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将阑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盛焦。
盛焦道:“想骂人?”
“嗯。”奚将阑轻轻地说,“行吗?”
“不行。”
“哦。”奚将阑像是吃了瘪的小媳妇,动作轻缓地一伸手,声音更轻地道,“——冬融。”
下一瞬,幽间寒芒肆意,晕晕乎乎的冬融剑“啪”的一声落到他掌中,奚将阑眼睛也不眨,毫不留情朝着盛焦眉心就劈。
盛焦:“……”
冬融:“……”
这人翻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奚将阑砍人从来不像寻常人那般小打小闹,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劈了盛焦,冬融剑刃锋利无比,哪怕持剑人毫无灵力也依然带出一阵骇人的灵力破空声。
盛焦护身禁制倏地一闪,强行格挡住冬融剑。
冬融又开始:“啊啊啊——”
奚将阑一贯都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自己能挑逗撩骚别人,但轮到自己却恼羞成怒握剑砍人。
铺天盖地的尴尬在心中拼命叫嚣着,恨不得从行舫上跳下去死了算了,但他面上却面无表情,持剑将禁制倏地击碎。
冬融剑意如冰,势如破竹格在盛焦脖颈处。
盛焦猛地伸手强行捏住离脖颈命门一寸的冰冷剑锋。
奚将阑终归毫无灵力,剑刃再也不动半寸。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盛焦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意,突然道:“当年,让尘对你说过什么?”
奚将阑手一僵,冷冷道:“说我其实是你亲爹,你未来得给我奔丧扶灵。”
说罢,他抬脚就踢。
盛焦眼疾手快扣住他的脚腕用力一拽,奚将阑猝不及防踉跄着屈膝跪下去,差点整个人栽盛焦怀里。
冬融剑脱手而出,被盛焦反手抓住。
只见寒光一闪。
盛焦面无表情将奚将阑按在蒲团上,冬融剑擦着他的脖颈寸处直直刺入地面,剑鸣嗡然,震得小剑穗不住摇晃。
杀意贴着奚将阑的脖颈,让他耳饰上的璎珞扣瞬间结了一层冰霜。
奚将阑根本不知道“服输”两个字怎么写,被如此压制也照样盛气凌人,被盛焦膝盖死死抵住的手挣扎着用力一握。
指尖已刺破掌心,溢出满是毒的血液。
因横玉度的「换明月」,立场相对的两人像是同站万丈高空的蛛丝上,风平浪静,勉强相安无事。
此时,一股小风旋,轻飘飘打破那点微妙的平衡。
盛焦居高临下看着他,行舫刚刚穿破厚厚云层,一缕皎月象牙窗缝隙破开而入,照在他冰冷脸上,好似半寸剑光寒芒。
“是说……我终究有一日会杀了你,对吗?”
奚将阑瞳孔剧缩,面露悚然,他全然不顾脖颈边的剑刃,挣扎着去蹬压迫他的盛焦。
“滚开!”
盛焦冷着脸收剑起身。
奚将阑飞快往后退了几步,但这幽间太小了,他一时没收住脚步,踉跄着直接摔出去,后腰卡在长廊满是冰霜的栏杆上,锋利冰凌将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盛焦皱眉上前半步,似乎是想扶他。
奚将阑“嘶”了一声捂住手,疼得冒出冷汗。
他正要骂人,抬头看去突然一呆。
在两人幽间外的廊道上,不知何时已有数十个蒙面黑衣男人手持兵刃悄摸摸地靠着木门,架势瞧着……
像是要偷袭刺杀。
奚将阑和黑衣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好一会,奚将阑扫到他们兵刃上似乎有应琢的傀儡符,唇角微微抽动:“你们是奉巧儿之命来杀盛焦?”
众人犹豫一瞬,点头。
“蠢货!”奚将阑像是终于找到宣泄口,无理取闹将方才的羞耻尴尬全都迁怒这些木头人,脆生生骂道,“那还杵着做什么,再不杀就赶不上今年中元节了!上啊!”
众人:“……”
本是想偷偷摸摸用毒丹将幽间的人迷晕再下手,但奚将阑无意中戳破,黑衣人也索性不再犹豫,当即持着兵刃朝盛焦冲了过去。
“真白费。”
奚将阑没好气地坐在栏杆上,懒得看那血腥的厮杀场面。
栏杆之外便是皎月、云海、狂风,木栏又细,哪怕稍微坐不稳就会坠落万丈高空神仙难救。
但奚将阑好像从来都不知什么是怕,优哉游哉晃荡着腿,撕开裾袍一块布缠在掌心伤口处,缠一下“嘶”一声。
等到他“嘶”过十声,叼着布条胡乱系了个结包扎好伤口,再一抬头。
……满长廊的人东歪西倒,不知死活。
盛焦毫发无损,冷冷一甩冬融剑,漠然长廊外的奚将阑对视。
奚将阑:“……”
盛焦沉着脸抬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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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将阑一转身,将双腿悬在行舫外,警惕道:“你就站在那,我们谈一谈。”
盛焦停下步子,蹙眉道:“下来。”
“你猜得对。”奚将阑连扶手都不抓,单薄身躯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冷声道,“早在六年前,让尘就用相纹预知过我的死状——天道大人,是您杀了我。”
盛焦瞳孔剧缩。
奚将阑声音好似要消散在风中。
“我要想活着,只有杀了你。”
「换明月」的“听之任之护之”按理说,能够操控盛焦做任何事,但奚将阑始终谨小慎微,惧怕盛焦修为太高,将他逼急了「堪天道」会强行破开「换明月」。
到时,遭受过性命威胁的盛焦恐怕会眼睛眨都不眨将他劈成齑粉。
奚将阑不敢赌。
“「窥天机」从不会出错,早知我会死于你手,那我为保性命想先杀了您,也是应该的吧。”奚将阑低语,“天道大人会谅解的吧?”
盛焦:“……”
奚将阑到底哪来的本事,能脸都不红说出这种话?
还理直气壮。
好像和他计较,还是盛焦的错似的。
盛焦额角青筋轻轻一跳,朝他抬手:“先下来。”
“天道大人,我只是想……”
“奚将阑。”盛焦突然说。
——这是他第一次叫奚将阑的字。
奚将阑一愣。
盛焦黑沉眼眸好似早已将奚将阑看透,冷冷道:“我不愿再拆穿你的花言巧语,适可而止——下来。”奚将阑:“……”
奚将阑骂了声娘,将脸上佯作的神情收得干干净净,沉着脸从栏杆上轻飘飘跳下来。
“既然不信你问什么?!”奚将阑恶人先告状,呲他,“想知道让尘对我说了什么,你索性自己去问他好了。”
盛焦见他终于下来,视线才冷冷移开。
奚将阑踹了一脚地上生死不知的傀儡,低声骂了句“没用”,走过去时故意撞向盛焦肩膀。
但盛焦身形高大,巍然如山,奚将阑这一撞反倒把自己小身板给撞到一边去。
“你……”
奚将阑瞪他一眼,本想再无理取闹,但视线无意中落在盛焦垂在一旁像是被狗啃了的手上,突然就蔫了。
他默不作声地爬到软塌上,胡乱扯过一旁盛焦叠放整齐的外袍裹在身上,保持着蜷缩膝盖的憋屈姿势打算睡觉。
“这盛无灼身上是戴了什么能看透人心的法宝吗?”
要不然的话为什么自己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他都能一眼分辨出来。
奚将阑百思不得其解,嗅着盛焦外袍上的桂香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直到翌日一早行舫下落时也没说上半句话。
天光破晓。
困得睡眼惺忪的奚将阑披着獬豸纹外衣,纤细身形从朝阳满地的长廊走过,视线轻轻落在下方。
阳光烈烈,行舫外层厚厚的冰霜一寸寸消融,化为水珠噼里啪啦往下砸,像是落了一场小雨。
中州到了。
六年前奚将阑从中州境狼狈逃离,从天之骄子到一无所有;他四处为家却因獬豸宗搜捕令只在南境北境辗转,半步都未靠近过中州。
但兜兜转转,他还是回来了。
行舫出口密密麻麻的修士鱼贯而出,奚将阑却不下去,手撑栏杆笑意盈盈地看,不知在想什么。
盛焦也不催他,默不作声站在旁边。
好一会,奚将阑突然短促笑了一声。
盛焦道:“怎么?”
奚将阑像是在透过那蝼蚁似的人群看芸芸众生,唇角轻轻勾起,像是在期待即将开场的大戏。
“真好啊。
“我回来了。
“今夜中州……怕是有不少人睡不着了。”
***
奚将阑本以为盛焦会将自己带去獬豸宗,正在绞尽脑汁要如何用「换明月」逃脱,但走了半天才后知后觉。
这竟然是去盛家的方向。
奚将阑凑到最好套话的倦寻芳身边,笑嘻嘻道:“倦大人,盛宗主平日里也是住在盛家吗?”
倦寻芳瞪他一眼:“少和我套近乎!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离我远点!”
奚将阑非但不远甚至还凑得更近,涎着脸皮道:“盛家那些是什么人我想倦大人应该也看得透,那些鼠目寸光的蛀虫这些年想来把你家宗主磋磨得不轻吧?”
此话一出,倦寻芳对盛家人的怨恨瞬间压过对奚将阑的厌恶,当即恨恨地喋喋不休。
“那些狗……”
倦寻芳大概想骂脏话,但看到前方的盛焦又强行忍住,低声道:“那些个鼠雀之辈,说他们都脏了我的嘴。若不是宗主,他们盛家早就去市井要饭了,哪会像现在这般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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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将阑饶有兴致地问:“很风光?”
奚家当年就是风光过了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有了前车之鉴,盛家竟还会招摇吗?
“当着宗主的面他们自然不敢,但是私底下不知做了多少不留证据的恶事。”倦寻芳皱眉骂,“宗主常年都在獬豸宗住,两年都不一定回去一次,但每每逢年过节盛家都来膈应宗主……哦,现在盛家家主就是宗主那个死鬼爹,总是拿长辈身份压人。”
奚将阑听乐了:“他还算长辈?那你家宗主什么态度?”
“没态度。”倦寻芳更憋屈了,“反正盛家只要未犯不可饶恕的大错,宗主那秉性就不会率先发难。”
奚将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既然盛焦住处已定在獬豸宗,为何要带他回盛家?
倦寻芳还在旁边骂骂咧咧,但很快他又乐了:“不过此次买卖相纹之事可算是抓住了大把柄,此番回盛家,宗主必定能扬眉吐气,好好整治那些个蛀虫!”
奚将阑心想:“扬眉吐气?那可未必。”
盛焦的脾气,可不像是会耀武扬威的样子。
片刻后,四人到了盛家。
此时的盛家已非几年前那落魄小门户,高门大院奢靡至极,一层半透明幽蓝结界笼罩当头,聚灵法阵的灵力气息隐约四散。
盛焦面无表情抬步进去。
小厮瞧见他回来,恭恭敬敬道:“宗主来了,家主已等候您多时。”
盛焦没说话。
奚将阑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对倦寻芳低声道:“此番买卖相纹的名单,你还给谁看过?”
倦寻芳有心想说句关你屁事,但转念一想,愕然看他。
“去查查吧倦大人。”奚将阑懒洋洋地道,“你家宗主只知公道,其他什么都不在乎,恐怕你獬豸宗都被各个世家眼线钻成筛子了。”
倦寻芳猛地打了个哆嗦。
穿过亭台轩榭,离老远就能瞧见盛家正厅站了密密麻麻一屋子的人,奚将阑眯着眼睛仔细看,不知瞧见了谁,突然高兴得一蹦。
他从昨日就一直心情不虞,连个好脸都不给盛焦,此时骤然欣喜若狂,像是瞧见了心上人,步伐轻缓,眸子全是亮光。
盛焦冷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整个厅堂,只有同盛家同流合污的一丘之貉。
“见到谁了?”盛焦问。
奚将阑笑意渐浓,低声呢喃:“一个……仇人。”
他的语调太温柔了,就像是和久别重逢的心上人相聚,眸光如水,发自内心的愉悦没有半分伪装。
盛焦突然想起奚将阑在行舫上说的那句……
“谁如此欺辱我,我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让他们死。”
奚将阑盯着厅堂不知何人,兴奋得指尖都在细细密密地颤抖。
“他好久没出中州啦。”奚将阑将控制不住发抖的指尖放在唇间狠狠咬了一口,疼痛让颤抖瞬间停止,他舔了舔指尖,柔声道,“我很想念他。”
这副状态明显不对劲,病态得让人毛骨悚然。
盛焦突然扣住他的手将他往回拽,冷声道:“去我住处休息。”
“大清早的休息什么。”奚将阑朝他一笑,“怎么,害怕我当场杀人啊?”
盛焦不说话。
“放心,我现在毫无灵力,就算心有怨恨也力不足啊。”奚将阑懒洋洋地收回手,“喏,你爹看起来像是要把你给吃了,我不跟过去,你个闷葫芦和倦大人上沅那两个小傻蛋铁定得吃亏。”
盛焦:“不会。”
奚将阑知道那些人前来盛家的目的,不过是要獬豸宗放那几个买卖相纹的人一条生路,不过他也知道盛焦的脾性必定不会松口。
奚将阑睚眦必报,当然不肯让盛家那群赃心烂肺的恶人好受。
“啰嗦,替你出气还这么多废话。”
奚将阑反抓住盛焦的手,高高兴兴一路小跑上台阶。
盛焦刚进厅堂,众人视线直直朝他看来,眼神有畏惧、怨恨、乞求,和浓浓的疏离。
总归不是在看家人。
盛家家主名唤盛终风,他端坐椅子上,瞧见盛焦过来也只是眉梢耷拉着,俨然一副长辈做派,等着盛焦同自己行礼。
盛终风左右分别是旁支叔伯盛必偃,和一个长相同盛终风有五六分相像的男人。
“名字叫什么来着?”奚将阑歪着脑袋想了想,“哦对,盛则怀。”
他视线扫了一圈后,最后将冰冷的视线悄无声息落在角落的男人身上。
平平无奇,像是个文弱书生,但奚将阑就算死也记得他。
——是当年的獬豸宗执正,曲相仁。
盛焦缓步走来,只是一颔首,冷漠道:“家主。”
盛终风脸皮一抽,怒而拍案:“好啊,如今你翅膀硬了,竟连父亲都不认了?”
盛焦眼睛眨都不眨,好似只是单纯来和盛终风说一声,转身就要带奚将阑走。
盛终风脸都绿了。
奚将阑将视线从曲相仁身上掠过,就像是只是在路上和陌生人擦肩而过似的,笑着开口:“盛伯父别生气啊。”
他穿着盛焦宽大的獬豸纹外袍,安安静静时存在感几乎没有,众人还以为只是盛焦属下,都没正眼瞧他。
此时乍一出声,数道视线射向奚将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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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看清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全都愣住了。
曲相仁瞳孔轻轻一缩,不知怎么眸中闪现一抹狠厉的冷意。
奚将阑从年少时就看起来比同龄人小,六年过去脸庞已脱去稚色却仍旧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眸子一弯脆生生喊“盛伯父”时,让盛终风唇角一抽,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年盛焦每每被盛终风责罚,只要奚绝撞见必定一张嘴喋喋不休、不带一个脏字将他噎得七窍生烟。
偏偏当时奚小仙君身份尊贵,他完全打骂不得,只能忍气吞声。
如今……
盛终风还未说话,一旁曲家的白胡子长老就脸色大变,厉声道:“盛宗主,你怎么没将此大逆不道屠戮奚家全族的混账关押进獬豸宗?竟还敢放他出来乱晃?!”
现在几乎整个中州都知道盛焦将奔逃六年的奚将阑抓捕归案,却没想到盛焦竟然一没上刑、二没使缚绫,反而正大光明带到盛家来。
所有人注视奚将阑的眼神都十分古怪。
有人惧怕、有人心虚,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双腿打颤。
盛焦冷冷扫了他一眼。
曲长老浑身一哆嗦,像是被天雷击中似的,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奚将阑根本没管曲家的屁话,致力于噎盛终风,笑嘻嘻地说:“盛伯父节哀,家中要一连办两场丧事,实属不易,辛苦了辛苦了。”
盛家两个买卖相纹之人还未入獬豸宗,更未下诛杀令。
人都没死,何谈丧事。
这话一出,本以为又要受气的倦寻芳和上沅两人拼命忍笑。
盛终风被“节哀”这两个字给震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咆哮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
“嘻,我就不。”奚将阑比盛焦这个姓盛的都自在,甚至还悠哉哉挑了个位置坐下,翘着二郎腿抬手招来小厮,“今儿可有好戏瞧了,劳烦给我上杯桂花茶我要好好看,最好加点蜜。”
小厮人都傻了。
盛焦看他一眼,他忙点头,哆嗦着去搞桂花茶。
盛终风大概猜出来什么,阴沉着老脸将矛头指向盛焦,冷冷道:“此事,你当真一点不念血脉亲情?”
盛焦不说话,沉默作答。
“好啊,好啊。”盛终风怒极反笑,连赞两声好,“盛宗主当真是奉公守正,大义灭亲,连血亲都痛下杀手!”
盛焦不是个会与人争辩的性子,垂着眸一言不发。
倦寻芳差点炸了要上去骂人,被上沅一把拉住。
“奇怪了,盛家主。”奚将阑倒是没什么顾忌,一张嘴倒是叭叭的,他撑着额头,似乎很费解,“当年不是您嫌盛焦感情用事、无法分辨黑白分明,才将他送去申天赦两个月吗?现在怎么又明里暗里让他枉法徇私呢?怎么好话赖话全让您一人说了?”
倦寻芳本来都被气得鼻子歪了,乍一听到这话顿时一阵暗爽,看奚将阑也终于顺眼些。
这张嘴挺能说的啊——只要不怼自己。
盛终风果然被怼得一噎:“你!你!”
奚将阑一指自己:“啊,我,我我,我怎么了?”
盛终风全无家主风范,破口大骂:“混账东西!”
盛焦终于冷冷开口:“倦寻芳。”
倦寻芳怕自己笑出来,绷着脸低头道:“宗主。”
“盛则怀,带去獬豸宗。其余人,在一日之内全部抓捕入宗。”
“是。”
盛终风脸色彻底变了。
其他前来求情的世家也登时坐不住,赶忙坐起来低声下气地开口劝阻——就连曲相仁也皱起眉,只觉此事怕是不妙。
“盛宗主息怒,这事儿……我们商量商量,总归没有害人性命,不至于全都赶尽杀绝吧。”
“是啊是啊,宗主思啊。”
“好歹留下一条命,往后我们必定严加教导!”
盛焦不为所动。
一直气定神闲的盛则怀也惊住了,忙看向盛终风,哆嗦道:“兄长,救我啊!”
他被獬豸宗拿捏住买卖相纹的证据,本就是重罪。
此时被抓进鬼门关,哪还有命活?!
“盛无灼!”盛终风拍案而起,“你要造反不成?!”
旁边站着的盛家人倏地拔剑。
乖巧安静的上沅见状,眸中猩红戾气一闪而过,悄无声息按住腰间悬着的剑。
盛焦看着对准自己的道道寒光,突然道:“好,不必带去獬豸宗。”
倦寻芳急了:“宗主!”
盛终风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盛则怀满头冷汗,劫后余生的后怕让他心脏狂跳。
厅堂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不再剑拔弩张。
只要盛焦能说通,那就万事无虞。
盛焦面无表情,袖中手指轻轻一动,正高高兴兴捧着桂花茶吸溜着喝的奚将阑突然感觉耳饰一转,周围声音再次消失。
突然,煞白雷光在眼前一闪。
奚将阑吓得手一抖,茶差点洒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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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焦手腕天衍珠飞快旋转,一百零六颗珠子悉数停留在「诛」上。
随着最后一颗珠子停下,一道震耳欲聋的雷罚从天而降,直直穿透厅堂屋檐房梁,轰然劈在盛则怀天灵盖上。
最后一瞬,他脸上还保持着未散去的笑容,甚至连痛感都未察觉到,便悄无声息化为齑粉,簌簌落在地上。
一小抔滚烫的骨灰缓缓聚成堆。
众人被这道撼天动地的天雷给震傻了。
盛终风怔然看着方才还活着的亲弟弟尸骨无存,呆傻站在一堆废墟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盛必偃曾在盛焦年少时那般待他,每回见到盛焦都心中发虚,从方才就一直噤若寒蝉等着盛终风来摆平此事。
此事乍见到那滚烫的骨灰中还有破碎的白骨,盛必偃脸色惨白,再也支撑不住,双腿发软地踉跄跌坐在地,满脸惊恐绝望。
盛则怀……
和他儿子所犯同罪。
连亲叔叔盛焦都敢杀,更何况旁系毫无交情的弟弟。
整个厅堂已成为废墟,遍地皆是天雷劈过的焦土黑痕,只有奚将阑脚下干干净净。
盛焦站在烈烈灼烧的龟裂地面上,眼神无情无感,嘴唇甚至懒得动。
“家主,还有事?”
盛终风恨得目眦尽裂,声音压低像是恶兽被逼到绝境般,嘶声道:“盛无灼!你竟敢?!”
盛焦就是一块无法被暖透融化的冷石,根本不知情感为何物。
可怕的是……
这样一个无情无心的怪物,是被他们亲手逼出来的。
盛焦点头。
嗯,看来是没有其他事。
盛焦看向奚将阑。
奚将阑耳饰已经重新运作,他大概也没想到盛焦竟然说杀就杀,正在那哆嗦着爪子捧着桂花茶喝着压惊,二郎腿都放下,看起来乖巧得不得了。
四周一片寂静,没人敢说话。
很快,奚将阑小口小口将桂花茶喝完。
盛焦启唇道:“走。”
“哦。”
奚将阑像是小鸡崽似的,乖乖跟在盛焦后面说哪上哪。
厅堂中,盛终风看向盛焦的眼神像是淬了毒,垂在一旁的手狠狠捏紧,发出噼里啪啦骨骼相撞的脆声。
盛焦刚走到台阶处,曲长老不知哪来的胆子飞快追上来,厉声道:“盛宗主!你如此不徇私情大义灭亲,那奚绝呢?!”
盛焦脚步一顿。
曲长老指着满脸无辜的奚将阑,咬牙切齿:“当年在獬豸宗,灵级相纹明明是他自己废去,却将此事栽到我曲家头上,害得我家落得如今下场!年前,我兄长在南境被杀,也是他所为!”
奚将阑眨了眨眼睛,“噗嗤”一声笑了:“你这是当着面就玩栽赃嫁祸那一套啊?我如今是个废人,哪来的本事杀你家长老?”
曲长老震怒:“定然是你!”
盛焦冷冷看他:“证据。”
曲长老一噎。
那具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尸身上……
没有残留任何灵力,只知道是被人徒手捏碎心脏而亡。
奚将阑唉声叹气:“连证据都没有就想让我认罪,可委屈死我了。但凡换个脾气坏一点的人都要状告獬豸宗,告你诬陷,毁我清白。”
曲长老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
这混账东西哪有清白可言?!
盛焦转身就走。
倦寻芳和上沅也快步跟上去。
两人终于舒爽一回,眉飞色舞,走路都生风。
曲长老气得浑身发抖,眼神如刀狠狠看着奚将阑的背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但就算他们再愤怒,也不敢当着盛焦的面出手。
恰在这时,走在最后的奚将阑突然一侧身。
那张艶美秾丽的脸上轻轻浮现一个古怪又蛊惑的笑容,璀璨朝阳中宛如一朵盛开的罂粟花。
奚将阑伸出细长手指朝着他的方向点了两下,一点曲长老,二点门槛处的曲相仁。
曲相仁浑身皆是隐藏不住的杀意,冷冷看他。
奚将阑一举一动像是迎风而动的幽兰,优雅雍容,轻轻捏着五指指尖在自己心口一抓,像是捏住了谁的心脏。
倏地,修长五指倏地展开,漂亮得好似雪莲花绽放。
奚将阑眉梢愉悦好似含着春色,殷红的唇轻轻一动,像是个活泼爱玩的孩子,边笑边无声地说:
——叭。
曲长老和身后的曲相仁瞳孔剧缩。
果真是他!
盛焦像是察觉什么,侧身看来。
奚将阑笑嘻嘻地收回手小跑过去,像是一只听话欢快的幼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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