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他们都说你会是郡主的面首,面首是什么?”
明心是哑奴买来的人,从八岁开始跟着陆辰安,多数时间都守着主子待在陆家这个偏僻的侧院,今年才十四岁,自然没有机会知道面首是什么。此时仰着脸看自己无所不知的公子,等着公子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样告诉自己答案。
却见公子闻言一愣,突然咳了起来,执着书卷的手摆了摆示意明心自己无事,另一只却扶着廊下墙壁,显然咳得厉害。
明心着急,主子咳得脸都红了,怎么能没事呢,慌得想叫哑奴,却被主子抬手止住,指了指厅中圆桌,明心赶紧进去倒了茶水端出来。
陆辰安缓缓喝了半盏茶水,才渐渐平息了咳。他坐下来,拇指习惯性摩挲着中指和食指,过了一会儿才对明心道:“这些话,以后不可以再说。”顿了顿,“尤其不可以跟郡主说。”
明心已经被公子这阵咳给吓住,想也知道“面首”必不是什么好话,哪里还敢再说。眼睛里含了泪,呜咽着:“我再也不说了,大少爷才是郡主的面首,公子不是.....我再也不说了.....”想到那几个下人正是大少爷跟前的,明心生气,反射到大少爷身上。
陆辰安:.....嗓子发痒,忍不住又咳了两声,才道:“这句也不可以说。”
明心挠头,都不能说,那他就说能说的,“今天是主子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陆府大管家殷勤的声音引着人过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跟着郡主的如意,他躬身行了个礼,含笑道:“我们主子贺陆公子千秋呢。”说完侧身,身后一水的小厮抬着贺礼进来了。
陆府大管家羡慕地看着这一抬一抬的礼物,又看看自家俊秀好看的少爷,看样子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聘礼都送来了.....说是寿礼,郡主要不是看上七少爷,他们陆家哪里配郡主的寿礼进门呢,一字之差,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外面跟他一样想法的下人可不少,都悄咪咪伸头探脑看着,他们陆家虽富,跟皇家可是搭不上,想到这里都悄悄看向住在侧院那位俊秀非常的少爷.....果然,读书好也不如生得好。
如意指着前头两个箱子道:“这都是郡主搜罗的好书。”又指着后头两箱子:“这是郡主嘱咐小的给公子挑的上好的笔墨纸砚,郡主说让公子好好准备秋闱。”
陆管家点头哈腰在旁边听着:看看,连少爷的秋闱郡主都放在心上了。
等如意带着郡主府的人离开后,明心喝了两声,陆府好些下人才依依不舍去了。明心欢喜道:“小的正要说今日是主子生辰,可巧郡主的寿礼就到了。”说到这里明心也忍不住道:“公子,郡主怎么对你这么好呢?”
陆辰安抬手握拳又咳了两声才道:“别瞎说。”
明心:他没瞎说啊,他实话实说。这些年除了他和哑奴,记得公子生辰的,郡主是头一个。他们也就能给公子准备一碗长寿面,郡主给公子送了这些好东西,还惦记着公子秋闱呢。
“还不找人把东西收拾起来。”陆辰安提醒了一声,明心才把问题抛在脑后,欢快地安排人干活去了。
陆辰安看着第一个箱子里的书册:好些都是珍贵的藏书,也有国子监科举应试的内部书籍。他俯身拿出一本,轻轻翻动。夏日风吹动树叶,发出哗哗响声。
这日傍晚,当墙头上面再次冒出一个脑袋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都镇定多了。只有还没来得及打发走的两个小厮捂着嘴巴,陆辰安看了哑奴和明心一眼,两人立即朝着那两个新来的小厮过去了,他们会教会这两个侧院当差的规矩。
郡主笑盈盈看着此时廊下的陆辰安看的正是她送过来的一册《山河志》,曾经陆辰安为了这册藏书都求到她这个皇后面前了,可见是真的喜欢。这次她索性直接把他喜欢的书送到他面前,谢嘉仪满意地看着自己选定的陆大人。
这次她可以一力培养陆大人,帮陆大人避过二十五岁的死劫。有陆大人在,宋子明算什么东西。都不用她多动手,就被压得死死的。
郡主真是越看越满意。这人她必要保住的,这是她有大用的人。
看得陆辰安微微侧了侧脸,夏日夜风吹过脸庞,才觉脸上热意褪了些。他掩了书册从廊下起身,轻声道:“在下见过郡主。”
谢嘉仪从墙上一跃,轻盈落地。有了上次的经验,果然这次爬得又快又好,落地又轻又稳。
“本郡主来贺你生辰,顺便要我的生辰礼物。”打量过一圈的谢嘉仪转身对陆辰安道。
陆辰安一愣,从未见过有人这样直白要寿礼。
谢嘉仪打量他神色,微微撤身问道:“怎么?你不会没打算送礼吧?”她不信陆辰安不知道她立秋那日的生辰,现在满京城还有不知道的吗?坤仪郡主生辰广发请帖,还有谁不知道这就是通知拿到帖子的人带着礼物上门,如果本人没空只能送上礼物就更好了.....她不信如意安排的人会没传达清楚这一点.....
陆辰安看着谢嘉仪亮晶晶含着一点疑惑的眼睛,好像一只困惑的小鹿。他清了清嗓子道:“自然送的,只是还不知——”
“那你不用发愁了,本郡主亲自来通知你呀。”
陆辰安更没见过自己把自己的生辰礼物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还要亲自上门要,关键坤仪郡主非常理直气壮。
谢嘉仪抬手,身后悄无声息跟上来的如意递上经太子增改过的南方水道图纸,送到陆辰安身前,“公子费心,把这份图纸最后敲定,就是给本郡主的寿礼。”谢嘉仪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不要耽误八月的秋闱。”别她重生一回把她看重的陆大人耽误了,点不成探花郎那可罪过了。
谢嘉仪又看了一眼分量颇重的图纸,完成这么项工作肯定要花不少时间。她还嘱咐对方不要耽误秋闱,内中意思,郡主觉得自己说得含蓄而明白:以后尽量不要出去闲逛,也可以少睡几个时辰.....才能工程科举两手抓。这么一想,即使郡主脸皮不薄,也觉出几分不好意思,心道今天送的燕窝人参还是不够,回头让如意把库里再拣好的多多送来。
陆大人是她千头万绪中最先抓住的那个头绪,可不能有任何差池。
陆辰安接过图纸小心收拢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院中已经摆了茶点菜碟。
谢嘉仪甚至带上了几分殷勤:“本郡主为你过生辰。”说完眼巴巴望着陆辰安,她坤仪郡主夜半翻墙而来特为庆生,其中拉拢栽培之意已经如此明显了,聪敏如陆辰安必明白了吧。
谢嘉仪觉得自己这次对陆辰安这么好,他必然这一辈子都会站在自己这边,把宋子明英国公世子之流狠狠踩死.....想到这里谢嘉仪就觉得痛快,好像真已经把那两个死站太后张瑾瑜、豁出命要打死自己这个朝中无人的皇后的人真的踩住了一样。
要说别的谢嘉仪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她是知道陆辰安有个心心念念的表妹,只可惜两人无缘,听人说那个表妹早早死了。当了皇后的谢嘉仪依然是八卦的,曾有机会的时候她也问过陆辰安,毕竟京城最惊才绝艳的探花郎,想结亲的小姐数不清,可这人至死都是孑然一身。
当时陆辰安只顿了顿,大概被皇后问到这样一个问题委实惊诧,好一会儿皇后才听他承认了是有心悦之人,正是表妹,正是早就无缘。
即使是缺心眼的谢皇后当时也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了,早就听人说过红颜薄命,采星信誓旦旦告诉她陆辰安没中秀才呢那姑娘就死了。
谢嘉仪看着眼前陆辰安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了。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可惜那个表妹,还是可惜一辈子为了自己表妹没有娶亲的陆辰安。琉璃酒壶夜光杯,郡主带来的是打西域过来的葡萄酒,倒进专门准备的琉璃杯中,艳丽旖旎,好似里面盛着的是一个梦。
一弯上弦月挂在梢头,小院笼在如练月光下。
不过一杯红酒,陆辰安已感到微醺之意,他微微抬眼朝对面托腮望月的人看去。对面女孩脸颊染了薄薄的红意,好一会儿没再说话,只专注地望着天边缺月。
除了被带回陆府那日,眼前人是第一个跟他坐在同一张桌子喝酒赏月的人。
陆辰安垂了眼,看着自己捏着酒盏的手。坤仪郡主于他,一直都是最特别的存在,他很早时候就见过她,通过画像。
他们告诉他:此女深得帝心,主子可徐徐图之。
这么多年,陆辰安从来都是随遇而安,今晚是他第一次想道:他的人生,本来还有另一种可能。
陆辰安抬手直接饮尽杯中酒:不可贪杯,不可贪欢,不可贪这月光。
却听到对面人:“.....别.....哎”,看着陆辰安喝掉叫不回来的酒,谢嘉仪啧了一声,她今天固然是要给这人庆生,也是想督促这人更加苦读,又要画图又要读书,秋闱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她是真怕自己把陆大人的探花给耽误掉了。
还想说喝点红酒助兴,今晚秉烛夜读,看它三百篇.....她鼓励还没说出来,怎么又多饮了一杯。
“你晕不晕?”
陆辰安撑额,抬眼笑道:“不碍事。”
“那你今晚还看不看得书?”谢嘉仪又谆谆道,“一寸光阴一寸金,你生辰我帮你过一个时辰就顶你自己过一夜了,现在生辰过完了,你可要专心改图,好好准备秋闱。”业精于勤荒于嬉呀,陆大人。
陆辰安看了谢嘉仪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一笑如月下青莲绽开,说不尽的风华。
把谢嘉仪都笑得一愣,陡然意识到一个被她忽略的问题:陆大人不光惊才艳艳,陆大人他还长得好啊。
不觉更可惜了。
“郡主是要走了吗?”陆辰安含笑问道。
谢嘉仪点头,试探问:“你呢?”你不会是要睡了吧.....想到宋子明那个狗东西现在肯定还在处心积虑往上爬,英国公世子现在不定摆宴勾搭哪位朝中大员呢,谢嘉仪真的有些着急。
月光下,女孩自以为委婉含蓄,却不知道落在陆辰安眼中她的意图都是那样明白透彻,好像开在月光下那株偎着药圃的芍药,一览无余。
她欲要拉拢我。
还要扶我成材。
真有趣啊。
陆辰安望着这个根本藏不住多少心思的郡主,慢慢道:“自当秉烛夜读,以备秋闱。”果然就看到女孩欢喜地笑了,如风吹开了芍药,欢喜成一片。偏偏还要敛起欢喜,一本正经劝道:“也当注意身体。”说着生怕他真的太注意身体就不肯苦读了,又委婉补充:“不过这个年纪,正该奋起博取功名。”
她的表情一丝不落都在陆辰安眼里,得意、试探、提醒、故作含蓄、自以为委婉、欢喜.....
世人都说坤仪郡主盛宠跋扈。
原来世人都错了。
月光下俊朗如玉的青年,被两杯红酒染了微微的醺,拉入红尘,他轻声道:“郡主说的是。”话落,如愿再次看到她的欢喜。
陆辰安抬头也去看天上那被郡主看了半日的上弦月:夏至月夜,是他的生辰。
据说他生那日,整个府邸都是大喜,甚至府邸以外也都是喜气洋洋。
陆辰安从未觉得生辰有什么可喜,直到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