的鎏金壶,拥着两名艳美无双的鲜卑舞姬。不时昂头,将那琼汁佳酿灌进喉咙。
大殿正中立着一名敦壮少年,手里提着把环首刀,对着脚下的蓬头的囚犯挥了又挥。
“遵彦,你脑袋就是聪明,这‘供御囚’的主意可真对了朕的胃口!啊哈哈哈……”高洋大笑了几声,带着几分醉意大赞尚书仆射杨愔。
随后,他又兴高采烈的问殿中的少年,“延宗,你上次对朕说要作什么王来着?”
“冲天王!”延宗说得眉飞色舞,已忘了脚下瑟瑟发抖的囚犯。
“那好!一刀毙命!”
“好嘞!”延宗虽然心内胆怯,面上却不愿露出分毫,他“啊”的大叫一声,侧脸闭眼,银刃过处,脖颈半折,人未尽死,鲜血却汩汩流了一地,窝扭抽动的人头正好朝向杨愔,杨愔不禁用袍袖遮住了眼睛。
“啊哈哈哈!……”高洋大笑着跳起身来,他跛着脚走下来,一把夺过环首刀,狠狠砍向那人的脖子,筋骨碎断,人头向前滚了数尺。
他把刀丢在地上,胡噜着延宗的辫发,“就你小子像我!”遂转身问杨愔,“此子可作冲天王?”
杨愔深吸口气,躬身颤声道:“天下无此郡名……皇子勇猛,但使安于德。”
高洋点点头,笑道:“杨卿说的有道理,你素日顽劣,就作个安德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