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承衍没想到与萧琅的第一次沟通,竟然就听到了这么多他过去都不知晓的事情。
杀戮道会剥离修士的感官,这一点虞承衍知晓,可是他没想到,已经是天尊的谢剑白竟然还没有解决这道枷锁,他甚至如今还是失明的。
男人对自己的情况闭口不提,他倒是能够理解,毕竟谢剑白本身就不是一个可能会向别人透露自己苦难的性格。
光是从这一点,虞承衍便知晓他爹娘是怎么在一起的了。
这世上还会有人拥有比谢剑白身上更纯粹危险的煞气吗?虞惟只要吃过他一次,就再也不会看上其他人。
虞承衍心中复杂,他并不愚笨,仅仅是从萧琅这里得知了一些事情,他便立刻能猜测到,谢剑白对当年的事情还隐瞒了更多。
可惜,如今也不能穿越回去问个清楚了。
回到溪边空地的时候,虞承衍看到小白猫将自己缩成一团,在他留下的垫子中熟睡着,阳光与微风轻抚它的耳朵。
虞承衍的心瞬间融化了一点,他在它的身边席地而坐,思绪杂乱地思考着问题。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刚刚和萧琅聊天的内容,他将自己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萧琅。
“按照你的记忆,那些人似乎杀你的欲望不高。如果他们真的是来报仇灭口的,应该抓到你们的第一时间就动手,拖的时间越长,他们越危险。”萧琅听后,他沉声道,“可是他们没有这样做,而是打压你,对你说谢剑白的坏话,直到逼得你母亲反击,他们才对她动手。这会不会有些可疑?”
“可能他们太恨谢剑白了,所以才想多羞辱我?”虞承衍低声说。
萧琅沉思了一会儿,过了半响,他开口道,“或者,他们是为了你母亲而来,顺便离间你们父子的关系。也可能是他们本来就不想杀你,但想利用你的仇恨,让你变强之后与谢剑白为敌,甚至杀了他?”
“你是他的儿子,最可能有能力杀了他的人,也只能是你。”
今日和萧琅的对话在脑海里打转,虞承衍想着想着,情绪有些烦躁。
他太了解谢剑白,甚至在今日忽然得知男人可能隐瞒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心里除了愤怒,也有一种不太意外的感觉。
虞承衍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修杀戮道时间太长,感情缺失,思维也和旁人不同。
他虽然能够完全理解谢剑白性格上的缺陷,但仍然控制不住地对男人的态度和行为感到愤怒和烦躁。
虞承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小白猫的头,看着它,他不由得叹息一声。
他很气谢剑白,但完全没有想要责怪虞惟的想法。
他娘本来就没那么聪明,也没有城府,如果虞惟有隐瞒的行为,想都不用想,那一定是谢剑白教她的。
当然,虞惟可能真的知道什么秘密没有告诉他,可她只活到他十六岁那年,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她都没看到自己的儿子完全长大成年,有些事情怎么能会对一个孩子说出口?
所以虞承衍并没有觉得虞惟做错什么,他只对谢剑白感到愤怒,毕竟他们虽然关系不好,但后面又相处了足足三千年。
他完全能确定如果真出了大事,谢剑白不可能隐瞒虞惟,甚至会非常考虑采纳她的想法,因为他在意她。至少虞承衍小时候是这样。
而这些事情,谢剑白或许也会和其他几个天尊说,因为他们同一个级别,并肩作战,也能互相帮忙。虞承衍穿越前在萧琅手下做了三千年的事情,萧琅什么都没和他说过,与如今的样子天差地别,很明显谢剑白和他打过招呼。
谢剑白却什么都没告诉虞承衍,只能说男人既不在乎他,也没承认他本身的实力价值。
当然,也有可能是谢剑白认为保护他的方式,就是不告诉他事实。如果真是这样,也完全无法浇灭虞承衍的怒火。因为他不需要!
他已经长大了,他是个成年男人,他不需要庇护,他想要的只有尊重和事实真相。
谢剑白之前离开时,虞承衍刚因为觉得自己或许误会了男人而有点心软和愧意,如今这种情绪早已经烟消云散,他只想再和谢剑白打一架。
他一边气谢剑白,一边又气那些如今还未曾谋面的敌人。
他确实和谢剑白的关系不好,而且不论男人因为什么原因而隐瞒他,虞承衍都有理由一辈子不原谅他。
他绝不允许有人在中间故意挑事离间,横插一脚。
虞承衍的神情逐渐阴鸷,眼中的杀气无法掩盖。
就在这时,软垫上本来熟睡的猫猫忽然抖了下脑袋,它闭着眼睛,下巴微抬,鼻子嗅闻着什么,然后靠近了虞承衍的手指。
虞承衍因以心魔入道,所以如果情绪起伏,也会比常人更难控制。他刚刚陷入自己的情绪当中,等回过来的时候,便感觉虎口一疼。
他低下头,就看到小白猫准确地咬住他的手背。
它的眼睛还没睁开,便轻车熟路地开始吞咽。结果刚咽下去一口血,小猫就像是吃到了什么诡异的东西,忙不迭地拔出尖牙,前爪蹬直,脑袋向后仰,然后吐了。
因为干呕的力度太大,小猫差点把自己甩一个跟头。
虞惟睡梦里昏昏沉沉,忽然闻到了一股甘甜美味的味道,她人还没清醒,动作却像是回了老家一样娴熟。
没想到喝进嘴里之后,不是想象中的甘美,反而十分辣嗓子,她的身体强烈地抗议,就好像和喝了自己的血一样不满。
她从猫变回人,还在干咳,眼角涌出落下生理性的泪珠。
等到好一点之后,少女才眼泪花花地委屈控诉道,“怎么会这样!根本和闻起来不一样嘛!”
虞承衍一边给她拍后背顺气,一边还要听着女孩指责他不好吃。
他无奈道,“那就不吃了,喝人血多腥啊,你要是想的话,我给你做点毛血旺。”
其实虞惟喜欢的是生灵身上的负面情绪,包括煞气。
可惜她只是一个从蛋里出生,没人教过的文盲小猫猫,什么都不懂,甚至都不如蛋壳会吸收力量,所以只能用咬人吸血的方式,接收到修士血里蕴含的力量。
虞承衍的身上很奇怪,虞惟甚至形容不上来,因为她吸了这一口血的时候,他身上的情绪是好吃的,可是血很难喝,两个味道加在一起,约等于清凉油拌鱼腥草,直接冲到天灵盖。
他的血,他的血真的是……
文盲小猫表情莫测,憋了好久才开口道,“你喝起来的感觉好熟悉,为什么那么像我自己?”
“不对不对不对,我以前好像也喝过,可是那时候很好喝,怎么现在忽然变了?”
按理说,被差点摸到马甲的感觉让人紧张,可虞承衍情绪稳定,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不亲口告诉虞惟,虞惟就算感觉到再多东西,也绝不会猜到真相。
虞承衍看着虞惟自己一个人纠结,她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怀疑自己,最后,竟然变得有些悲伤。
“我忘记梦里那顿饭吃起来的感觉!”她委屈地说,“现在嘴里只剩下你的味道了。”
她停顿了一下,又咂咂嘴,略微品味,然后更崩溃了:“为什么越尝越像我自己的血,我的嘴巴出问题了!”
看着少女的怀疑猫生一惊一乍的样子,虞承衍不由地笑出了声。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虞承衍说,“有血缘关系,所以尝起来有相同的地方。”
虞惟终于松开被自己抓了半天的头发,她抬起头,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虞承衍拿起梳子,将虞惟拎过来,一点一点将她的头发重新梳顺。
他酝酿了很久,才能保持平静的语气,继续开口。
“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家人。”他声音微哑,低声道,“阿惟,你知道家人是什么意思吗?”
虞惟很明显不知道,她转过头,懵懂地看着身后的青年。
在这一瞬,虞承衍真的有些忍耐不住了。
他真的不想再叫她名字了,他只想看着她唤声娘。他想告状,想和虞惟说他的委屈,父亲欺负他,什么都不告诉他。他想要娘给他做主。
他疯狂地想更接近虞惟,想让她知道他们之间拥有不同的羁绊,可是又怕她知道真相,卷入这些糟心事里。
虞承衍的心好矛盾,好难受,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
如果是平时,他会更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今天却不行,他一直在给自己讲道理,也开解了自己一路。
就算父亲的隐瞒很伤人,但他能扛得住,三千年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虞承衍扛不下来的?
可是,面对着年轻的虞惟,当他对她说出‘家人’这个词语的时候,虞承衍忽然想到,如果娘亲没死,她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他的,哪怕那个人是他父亲。
仅仅是这一刹那的想法,虞承衍便再也绷不住了。
他本来是坐在虞惟的身后给她梳头发,手里还握着梳子。他的手腕抵在她的肩膀,然后缓缓地、隐忍地低下头,用额头抵住虞惟的后脖颈。
虞承衍用力地咬着牙,调节自己的情绪,可还是没忍住嗓间的一声哭腔。
“凌霄,你怎么啦?是不是我刚刚咬痛你了……”
虞惟有些心慌,她想要转过头,可是青年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肩膀,他没有说话,她只能感到他的手在颤抖,过了一会儿,虞承衍松开她的肩膀,转而环住她的腰。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地隐忍,甚至没有抱实。
他仍然像是小时候那样渴求和需要母亲的关爱照拂,可旧日的伤口还没有结疤,他便已经长大了。
就像是被踢出巢穴的小鹰,甚至已经没资格返回母亲的羽翼之下。
他想抱紧虞惟,像是小时候那样,可是又不敢真的抱实,只能用额头蹭着她的后肩膀,像是个想要得到安慰却不知如何做的笨拙小狗,嗓间又溢出一声控制不住的哽咽。
青年短促暗哑的哭腔响起,虞惟的心跟着揪痛了一下。
对自己的反应,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小猫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心疼的情绪,哪怕和她住了一年的姐姐们分别,她都没有什么感触,可是在这一刻,她的心却因为与虞承衍而疼痛。
虞承衍没用力抱她,所以虞惟这一次很轻易地转过身,她看到青年的睫毛湿漉漉的,眼尾泛红,湿润的眸子慌乱地躲避她的视线。
他深深侧低着头,胸膛起伏,慢慢地松开她,拉开距离。
她比青年要娇小许多,虞承衍想埋在她的肩膀上,自己都要弯腰低头。所以虞惟转过身,她的膝盖抵在地面,一下就比坐着高出一截。
然后,在虞承衍惊诧的目光当中,她伸手抱住了他,还顺便将青年的头重新抵在自己的肩膀上。
虞惟动作生疏地拍着他的后背,然后学人类哄孩子的语气开口道,“乖乖,不难过哦。”
虞承衍后背骤然一震,然后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在少女的怀抱中,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终于压抑地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