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芷也没想到，自己能很快地适应疼痛。
她自小在顾家十指不沾阳春水，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有暗中跟着的家仆冲出来看顾。
除了那在凡界的四十一年。
不，准确地说，是三十一年。
在最开始的十年里，也曾经有个人，不肯让她受一点伤。
只是人心易变，后面的几十年里，她面对的不止是生活上的苦痛，还有那个已经变心的人给她带来的腥风血雨。
灵力磋磨着皮肉，这种痛楚从指尖顺着经脉蔓延，顾林芷咬紧了嘴唇保持理智，天生道体开始发挥作用，灵脉在痛楚中渐渐拓宽，灵气汇聚到她的身体中，让她灵台清明。
习惯了痛楚后，她开始尝试着分离面前那浮在空中的、五颜六色的丝线。
蓝色、红色、绿色、青色……
一条条丝线乖巧听话地从那杂乱的线条中抽离出来，顾林芷对于它们对灵力的反馈越来越敏感，这种感觉自然而然地刻印在了她的神识之中。
终于，那紫色和黄色的线分开的一刹那，十二色的线团彻底捋顺！
顾林芷心头一喜，准备收起灵力带着这些脉丝去找师父汇报成果，却不想一阵远超出她预计的疼痛从指尖骤然袭来！
灵气不受控制地在她的周身形成一股漩涡，一股脑地往她身体里钻，灵根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不断地将灵气转化为灵力冲刷她的灵脉，灵脉僵直不听使唤，而那些灵力找不到突破口便从她的指尖冲出，磨损着本就变薄的灵肉。
顾林芷的身形僵硬，踉跄一步跪在地上，一直在她脚边的小叽吓了一跳，“叽叽叽叽”地在周围蹦跶。
可顾林芷已经无暇回应和安抚它了，冷汗从额头冒出，她的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抽疼，这种疼痛的幅度让她难以自控地□□出声，可她费劲所有努力，也只能将手抬到眼前。
血从指尖的皮肤蔓延出来，没有任何伤口，就像指尖的皮肤屏障不存在了一般，顾林芷感觉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尖锐的啸声骤然响起，传到她耳朵里却仿若隔了好几层。
意识逐渐模糊，直到一股带着竹子的幽香包裹了她。
有人轻柔而紧张地把她抱进了怀里，有些冰冷的手指按上了她的灵台和左手，纯净的灵力从手腕灵脉中注入，顾林芷感觉到体内奔涌的灵力终于减缓了速度，僵硬的灵脉也柔软下来。
有人来救她了，她想。
意识渐渐回笼，顾林芷睁开眼，竹师兄绿色的道袍映入了眼帘。
“竹……竹师兄。”
竹师兄面色冷硬，不复往日那般温柔，他看了眼落在不远处的黑色封皮书，和整整齐齐落在地上的、已经被清晰分开的十二色脉丝，皱眉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外部的灵力游走进顾林芷的全身，轻柔地抚过僵硬的经脉，她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松弛，眼皮开始止不住地打架。
“感……感觉……”
话还没说完，就陷入了黑甜梦乡。
洛以宁看着竹师兄为顾林芷安抚好周身的灵气，那姑娘软在了他的怀里，竹师兄又不放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有事后，再把她打横抱起来，旁边那个白色的小东西吭哧吭哧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拾收拾卷进身体里，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她刚才叫你……竹师兄？”
竹师兄瞥了洛以宁一眼，洛以宁“啧”了一声，低声嘟囔道：“真不知道你这是在搞什么。”
“单子我接了，东西我会按照要求做好，至于其他的，”竹师兄看了眼那被小傀儡收起来的黑色封皮的书，淡淡道，“告诉顾家，如果他们觉得我这里教不好他们小姐，他们可以另请高明。但既然她现在拜入我的门下，那么还请他们尊重一下师道传承。”
洛以宁立刻明白过来，大概是这姑娘学了家里给的什么功法，所以刚才练功出了差池，不过——
他挑眉问道：“那要是人家真觉得你教得不行想要换师门呢？”
那抱着人离开的背影一顿，接着又步履从容地继续往前走。
“她不会的。”
还真是自信啊，洛以宁想。
“哦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还有个事，巽元秘境要开了，那个你一直在追查的人，这次应该会去那里。”
“知道了，”那前行的人终于肯停下脚步，转头回他一句，“谢了，兄弟。”
洛以宁笑着摇头，身形消失在树林之中。
顾林芷睡得十分香甜，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直到她微微动了动胳膊想要翻个身，灵脉里泛起无数的细微刺痛让她回神。
她倏然睁眼，想起来自己睡过去之前正在干的事，以及……
顾林芷翻身而起，那刺痛感更明显了！
她张开手指，看到自己的指尖微红，两根指尖互相碰触，钝痛顺着经脉反馈到大脑。
顾林芷记得，她是去尝试开身之法，顺利地把那些脉丝分开后，灵力突然控制不住了，然后就是指尖呼呼往外冒血，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最后她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然后是、然后是……
是竹师兄救了她！
竹师兄救了她，但是、但是……
顾林芷打开自己的储物芥子翻找，找到最后颓然地坐在床边。
果然，那本黑皮的书不见了。
她当时应该是落在了地上，被赶来救她的竹师兄拿走了。
顾林芷有些忐忑。
按道理来说，拜入师门就应该老老实实听师父教导，学师门传承，但是在基本功阶段一般不会有什么特殊传承，师父教给她的也是普通的功法，所以她才敢让家里找些其他的学习资料来。
她原以为不会出什么问题，顶多就是失败嘛。
可没想到，她竟然一下就成功了，只是到了后面出了差池，要不是竹师兄及时赶来，可能真的会有危险。
顾林芷有些懊恼，自己应该更小心谨慎一点的。
现在虽然被竹师兄救了，但是自己偷偷修习别的方法，尤其还是被竹师兄收走的那本书上的方法……
现在想想，会不会是师父已经预见了会有这样的问题，所以才把那本书收走？
那自己这样……
顾林芷把脸埋进手里，灵脉还在隐隐作痛，可再痛也比不上她现在的心痛。
她竟然辜负了师父的一片好意。
她现在就希望，竹师兄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师父。
门被轻轻叩响，竹师兄温柔的声音传来：“醒了吗？”
顾林芷急忙下床，抱着一丝希望把门打开：“醒了醒了。”
竹师兄温文尔雅地站在门外，笑容和煦：“仙君要见你。”
顾林芷眨了下眼：“师父他……”
“因为昨天早上的事。”
顾林芷抬头看了看太阳，日头挂在正中。
原来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啊……
不，重点不是这个！
顾林芷期期艾艾：“师父……师父他已经知道了？”
竹师兄微微侧头：“什么？”
顾林芷伸手小心比划：“就是昨天……我昨天上午练功的时候……”
“哦，”竹师兄了然，他微笑道，“是仙君送你回来的呀。”
顾林芷整个人僵住：“师……师父……他他他送我？”
竹师兄点了点头。
顾林芷磕磕巴巴道：“可是……不是你……不是师兄你送我……”
竹师兄却好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般。
不应该是竹师兄救了她然后送她回来的吗？
等等，如果是师父救了她，那她岂不是浪费了一次看到师父真颜的机会？
不，现在不是这个问题，现在有更严峻的问题！
顾林芷此刻大脑极其混乱，再凉爽的阵法也阻止不了她此刻汗如雨下了。
所以，昨天她是偷偷尝试不被师父赞成的修炼方法，然后差点玩脱，结果被师父亲自当场抓包并顺手救了回来？
这和当着人面说“你教得不行，还得看我自学”有什么区别？
还学砸了。
顾林芷已经觉得自己没脸去见师父了。
竹师兄有些茫然：“顾师妹？”
该见还是得去见。
从未名居到无名苑短短的一里多的路，顾林芷觉得自己仿佛走了一辈子。
站到无名苑的门口，竹师兄退下，顾林芷深吸一口气，心里做好了建设，推开了门。
仍然是空无一人的八卦院，和那三座房门紧闭的小房子。
顾林芷站在中央的太极图上，二话不说，直接跪下，上身下压双手垫额头恭恭敬敬地对着门磕了一个，朗声道：“师父，弟子知错！”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极其娴熟，完全是出于那隐藏在记忆深处的、犯了大错后大脑混乱中第一时间做出的条件反射。
顾家人都知道，一般做到这种程度，那就是小姐真的慌了，也真的知错了。
顾家人也知道，一般小姐做出这样的认错姿势，就连顾家那生性冷然的家主，也是不会忍心再追责的。
但是净珩仙君不是顾家人，他自然不知道顾家的这套“潜规则”。
关琮被顾林芷这动作吓到了。
透过门上的术法他看到女孩慌张地跪下，下意识地就要迈出门去把她扶起来。
她才刚刚经历险些走火入魔的境地，怎么能就这么跪在地上？
她现在的身体，应该还没有完全恢复吧？
可碰触到门边，那水镜术法动了一下，画面扭曲一瞬，那原本映着外面的场景变换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
这镜子里映着他的模样。
关琮的手收了回来。
水镜术法渐渐混沌，又渐渐清澈起来，女孩的身影回到了画面中央。
“起来。”顾林芷听到师父说道，“为师说过，不要跪。”
手边传来软糯糯的手感，顾林芷抬起头，看到白团子蹭在自己手边，它叼来了一只金色的蒲团。
是小叽。
“起来，”顾林芷听到师父再次淡淡道，“不要让为师说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