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逐渐变深,虞惟沉沉地睡着。在梦境之中,她的魂魄仿佛脱离身体,越来越轻盈。
她飞得愈来愈高,在空中,她注视着地面上的整个仙城。
修真界的城镇总是日夜不休地热闹,哪怕已经后半夜,街道上仍然人来人往。可是在虞惟的视野里,她看到的不再是人,而是一团团各种颜色的能量体。
就像是谢剑白目盲时仍然能以感应生命力量的方式来构建视野,‘看见’其他人,如今出现在虞惟面前的,便是类似的情形。
她不仅能看到生命力量,甚至能够看到这些生命更隐秘的一面。
无忧无虑的孩子、老实肯干的小厮、从小一心修炼单纯的年轻弟子……他们的颜色看起来都很浅。
也有遮面独行的修士,身上沾染着血色与黑气。
以负面气息为食的凶兽,没有谁的秘密能够隐瞒过她的眼睛。
五颜六色的生命力量在仙城中穿行着,最终合并在一起,像是川流不息的河水。
浮在半空中的白色猫咪低着头,它专注地看着下方的场景,偶尔看到流动的颜色,它忍不住虚空勾爪,像是想将那些颜色捞起来一样,当然只碰到了空气。
它闻到更多的气味,那是生命的气息,大部分寡淡无害,小部分让猫有想要探索的冲动。
就在这时,冥冥中有什么指引,小白猫抬起头,它看向前方。
离开这座仙城,跨过漫长的山林树木,苍云仙州的的煞气似乎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它想要向那边靠近,可是实力束缚着它,让它无法看到更远的地方。
猫猫俯下身体,湛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远方,像是蛰伏的野兽,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这段时间的教导,让它已经理解自己食用的力量名为煞气,只不过它只接触过谢剑白父子身上的、还有它那尚未恢复记忆时在万骨之地破壳吸收的煞气。
如果要说区别的话,万骨之地被谢剑白镇压的煞是极其纯正的恶意,它还没在世间生灵身上走过一遭,没有被污染。如此纯粹的凶煞足以将普通人撕碎。
而谢剑白和虞承衍身上的煞气则就显得更罕见了,他们二人心境干净,哪怕背负再多,也都只是自我伤害,从未怨恨迁怒过旁人。
所以就算他们身上的煞再多,也仍然的干净透彻的。如此纯净的煞气,也正是谢剑白吸引她的原因。
而如今,小白猫在苍云仙州所感受到的煞气,则是糅杂了凡世间最常见的恶意,大多数都复杂得让它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它只能感受到,煞气似乎都在向着同一个地方凝结。
猫咪犹如捕食般紧紧盯着那个方向,半空中游荡的煞气都若有若无地绕开它前行。
它想挣脱束缚,向着那个方向扑去,它半蹲的后腿轻轻踱步,像是想要摆脱什么一样,然后——猛地向前一冲。
客厅里,正在守夜的虞承衍睁开眼睛,几乎下意识便来到卧房门前。
感受到自己布下的结界没破,也没有人闯进来,虞承衍临时收回自己差点就推开门的手,转而敲门。
虞惟捂着额头,从地上坐起来,她看看床上耷拉下来的被子,再看看地面上的自己,不由迁怒地挠了一下撞她的桌腿。
“我、嘶,我没事,我从床上滚下来了。诶,等等,这是——”
虞惟吃惊的声音戛然而止,门外的虞承衍蹙起眉毛,他问,“方面让我进去吗?”
虞承衍打算默数十个数就开门,就在这时,门把手从里面打开了。
他刚要迈步进去,不由得呆在原地。
给他开门的不是虞惟,而是她的尾巴。
只见虞惟坐在卧房中间的地上,数条白尾顺着她的身后蔓延整个房间,其中一条刚刚给虞承衍打开门,自己慢吞吞地摆向其他地方。
而最让人震惊的是虞惟的一头墨色长发完全变白,白得和她头顶的猫耳融为一体。
虞惟坐在自己尾巴的中央,她迷茫地抬起头,一双猫儿眸变成了清亮透彻的红瞳。
整个场景妖异而美丽,妖气缠绕在虞惟身边。
“娘,你怎么了!”虞承衍一着急,称呼脱口而出。他想赶到她的身边看个真切,可是屋里到处都是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他只能闪身来到床边,然后捞起虞惟的其中一条尾巴,给自己挪开一点位置。
她的白尾巴似乎有自己的意志,虞惟还没有完全学会控制。那条尾巴被他挪动之后,竟然还打了他的后背一下。
虞承衍蹲在虞惟的身边,他抓起她的手腕,探测虞惟的身体状况。
虞惟的身体很健康,她体内的妖力甚至从未像是现在这样好过,充沛又有活力,如此粗略一查,虞惟的修为竟然又有所增长,从筑基初期来到了中期。
放下她的手臂,虞承衍还是不放心,他对上女子无辜的红眸,蹙眉道,“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头疼。”虞惟告状道,“刚刚撞到桌腿了。”
虞承衍看了眼她自己捂的额头,一点事都没有,连红印都没留。尽管如此,他还是安慰地帮她揉了揉。
“其他地方都没事吗?”虞承衍又问道。
虞惟抖了抖耳朵。她看到自己的其中一条尾巴像是海草一样将桌面上的东西都拂下,她想要控制,却还没学会,只能亲手将尾巴抓过来,困惑地看着。
虞承衍的目光落在她的银丝上,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又抬起头,看到她头顶的雪白猫耳。
这对耳朵也长大不少,如果平时的样子是小巧可爱的猫耳,那如今白化虞惟的猫耳更像是猞猁那般高高尖尖的。
虞惟容貌精致漂亮,白发垂落,尾巴摇曳。整个场景有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美感,既妖冶,又圣洁。
“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虞惟抱着自己的尾巴,她迷茫道,“我不会以后一直这样了吧?”
她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尾巴们,数了数,顿时又心满意足地说,“这么多尾巴,真好,我可以从早上起床一直梳到晚上。”
虞承衍却没有她的乐观,如今义母的事情还没解决,亲娘又出现异常。他拿出玉牌,看着谢剑白的名字,心中有些不自在。
还有什么能比他两个时辰前刚怼过他爹,现在就要主动搭话更来得让人气馁的吗?
哎,正式重要。
虞承衍拨了过去,对面很快就接了。
“怎么了?”谢剑白淡然清冷的声音响起。
幸好谢剑白的性格是不会做用对方的话怼对方这样事情的人,虞承衍摸了摸鼻子,将虞惟的变化告诉了他。
谢剑白蹙眉道,“在之前发生过什么,睡觉睡了一半忽然变的?”
虞承衍的玉牌是公放,虞惟也听到了,她说,“我刚刚在梦里梦到好多煞气,我想去扑,结果就从床上摔下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谢剑白一顿,而后才问道,“受伤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虞承衍的错觉,虽然谢剑白的声音一向冷淡听不出情绪,可为何他还是觉得他爹和他娘说话的时候,语气就是感觉更温和软化一些呢?
“头撞到桌腿了。”虞惟撒娇道,“不过我也挠了它一下,我们扯平啦。”
虞承衍随便抬眼扫了一下桌子,他的目光顿时又呆滞了一下。
虞惟随随便便一挠,爪子入木三分,黑色的桌腿上三道深深的爪痕简直触目惊心,感觉再差一点就要断了。
他不由得想起谢剑白每次喂虞惟的时候被她抓出来的痕迹……青年陷入沉思,并且对谢剑白隐隐有了些敬佩。
看起来也不是谁都能和他娘谈恋爱,首先身体素质就要过关。
听到虞惟残害无辜桌腿,谢剑白嗯了一声。
“没事就好。”他说,“我查一下这件事情,有消息再联络。”
话说到这里,如果是虞承衍和谢剑白,估计就直接结束联系了。
虞惟却问,“你今天有没有想我呀?”
玉牌那头,谢剑白沉默了。她的身边,虞承衍也陷入安静。
如果虞惟私下问这句话,谢剑白说不定就承认了,可是他明知道虞承衍也听着……
谢剑白停顿半响,才低声道,“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虞惟却不满意这个回答。
“晚上时想了。”于是,谢剑白只能如实说。
虞承衍在一旁如坐针毡,十分尴尬。虽然知道虞惟如今可能根本没想那么深,可他仍然有一种误入爹娘卿卿我我现场里的感觉。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纯良单纯的年轻娘亲,嘴角勾起恶作剧的弧度。
“晚上时想谁的是谁呀?”虞惟说,“是我还是虞承衍?”
之前告诉虞惟自己和她是亲戚之后,虞承衍挑了一个时间告诉了她自己真实的名字。
玉牌的另一边,谢剑白也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道,“……虞惟!”
他这一声名字,也不知是在呵斥制止虞惟的意思,还是回答她的问题。
虞惟得逞地笑了起来,将玉牌递给虞承衍。
“有事再联络。”虞承衍匆匆地说了一句,赶紧结束通话。
另一边,谢剑白坐在桌边,修长的手指扣着玉牌。
他胸膛起伏,目光复杂地看着虚空。又在几次呼吸之中将自己重新调整回面无表情的样子。
谢剑白这两个月就像是失踪了一样,汇报进展的时候基本也都是‘没有异常’之类的话,萧琅都不太清楚如今有什么进展。
如今谢剑白终于又主动联络,萧琅赶紧接通,顺便同时联络一直帮忙查找资料的慕清天尊,三人一起议事。
听到谢剑白的讲述,慕清和萧琅不由得互相对了一个目光。男人寥寥几句,他们却察觉到背后隐藏着的变化巨大。
很明显,如今的谢剑白是有保护之意的。
“按照你的说法,应该没什么事情。她就算长得再像人畜无害的小猫,归根结底也是凶兽。”慕清说,“她之前生活的环境太单纯,甚至没有什么机会接触恶意,而凶兽又以此为食,所以有所短缺,在觉醒后迟了一段时间,今天才觉醒完全。”
很明显,他对慕清的解释不太信服,或者不怎么高兴。
“你对她而言自然是山珍海味,最好的补品,但是她只吸收你一个人的煞气,有点……怎么说,偏食缺营养了。”慕清说,“这次是她觉醒后第一次接触外界,所以弥补上了之前的所缺。”
谢剑白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知道了。”
“世间所有的负面力量对她而言都是成长进步的基石,但你一定要好好看住她,不要让她被黑暗侵扰。”慕清感慨道,“神兽早都消失不见,更别提是她这样食恶却良善的凶兽了,她真是特别。”
“我知道。”谢剑白说,“还有一件事,她的头发变白了,是不是缺营养了?”
慕清陷入沉默,萧琅看看她,又看看谢剑白。
“有没有这种可能。”慕清说,“虞小姐是白毛猫,她的头发本来就该是白色的?”
说得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