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的这个主意一说出来,没想到头一个反对的就是世孙。他就差没直接跳起来,娶郡主?满京城谁不知道娶了郡主就不能纳小,有点什么都要偷偷摸摸,万一被郡主府那些人发现个首尾,只怕陛下头一个不能饶过。别的不说,娶了郡主他的卿卿怎么办?
卿卿是他在南边办差梳拢的姑娘,当时只一眼,就入了他的心。秦淮河畔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娘子,最是清高好强的,费了他好些心思才让人点了头,跟着他回了京,坚决不入国公府,一早就说过自己绝不给人做妾。要是他娶的妻容不下她,她二话不说就走,绝不看人脸色、讨人嫌。
可待他听到郡主得了铜矿,又想到那一条条南来北往的商路,世孙的一颗心就狠狠地动了。娶了郡主,纵使卿卿要走,他也可以打个金屋子把她藏起来,到时候天下最贵重的东西都捧到卿卿面前。听说,郡主嫁妆里有一颗鸽子蛋一样大的东珠,每一个看到它的女人都会被它打动。纵使是心高气傲的卿卿,可到底也是个女人,到时候他把那颗东珠弄到手赠给她。他虽不能给她想要的名分,却可以把足以打动天下任何女人的珍宝送给她。
至于郡主的不许,天下就没这个道理。别说陛下不会天长地久地活着,就是陛下活着,正妻无子,到时候他不信郡主还能理直气壮不让他纳小,到时候只怕郡主都要亲自给他张罗呢。
让一个女人无子,还是有办法的。
英国公世孙王俊抚着下巴,点头了。
世孙是自信的,这天下就没有他打动不了的女人,从来没有。就连卿卿那样一个艳绝江南的,多少达官贵人想要一睹她的容颜却不得,他也动了她的心,把这株倾城名花带到了京城。更别说京城想要做他夫人的贵族少女,从来就没少过。
他是被女人宠坏了的,可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这日宫中腊八宴,永泰帝再次搞得跟相亲大会一样,所有京城适龄才俊,都来!当然,也不能太露骨,也得象征性把贵族适龄少女们请上一些,这个名单就让贤妃帮着开了。永泰帝自己推敲着青年才俊们的名单,他得趁着身子骨还熬得住,把郡主的婚事定了,最好快快办了。
不仅如此,永泰帝还把他品择了好些日子的陆辰安带在了身边,重点给郡主看到。所以虽然是冬日,那一株株白梅间往来的都是恨不得穿春衫的华服公子、环佩叮当的美人。
这恐怕是这个园子在冬日最五颜六色的一次了,青春才俊以及贵女们身上的昂贵熏香,把梅花的气味都掩了过去,害得谢嘉仪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用帕子掩着口鼻,嘟囔道:“刚才过去的那位怕不是熏了自己一晚上。”这香都腌入味了.....就连一向稳重的采月都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这些公子们过了.....真的太过了。
谢嘉仪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没人的梅花树下,还没站定,就看到又有不知道哪家公子过来。这次不知道是讨论救灾、河道还是他的远大抱负.....
她怎么也没想到来的居然是英国公府那个孙子王俊,谢嘉仪叫了声如意,如意赶忙靠近郡主一些。
她跟英国公府的梁子这次结死了,死死的。但她纳闷:怎的,已经到了需要亲孙子亲自上阵的地步了吗?其实贵族之间,跟后宫的女人也差不了多少,明明已经斗得跟乌眼鸡一样,见了面微笑还是要微笑的。暗地里恨不得一巴掌把对方拍死,或者一把子挠花对方的脸,见了面还是你好我好,姐姐好妹妹更好。
看看,王俊也是这个路数,这不就笑着过来了。
端得是彬彬有礼,眉眼含春。
等等.....谢嘉仪咂摸出哪里不对劲了,这都不是眉眼含笑,就是眉眼含春!王俊有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往日里面总是含着三分不耐烦,但当他看向一个人的时候,却变作了三分若有似无的情意。
王俊并没有像其他公子一样靠近,只隔着一段距离叫郡主,然后就那么默默看了一会儿,眼睛含水嘴角含笑。
人都走了,好像那若有似无的抬眼一笑还在那儿。
谢嘉仪心说,这是高手啊!只可惜,人砢碜了点.....她怎么都没想到英国公府会打她的主意,他们就剩下明着撕了吧。在王俊含春的一笑里,谢嘉仪终于明白了那句话: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别说冲突摩擦就是杀父之仇,也能坐在一起笑着喝酒吃肉。
她跟王俊之间虽无杀父之仇,可是他的那些亲叔叔堂兄堂弟们,也算间接死在她手里。就这样,他还能笑出这个样儿来?
他们国公府手心里的张瑾瑜,那是被她的人打的脸也肿过,跪过的地方快赶上前世的苏烟了,前世宋子明可是恨她恨得眼珠子都红了。没道理,国公府反而要娶她进门?
她很怕自己是误会了,问自己身边的人:“你们看刚才王俊那孙子——”
如意采月点头,“嗯。”郡主你没看错。
采星说:“那意思可太明显了。”
步步说:“骚得都快有味儿了。”
如意看步步:“这些混话又是哪儿听来的,在郡主面前就敢说。”
郡主说:“如意,步步这个形容贴切得很呢,百姓们朴实的才华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如意:“郡主说得对。”
谢嘉仪看着明明都走远了,还回头意味深长一笑的王俊,摇了摇头,“就他这样的,也敢想我的钱。”这是太高看自己了,还是太看不起她这个郡主的见多识广了呢。大公主也有一个这样眼睛的面首,在大公主的面首队伍里都排不上前三。
采月等人不能同意郡主的说法,纷纷道:“主子这样美,这些人定然是倾慕郡主容貌无双。”
要说拍马屁还是她的采月和如意,因为他们每次夸她都夸得情真意切,让她无法怀疑。
就像这次,谢嘉仪也觉得他们说的有些道理,但咱们清醒的郡主还是叹了口气:“你们只说对了一半,本郡主固然貌美,”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可在我坐拥的财富面前,我的美貌黯然失色。”他们必然都是看中了她的钱,尤其是英国公府,只怕是看上了她的矿啊。除了陆大人,前世她没有这些钱,陆大人不也看中她了嘛。
她不屑道:“长成这样,就敢想本郡主的钱。啧,男人!”你的名字叫忒自信。
谢嘉仪突然觉得周遭异常安静,不对啊,就是采月没有及时捧场,采星这时候也该跟上了。
她笑盈盈回头,然后她的笑容如同被寒冬冻住的金水河。
谢嘉仪眨了眨眼,眼前的人依然都在。
她觉得自己被封印住了,连动弹都忘了。
身后是活生生的陛下,带着活生生的陆大人、徐士行、喜公公。太子殿下还嗤了一声,虽然他立即恢复了人前的模样,但谢嘉仪太了解他了,那声耻笑不是他是谁。喜公公藏在后面是干什么,为什么他的头垂得那么低,可他的肩膀却在任性地抖动?
她甚至不敢仔细看陆大人此时的表情。
她的脑子里飘过十二个字:“冰魄雪魂”“德性高华”“端庄温婉”。然后它们争先恐后地爆了.....
永泰帝到底是皇帝,不用憋着,他先是扑哧笑了,对脸慢慢涨红的谢嘉仪摆着手,这意思该是没什么。但陛下的笑容不过微一收敛,好像被装进了袋子里,但这袋子似乎不堪重负,哗啦破了,谢嘉仪就听到陛下哈哈哈的笑声。
她觉得自己这刻就不该有灵魂,如果没有灵魂,她就不用如此窘迫。
显然大家憋笑的憋笑,大笑的大笑,都没有个人给她个台阶下.....
谢嘉仪终于重新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她木木上前,肃着脸躬身行礼:“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她始终不去看陆大人,只要她不看,就没有这回事儿。
可谢嘉仪还是有点想哭:这可是她还没过门的郡马呀,她还没充分展示她丰富的灵魂,还没全方位展示她的真善美呢.....
陛下摆着手叫她:“怎么躲在这里,说什么呢?”陛下问完,脸上本已有所控制的笑意就没控制住地溢了出来。
谢嘉仪怎么办,她也只能装傻啊。体面这个东西就是掉了,碎成渣,捡不起来了那也得捡呀。
“没说什么呀。”谢嘉仪眨了眨眼,又清白又无辜,还画蛇添足加了一句:“刚才风大,你们听得不一定真。”
她尽力了,可她余光看到陆大人偏了偏头,握拳挡了挡唇,微微咳了一声。
好在陛下疼她,笑着说:“这倒是,园子里人又多——”大概陛下意识到园子里这会儿人是多,但谢嘉仪选的这个地方好呀,又没人又安静,“鸟儿也多,叽叽喳喳的,再有阵风,真是说话都听不真切.....就是听到,也容易听岔了。”
“爱卿,你说是不是?”
谢嘉仪黑黝黝的眼睛看向她的皇帝舅舅,她知道,陛下为了她闺阁女子的脸面,尽力了.....陛下好久没这么认真给人找过借口了.....
还点名呢。
陆辰安答:“陛下说的是。”笑吟吟的眼睛,却看向了谢嘉仪,看到她两只手绞在身前,右手不自觉抠弄着左手的虎口处。不用想,那里必然又是红了的。她紧张的时候,对自己简直没了轻重。
谢嘉仪愣愣回看了他一眼,右手又使劲了一些。
心道自己在陆大人眼里,大概表现得没有前世那么好。前世自己再不济,每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都是雍容端庄的吧,她琢磨着。这一世,雍容端庄好像离她越来越远,失去了包装的郡主,陆大人还会觉得好吗.....
而帝王身边的太子,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看了对面一眼。
谢嘉仪本来是想躲清静,顺便寻一寻陆大人。她倒是找了个清静地方,也见到了陆大人,就是不该是这个情景。
待到一能离开,谢嘉仪就行礼,带着人呲溜离开了这个尴尬地。
身后三人看着她带人离去的背影绕过一树树梅花,远了。永泰帝道:“子隐,”他叫了陆辰安的字,“替朕去看看郡主,带话给她,天冷别冻着,病了又不肯喝药,让朕头疼。”
陆辰安躬身行礼领命去了。
徐士行突然觉得好似一阵冷风刮过,可梅花枝头分明没动,勤谨小心的喜公公也没有上前提醒陛下避避风。
他觉得好像自己一个人经了一场寒风,周围一切都无恙,他披着大氅的身子却觉得彻骨的冷。
陛下,择定了人。
他面色不动,却不觉咬紧了牙根。
却没想到,不仅陛下择定了人,长春宫也择定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