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的冬季并不寒冷。不像北方,寒流凛凛。便是有些寒意,也带着股江南特有的温和。
附属医院里,医生护士们一个个脸色严峻,紧张迅捷地窜来窜去。
在最西边的一幢大楼,原是附属医院的住院部,现在变成了新病毒的特殊隔离病房区,被武警们重兵把守。
每一道出入口,至少有四名武警,拎着黑漆漆的沉重枪械,警惕地检查着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
没有证件的,一律不得出入。
为确保隔离病房区被彻底隔离,武警还在这幢大楼外设置了路障,用电网将整幢大楼都网了起来,鲜红的警示牌上注明了:高压电,危险!
电网的外面,又绕了一圈木制围墙,近百个武警分成十余支小队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巡逻。
奚丽娟通过武警检查,走进隔离病房区,小心地护着手上拿着的针药。
她今年才三十刚到,看上去却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般,无休止的三班倒让她早早地出现了皱纹和白发。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神经系统有些衰弱。身为女人,虽然长相平平,却也在意自己的容颜。
她不想当晚班,不想熬通宵。整个医院,上了三十岁,还在当晚班的护士,全院也不过五六个。
而且,她还读了函授本科,考取了执业医师资格。
可是,她又不得不当晚班,不得不和那些年轻护士一起去熬通宵。
原因很简单,她上面没人。
以前,她还梦想,靠自己努力,改变生活现状。后来,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这个社会是现实的,现实得让她无法接受。有才也罢,有能力也罢,工作表现好也罢,都没用。
真正有用的,就是权、钱,还有女色。
可惜,这三样,她一样都拿不出来。
她也努力过,找过领导,求过领导,在领导面前失声痛哭。结果是领导更讨厌她。
“我身体真的是受不了。”
“受不了就别做!”领导的话掷地有声。
她当然不敢辞职不做。
丈夫已下岗,打着散工,有一顿没一顿的。儿子自小就有心脏病,每月光吃药都要上千元。
虽然拿到执业医生证,可没经验,没关系,到外面一样没人要。
于是,她不得不和以前一样,拖着衰弱的身躯,在附属医院里当一名勤勤恳恳的老护士。
这次的新病毒感染事件,很多护士都不愿意来隔离区工作,她却主动报名参加。
这倒不是说她有多高尚,而是自小便树立的朴素道德观,认为救死扶伤是学医人的天职,这些隔离的病人更需要她们来精心照顾。
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还有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医生、护士。
隔离病房区看上去很洁净,到处是雪白的颜色,一尘不染。其实,在这些白色中,新病毒悄然隐藏其中。
世界就是这么多悖论。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很多时候都是可以相互转换的。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景像就不同,感受也不同。绝对的真善美是不存在的,所有的规律、原则,都只能仅限于一定范围内。
就拿这隔离病房来说,看过去很洁净,如果用显微镜观察,就可以看到到处飘扬的微生物,各种细菌、病毒、寄生虫。
过于单调的白色,也影响了隔离病房区里面人的心情。
医生护士自不必说,来去匆匆,面色严峻,难得有温和语气。
病人更是脾气暴躁,但凡还能动的,个个都板着一张脸,随时可能和人干架似的。
所有的病床,都配置了心电监护设备,可以随时检查病人的身体和心跳情况。病情加重的,马上转移动特别护理病房中去。
空出来的床位,很快就会被其他人填满。
所以,每个病房里,不时有人出去,又不时有人进来。
“奚丽娟,赶紧去1212病房,那里出事了!”一个医生急匆匆地对她说。
1212病房?
奚丽娟脑海里迅速回想。
她记得,1212病房只有四个床位,能出什么事?
“吴医生,你去哪?”
“我去向院长汇报!”
吴医生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加快了速度,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就走得没影了。
奚丽娟摇摇头,苦笑。
吴医生人并不坏,医术也不错。前些年,在一次手术中,出了点差错,结果病人成了终生残疾。
那病人有南江有些来头,对吴医生不依不饶,天天带着一群人来医院闹。
最后,还是院长出面,吴医生个人出了一大笔赔款,才算把那医疗事故了结。
从此以后,吴医生就变得更加胆小怕事了。
奚丽娟没有多想,立刻朝1212病房走去。
还没走到那里,迎面走出一大群病人,起码有二三十人,在一个光头汉子的带领下,朝她这边走来。
奚丽娟一眼就认出那光头汉子,正是1212病房的钟元哲。
钟元哲是医学院不远处郊区村子的人,用南江话来说,是当地老表。
这些年来,城市发展越来越快,不停向外围扩张,形成不少城郊结合地带。在这些地带,一些聪明的当地人开始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营生,在当地横行霸道,强买强卖,招揽工程,迅速致富。
钟元哲就是其中一员。
他父亲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靠着这些儿女,成为了村长。
钟元哲自己也开公司做生意,养了一批打手,垄断了附近的沙石买卖和搬运工作,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这次,他也因为感染新病毒住进了隔离病房,照顾他的护士正是奚丽娟。
“钟元哲,你想干什么?”奚丽娟大声问。
“想干什么?老子想活下去!”钟元哲恶声恶气地说。
“滚开,你们这些护士,只知道骗我们!”
“再不出去,我们全要死在这里了!”
“奚护士,你还是我们走吧!”
身后,那些病人喊了起来。
“你们出不去的,外面有武警!”奚丽娟说。
“武警又怎样?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对老子开枪!”钟元哲叫了起来。
他的病情并不严重,高大的个头在病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奚丽娟说:“钟老板,你别意气用事。出了事,谁都不好!”
钟元哲冷哼地说:“你用不着吓我!我知道,我们的病,你们治不了!我们要去北京,要去国外治!”
“怎么会治不了?医院正在研究,很快就会研发出特效药出来。”
“很快是多久?三天?还是五天?可有的人,连两天都没抗过。我们病房的万老头,前天进来,昨天去特殊护理病房,今天就死了!老子懒得和你多说,给我让开!”钟元哲冲过来,随便用手一推,便把奚丽娟推开。
奚丽娟倒在地上,一双手却抱住了钟元哲:“钟老板,你不能出去!你出去,不但害了你自己,带害了这些人!”
钟元哲心中恼怒,抬了几次脚,都没有把奚丽娟甩开。他虽然是无赖,却并不是丧尽天良之人,对整天护理他的奚丽娟下狠手,始终有些顾虑。
这时,一个副院长已带着十几名医生护士跑过来,堵住了走廊通道。而钟元哲身后的病人,也越聚越多,凡是能走动的病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足有上百人。
空气陡然间沉重起来。
副院长大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还想不想治病!”
“你们能治吗?”
“一群庸医,就知道收红包,一点医德都没有!”
“让开,再不让开,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此时,病人的情绪仿佛火山爆发般,群情汹涌,毫不相让。
副院长脸上渗出汗珠,不停地用白手帕抹汗,对身边一个医生小声地吩咐了句。
那个医生有些犹豫,说:“这样不好吧!”
副院长怒声说:“到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好不好!出了事,谁担得了这个责任?”
那医生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回跑。
副院长稳住心神,说:“各位病友,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请你们理解我们!”
钟元哲蹲下来,把奚丽娟扶起来,说:“奚护士,你放开手吧。”
奚丽娟见来了这么多同事,便放开钟元哲,靠在墙上喘气。
不知怎的,她老是觉得很疲倦,鼻子有涕水滴落。
“你就是主事的?你叫他们让开!”钟元哲斜睥着副院长,毫不客气地说。
副院长干笑两声。
他只是个文弱书生,一看到钟元哲那满身的文身就头痛,知道这人不是好惹的。
“你这又是何必呢!出去,能解决问题吗?”
“你管不着!老子就是要出去!你给句话,让不让?”钟元哲一把揪住副院长的衣领,把副院长的脚都拎得踮起来。
“让,让……你先放手!”副院长边挣扎边说。
“哼!”钟元哲松了手,朝身后摆摆手,仿佛一个将军般,率着他的士兵雄纠纠气昂昂往前走。
那些医生、护士见副院长都发话了,哪敢阻挡,被钟元哲他们撞得歪歪斜斜,让出一条路来。
奚丽娟还想上前阻止,被一个熟识的护士抱住了,说:“丽娟,你别多事!他们出不去的!”
果然,钟元哲他们走到隔离病房区门口,被武警们拦住了。
五十多个武警,个个戴着防暴头盔,提着防暴盾牌,满副武装的排在隔离病房区外。
“全部回去!否则后果自负!”领头的武警声音嘹亮地喊着。
病人们毕竟没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愣住了,眼神都看着带头的钟元哲。
钟元哲心里也在打鼓,却也只得强作镇定,朝武警们喊:“让开!我们不是犯人!”
“回去!”武警中队长冷冷地朝着钟元哲说。
钟元哲被激怒了,他也是地方一霸,这些年来,骄横惯了。
“咋的?你们当兵的,还敢朝我们老百姓开枪?老子就不信了,你敢把我怎么样!”
身后,病人们也愤愤不平!
“我们不是犯人!”
“是我们纳税人养了你们,你们却来对付我们。还不如养条狗!”
“好男不当兵!当兵的,没一个好东西!”
武警们一个个冷漠地望着眼前的病人,整整齐齐地排成两排,保持戒备的姿势。
病人们越说越激动,几个胆大的推搡着钟元哲慢慢冲击到武警的防线。
钟元哲被后面人推搡着,情不自禁地靠近了武警队长。
武警队长早看出钟元哲是领头的,这时哪还客气,拎起盾牌,狠狠地撞了下钟元哲,将他撞倒在地。
钟元哲爬起来,怒火冲天,一个箭步,冲到武警队长面前,挥拳猛击他的面颊。
武警队长冷笑一声,侧身避过,手上的警棍再次落到钟元哲背上。
别看钟元哲个头大,力气不小,可在专业的武警队长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这还是武警队长因为他是病人而手下留情的缘故,否则,早就躺下去爬不起来了。
钟元哲吃亏,那些病人们不干了,大喊大叫:“武警打人了!”
又冲过来两个病人,想要帮钟元哲,却被其他的武警拦住。
这下,乱套了。
病人们群情汹涌,叫的,喊的,哭的,扔石头的,找棍子的,武警们有所顾忌,始终不敢下重手,只得边抵挡边往后退。
奚丽娟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脸被划破的钟元哲,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叫:“钟老板,你快让他们停手!”
钟元哲也傻眼了。
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在社会上打爬摸滚多年,知道和政府对着干没好下场。
原以为,稍稍恐吓下,武警队就会让出条路来。
毕竟,他们只是病人,又不是犯人。
没想到,武警们却坚决执行上级命令,将他们和暴徒等同起来。
钟元哲有些心寒,对奚丽娟说:“你放开我,我让大家停手!”
奚丽娟放开了钟元哲。
钟元哲大叫:“住手!”
一边叫,一边去拉最前沿和武警混战在一起的病人。
武警队长也让武警们稍稍后退些,空出些间距作为缓冲地带。
终于,斗殴平复下来。
就这短短的几分钟,已经有不少病人受伤了。
他们本来就因新病毒的感染而衰弱,和训练有素的武警们斗殴自然是落尽下风。
钟元哲扶起一个受伤的病人,悲愤地望着武警们和围观的医生护士,叫着说:“我们只是想出去,想找个好点的医院治疗,这都不行?你们将我们当作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还是穷凶极恶的魔鬼?我们是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
“对不起,身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武警队长也同情这些人。可同情归同情,部队的多年生活,早已让他心坚如铁。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病人走出来,颤巍巍地走到武警队长面前,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哭着说:“我今年六十七了,死就死吧。可是,我临死前,想再看看孙子一眼,他才六岁,刚上一年级!你们就行行好,让我去见见我孙子!”
老病人这么一说,更多的病人哭了起来。
“我不想死!我还没结婚,我的女朋友还在等我存钱买房娶她!”
“我想见见我儿子,见见我老迈的双亲。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家里!”
病人们哭成一团。
就算是铁人,看到这种场景下,也会心软。
奚丽娟更
她是个善良的人,平时,看电视,都会为电视里主角的悲惨命运而泪流满面。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残酷?善良的人,却总是得不到善报?
“走吧,我们回去吧!”奚丽娟上前扶起老病人。
可是,不知道是老病人的身体太重,还是奚丽娟身体太虚,她竟然没扶起老病人,反而将自己也摔倒了。
勉强站了起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眼冒金星,头晕脑胀,呼吸很不舒畅。
身体仿佛不听使唤般,皮肤长出许多红疹起来。
这时,就算是病人,也看出奚丽娟的身体有问题。
“奚护士,你……你也感染了?”钟元哲不愿相信,可还是说了出来。
奚丽娟摸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有低烧。
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时候,她患的是普通感冒。
感染新病毒了?
奚丽娟的心沉了下去。
身为学医的人,她当然知道,新病毒的可怕。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听说过谁被治愈过,可死亡的却有十几个。
她突然想起丈夫,那个老老实实一辈子都不会投机取巧的普通男人,还有患有先天心脏病却有着坚强性格的儿子。
如果她死了,他们会怎么样?
丈夫的性格,是改不了的,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中会活得怎样?还有儿子,有没有足够的钱来服药和做手术?
想到这,奚丽娟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所有的人,都看着奚丽娟。
她是第一个染上新病毒的医疗人员。
以后,又有多少医疗人员会感染?
奚丽娟忍着心中的悲痛,强作笑脸对着病人们说:“现在好了,我也成为你们的一员了。这回,要让我享享福,让她们来照顾我了。”
一个相熟的护士哽咽地说:“娟姐,你别难过。”
“嗯,我是有些难过。我和大家一样,也很想丈夫,想儿子。可是,我不会出去的,也不会让他们来看我的。因为,我不想他们也和我一样受到感染。”
奚丽娟的头抬了起来,正视着病人们,眼中犹有泪光闪烁,目光坚定无比:“我相信,我们的病,一定能治好!党和政府不会扔下我们不管!我现在就去病房,好好休养,安心治疗。”
她慢慢地走向隔离病房区,身影在残阳的映照下显得特别羸弱,似乎一阵风就会把她吹倒似的。
可是,她依然走得坚定顽强,迎着风,躬着腰,一步步朝前走,一直走进黑糊糊的走廊,消失在浓浓的黑暗中。
钟元哲没有说话,默默地转身,走向隔离病区的走廊。
他的身后,是所有的新病毒感染病人。
吃过中饭,方媛慵懒地睡上眼睛,躺到了441女生寝室的床铺上。
抽血后,身体有些虚弱,很容易感到疲惫。
她喜欢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放松身体和心境,让思绪仿佛白云般随意飘飞。
寝室里很安静,凌雁玉和柳雪怡也已睡着了。
她们两人刚刚恢复,身体比她还虚弱。
何况,中午,不睡觉,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整个南江医学院,都被武警封锁了,严禁进出。
虽然,还有网络,但也仅仅是校内局域网,所有往外发布的信息,都得经过校内计算机房工作人员的审核。
学校早已叮嘱,新病毒感染病属于政治事件,全校师生,要站在讲政治的高度,慎重看待这一突发事件,不得妄自散发负面新闻信息,否则要被追究刑事责任。
绝大多数的学生还是乖巧听话的,老老实实地呆在校区里,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现在的学生,不比以前,早就变得世故多了,知道权衡利害关系。就算那极少部分心怀不满的学生,在全线封锁的校园里,也折腾不出名堂。
苏雅算是胆大的,现在也只能乖乖地坐在电脑前,听歌,看电影,写写笔记和小说。
重量渐渐消失,仿佛失去了地球的万有引力般。
全身放松,连心跳和呼吸也仿佛停止了,只剩下看不见摸不着似有还无的淡淡思绪,漫不经心地扩散起来。
脑海里,出现一个普普通通的灰衣男生,灰色T恤,黑框眼镜,白皙的肌肤透着股书生味,却又有着锐利的英气,炯炯有神的眼睛深不可测,有着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怎么又想起方振衣了?
从外表来看,方振衣是个很普通的男生,如果没有那双英气勃发的眼睛,在茫茫人海中一点也不出彩。
可是,方媛就是莫明其妙地牵挂他。
一心向佛,心如止水,却怜悯世人。身怀异术,不图名利,却以身渡人。
这样的男人,在喧嚣繁华的尘世中,也算少有了。
此时,他又在哪里?
月神会怎么对付他?
想起月神,方媛的心绪就低落起来。
她隐隐感觉到,新病毒的传染,和月神有关。
人类社会的科技发展到现在,可谓一日千里,却始终拿那个最简单的生命体病毒没有办法。
如果,真的出现一种无法遏制的传染性致命病毒,毁灭人类社会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月神族的秦爷爷告诉她,六十多年前,月神也想毁灭人类社会。那时,科技没有这么发达,原子弹还没有应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很少,可能也是利用病毒这一特殊工具。
月神,她又藏身在哪里?
方媛正胡思乱想着,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这时候,会有谁打来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始终没有接,停了一会儿,又拨来了。
无奈,方媛只得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看到苏雅戴着耳机听音乐,写小说,根本就没听到电话铃声。
她倒好,一心只写小资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接了电话,里面传来一个颇有威势的中年男人声音:“方媛同学在吗?”
“我就是,你是?”
“哦,我是胡木成。”
“胡木成?我不认识你。”方媛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电话里,中年男人咳嗽了两声,似乎很不满,却控制了情绪,干笑着说:“我是医学院的胡校长,也是附属医院的胡院长。”
方媛这才想起,上任章校长失踪后,医学院新任命了一名校长,兼任了附属医院的院长,好像是姓胡。
“对不起,胡校长,我不知道是您。”
“没关系。这样的,方媛同学,你现在方便吗?”
方媛警惕起来:“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看了你的档案,发现你成绩特别优秀,综合素质特别高,向市委组织部推荐了你。现在,组织部的刘处长特意来考察你的情况。”
“组织部?”方媛愣住了。她是学医的,志愿是当一名好医师,从来没想过进入官场。
“嗯,刘处长亲自来,说明对你是很看重的,这也是我们医学院的骄傲。这样吧,你现在赶紧来我办公室,刘处长他们正在等你呢。”
方媛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没想过去政府部门。”
“孩子话!连我们校长,都得听组织部的安排。别说那么多了,你还是赶紧过来。”
“好吧。”方媛无奈地说。
去不去政府部门是以后的事,组织部的刘处长亲自来了,于情于理,她都得去见次面。
“对了,这件事情,必须保密。你别告诉其他人。”
“嗯。”
放下电话,方媛怔怔地望着阳台外的校园,心里有些忐忑。
组织部来考察一个医学院的学生,事前又毫无征兆,又是在新病毒感染医学院被戒严封锁的敏感时期,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蹊跷。
胡校长叮嘱她别告诉其他人,更是让她疑心大起。
难道,他知道自己血液有抗体的事?
想想,不会啊。自己血液有抗体的事,只有李忧尘和韦建设两个人知道。她早就感觉到,李忧尘对她有种异样的情愫,绝不会出卖她。
韦建设一发现新病毒就不顾自身安危,废寝忘食投入到实验中。方媛虽然和他接触不多,但凭直觉,相信他是个好人。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胡校长就算知道自己血液有抗体,又能怎么样?他又没感染新病毒,最多让自己再抽点血出来,给那些专家学者研究罢了。
方媛走到苏雅面前,摘下她的耳机,说:“苏雅,我出去一下。”
苏雅问:“你去哪?”
方媛犹豫了一下,说:“刚才,胡校长打电话来,说市委组织部的领导来考察我,叫我去他办公室。”
“是吗?那恭喜你了。”苏雅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重新戴上耳机,继续她的码字。
方媛摇摇头,苦笑了声。
还想让苏雅帮忙参谋一下,谁知她全副心思都放在写作上了。
对着镜子,略略收拾了下。镜中的方媛,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外,衣着还算得体,容颜不比荧屏里的明星差。
漂亮的女孩,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些优势。
走出女生宿舍时,方媛突然往后望了望。
身后,是阴暗的楼梯。
这幢楼,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熟悉的轮廓,熟悉的背景,每天在此来来往往,从不曾在意。突然间,却有种恍如隔世、斯人不再的沧桑。
初来时,还是懵懵懂懂的妙龄女孩,现在却已仿佛曾经沧海的老妇人般,坐看云起,波澜不惊,看似稳重成熟,却失去了青春特有的浪漫激情。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
历尽风雨,受尽挫折,方知世间原本不是一帆风顺,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诺大的医学院校园,此时显得空荡荡的。仅有的几个学生,个个戴着口罩,仅露出警戒的双眼,匆匆掠过。
谁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感染了新病毒。对于学医的他们来说,更懂得新病毒的危害,也知道新病毒有潜伏期。
这么久了,学者专家还没有找到终宿主,难道,新病毒真的无法抗拒?
为什么,仅有她一个人,感染新病毒后幸免于难?
方媛心头仿佛压了块大石,心情沉重地来到校长办公室。
胡校长已等候多时,看到方媛进来,向她招手说:“方媛同学,快进来。”
方媛走进办公室,看到里面除了胡校长,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中年男子,国字脸,戴着眼镜,头发有些发白,目光阴沉,不苟笑颜,颇有威势,显然是常年混迹于官场之人。另一人却甚年轻,二十出头,中等身材,脸色黝黑,已是残冬却仅穿着一袭单衣,全身的肌肉隐隐鼓出,眼中精芒闪烁,令人不敢逼视。
那中年男子倒还罢了,应该就是胡校长所说的刘处长。那年轻男子,怎么看,也不像官场中人,倒更是像保镖。
一个市级组织部的处长,不过科级干部,怎么会有保镖?
方媛心中嘀咕,脸上却没露出来,笑着说:“胡校长好。”
胡校长将方媛迎进办公室,又走到门口,朝外面张望了一眼,将办公室的门轻轻锁上,回到座位上,笑盈盈地冲了杯热茶,说:“方媛同学,来,尝尝我的西湖龙井。”
果然是好茶,有种恍若兰花般的香气扑鼻而来,沁人心脾。接过杯子,却见一片片新茶呈杏绿色,便仿佛一朵朵绿花般,均称分布,亭亭直立。用舌尖轻轻舔了一点,精神立振,齿间流芳。
方媛只是略尝了尝,却没有多饮。
对于咖啡、茶叶,这些能刺激神经系统而上瘾的东西,她一向敬而远之。
“来,我为你们介绍下,这是市委组织部的刘处长。刘处长,这就是我们医学院的才女方媛。别小看她哦,她可是门门功课俱佳,每次考试都排在系里的前三名。”
胡校长的笑容显得有些过于殷勤。
刘处长看了看方媛,点点头说:“不错。”
胡校长听得这两个字,如获圣旨般,十分高兴地说:“方媛同学,你就跟刘处长走吧。”
方媛惊讶地说:“跟刘长处走?去哪?”
“当然是去市委,接受市委领导的面试。”
方媛皱皱眉说:“市委领导的面试?面试什么?”
胡校长笑了,笑得很假:“这个,我却不知道了。总之,这是一次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方媛沉吟了一会,说:“我不想去。”
刘处长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冷冷地看着胡校长。
胡校长有些尴尬,挤着笑脸说:“说什么孩子话!组织考察你,你必须认真对待。”
组织?方媛心里冷笑。现在的官员,动不动拿组织挂在嘴里,好像组织就是他们供奉的一尊菩萨似的,一旦有什么事,就用组织来威吓。
她不卑不亢地说:“我不想去行政部门,我的理想是当个医生。”
刘处长见方媛软硬不吃,冷冷地说:“这些话,你留着给领导说。我只是个办事的,任务是带你去见他。”
胡校长也在一旁劝解:“我说方媛同学啊,别钻牛角尖。现在想当医生,可不是那么容易!再说了,医生又辛苦,薪水又少,哪比得上市直机关公务员有前途。”
方媛默然。
她从李忧尘嘴里,了解了医生的一些情况。
现在,博士生中,学医的最多。一般的本科生,想要进大中型医院当医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当上医生,工作强度很高,国家拨付的薪水却很普通。
当然,医疗系统也不是那么高尚,很多医生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收红包、药品回扣。寒窗苦读,坚持医德,只落得清贫孤僻。
试问,将心比心,有几人能耐得住清寒?这就形成了医疗系统的恶性循环。收红包、药品回扣,渐渐成为医疗系统的潜规则。羊毛自然出在羊身上,一个药品,从出厂,到销售,进入医院,卖给病人,层层加价,不翻个几倍几十倍才怪。
大堤崩于蚁穴。失去了信任基础,医患间的矛盾自然越来越大。一方面是没钱看不起病,一方面是没钱死也不治。所谓医德,在金钱面前早已败退得无影无踪了。
方媛学医,却不是为了钱。
除了救死扶伤外,学医,还能让她更清楚的认识人类,认识自己。
所以,她沉声说:“我想清楚了,我学的是医学专业,立志是当一名医生。行政单位,我是不会去的。”
刘处长脸色阴沉得可怕。
胡校长气得直跺脚:“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方媛笑着说:“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我既然选择了学医,就不会后悔。好了,胡校长,刘处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等等!”胡校长真急了,拉着方媛的胳膊,说,“方媛,你再考虑下。”
“不用了,我想得很清楚。”
胡校长还想说什么,被刘处长打断了:“算了,她既然不想去,不用勉强。”
“对不起,谢谢你们的好意。”方媛走到办公室门口,正想打开大门,鼻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似乎是酒精的味道,却又带点甜味。
方媛总算想起来了,是乙醚的气味。
一块浸透了乙醚的白手绢捂到了她的脸上,将她的嘴鼻都塞住了。
一只黝黑有力的大手,青筋暴出,紧紧地捂着白手绢。抬起眼,看到那个年轻男子,正毫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眼神露出一丝讥笑之色。
方媛挣扎了几下,却丝毫无法撼动那只黝黑大手。再看胡校长和刘处长两人,都露着狐狸般的诡笑。
天旋地转,头晕脑胀,整个世界都晃动起来。
此时,她已猜到,肯定是自己的抗体血液引来麻烦。
不知道他们会拿我怎样,不会把我全身的血液都抽干,变成一具干尸吧。
这是方媛晕厥之前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