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芷睡得很舒服，等她睁开眼的时候，阳光晒在她的眼皮上，让她又把眼睛闭上，挪了挪身子，把脑袋塞进床帘的阴影里。
盛夏的空气中泛着热，可这屋里凉爽，被褥温暖，顾林芷蹭了蹭被面，打个哈欠准备翻身继续睡。
连续多日不睡觉让她身心俱疲，这次通过了考验就可以舒舒服服……
等等。
考验？！
顾林芷倏然睁开眼翻身而起。
她已经通过考验了！
她现在是净珩仙君的大弟子了！
仙君今天让她去他那里听课！！
顾林芷看着那已经上了三竿的日头，着急忙慌地往外冲，这可是第一天啊！师父给她授课的第一天！
未名居到无名苑的距离不算特别远，对于修真界的人来说不过几步之间。
顾林芷站在无名苑的门外有些犹豫。
上次她是直接传送进来的，这次那个小册子上没有写从门外传进门里的方法，而且现在这个已经快到晌午的时间，她贸然出现在无名苑里……应该不太好。
师父虽然没有说她今天要在什么时候到，可就算是小儿开蒙的学堂，也不会超过卯时起课。
要不要找个理由或者借口……
不不不，还是实话实说承认错误吧，这样最起码比较诚恳。
就在她纠结之际，面前紧闭的门突然打开了。
顾林芷身形一僵，看着面前那昨天她刚来过的小院子。
净珩仙君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站门口做什么？”
顾林芷只好硬着头皮进去，站到昨天那个太极图上后，率先行礼，低着头主动认错：“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
屋里的人似乎一愣，用一种莫名的语气说道：“你……做什么了？”
这是要她主动剖白是吧，顾林芷深吸一口气，头更低，让自己承认错误的姿态看起来更诚恳——都是小时候闯祸练出来的必备技能。
“弟子贪图安逸，起床迟了。”
简单明了不找借口，顾林芷觉得自己简直诚意满满。
可师父却长久地没有说话，顾林芷隐约觉得有目光穿透那扇门落在自己身上。
关琮确实在看她。
那扇对顾林芷来说能阻挡视线的门对他来说并不存在，他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女孩的动作、神情都被水镜术法展示得清清楚楚。
关琮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喜欢吃东西、喜欢赖床，早上被他叫起时还会撒个娇。
他记得她喜欢熬夜，也喜欢睡到日上三竿，所以昨夜为她启动了安睡的阵法，特意让她多睡一会儿。
可是现在，这个女孩竟然一脸惶恐愧疚地和自己说她知错了。
关琮感觉到心脏被什么东西拧巴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平复心绪。
“无碍，”顾林芷听到仙君淡声道，“在我这里，没有那些规矩，你可以在你想来的时候来，觉得学累了就休息，我……”仙君顿了下，“我随时都在这里，如果不在，会提前告知你一声。”
这回答大大出乎顾林芷的意料。
净珩仙君在外的名声一向是为人冰冷、嘴毒刻薄，就连李浅都担心这位仙君的言行可能会让顾林芷适应不了。
但没想到仙君对她的要求竟然如此宽松。
这把顾林芷整不会了，难道在她离开的这四十一年里，自家已经在修真界有称霸的趋势了？怎么连传闻中十分难以相与的净珩仙君都如此客气？
顾林芷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谢谢师父。”
她总不能说仙君你别管我家怎样，用严厉的规矩教导我吧？！
她又不是受虐狂。
修真路途温和点有什么不好吗？
“好了，坐吧。”仙君说道。
坐？
顾林芷眨了下眼，接着便感觉到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碰到了她的腿，她一下子汗毛炸了起来，下意识地跳开，低头去看，结果整个身体顿住。
好……好可爱！
一只长着长毛的可爱小妖兽蹭了蹭她的脚，然后在她的脚下一团，身形变化，成了个毛茸茸的白色蒲团。
“这是傀儡，”仙君的声音里带上丝丝温和，“坐吧。”
顾林芷有些不忍心：“那个……没关系，我站着就好……”
“法器之所以会诞生，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皆为‘用具’，这是它们诞生的意义，而作为人所需要做的，就是通过‘使用’来让它们发挥自己本该有的价值，”仙君顿了顿，“傀儡亦是如此。”
顾林芷看着那毛茸茸的蒲团，可这傀儡太过逼真了，那小妖兽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但师父指点的话都到这里了……她实在是……
顾林芷抿了抿唇，想要努力克服心里的障碍坐上去，她让自己尽量不要看那个白色长毛蒲团，可下一刻，那蒲团动了起来。
顾林芷的手立刻挪开：“对不起师父，它……它……”
仙君轻轻叹息一声：“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
顾林芷心里咯噔一下，师父是对她的表现失望了吗？
她其实明白师父的意思。
来拜师之前，她看过有关傀儡铸造方面的书。
和剑修、乐修这类同样是依靠外物修行的修真者不同，在傀儡师这一脉里，最忌讳的就是把傀儡当作“人”看待，傀儡只是空有人的外形，不具备人的生命，它们由灵力化丝牵引，是傀儡师的修炼法器。可因为傀儡和人的外形太过相似，有不少傀儡师因为混淆了傀儡和“人”的界限，对傀儡生情、生怨，最后落下心魔。
而作为傀儡的制造者，同样也面临着这样的风险，看着一具栩栩如生的逼真傀儡在自己手下诞生，如果不能平静地将它视作一件法器，那么别说制作好给别人了，就是在制作的过程中，可能就会产生心魔。
所以傀儡铸造师就更要明白傀儡和人的区别，要明白自己是在造一件法器，而不是在造一个生命。
白色的蒲团又变回了妖兽的模样，四只小爪子倒腾得飞快跑向那个存放着不少东西的“乾”位方向。顾林芷有些沮丧地想自己可真能耐啊，师父不计较自己这么晚才来的事，却在教导的时候自己还表现得如此倔。
就这还怎么让师父相信自己有学好傀儡铸造的能力？
“师父……对不起，”顾林芷道歉都觉得没底气，“我……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脚边又被蹭了蹭，顾林芷怔住，看到那白色的可爱小妖兽的背上驮了个普通的白色蒲团，那小东西正抬着头眨巴着大眼睛看它。
“诶……？”
仙君的声音传出来：“你要是不习惯用它的话，就用这个普通蒲团吧。”
顾林芷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师父……师父这是在……迁就她吗？
她在心里有些感动，同时愈发地感到愤愤不平！
师父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孤高冷傲？！那些人一定是嫉妒师父的才能所以才放出那种谣言！
顾林芷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笑：“谢谢师父！”
她伸手拿过那个蒲团，那小妖兽模样的傀儡脸上却不知怎地露出了些许的失落的模样。
“人所需要做的，就是通过‘使用’来让它们发挥自己本该有的价值。”
师父刚才的话在顾林芷的耳边响起，顾林芷心里一软，这个小家伙，是因为自己没有“使用”它所以才失落吗？
罪恶感又浮了上来。
等等……顾林芷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傀儡会露出表情？！
她伸出手，摸到了那个小妖兽模样的傀儡脑袋上，毛茸茸，热乎乎，而小傀儡也一副享受的模样眯起眼。
顾林芷却骤然将手抽回，有些震惊地看着它，又看了看那紧闭的门。
师父刚才说这个东西是傀儡，可傀儡都有傀儡丝控制，这里只有她和师父两个人，这个小家伙不是她控制的，那就只有师父在控制！
可是……让傀儡拿东西这种控制程度顾林芷还能理解，就这种又失落又享受的模样……
就算净珩仙君真的不如外界传言那样严厉，是个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好师父，但是也不会配合着她的动作让小傀儡做出这种表情的吧？
顾林芷迟疑地看着那个小傀儡，磕磕绊绊地、小声地试探道：“师父？”
门后的关琮：“……那不是我。”
不是师父？！
“那……那这个……这个傀儡它……”顾林芷看着在自己脚边蹭的小东西，语无伦次，“它怎么会……”
关琮揉了揉眉心：“你先坐下。”
顾林芷听话坐在蒲团上，目光落在那两只前爪搭在自己腿边的小东西身上。
这小家伙太可爱了，白色的，毛茸茸的，眼睛很大，像小猫，身后却是向狗一样蓬松的大尾巴。
顾林芷想上手，但她不敢。
按道理说傀儡都是有人操纵的……怎么可能……在没有人操纵的情况下自己动呢？
可师父却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抱着吧，它真的只是个傀儡而已。至于它为什么会自行行动，日后你自会明白。”
顾林芷闻言如蒙大赦，两手箍住小家伙的前爪腋下就搂到了自己怀里。
这小东西乖得不行，到她怀里“叽叽”叫了两声，就伏了下来安静地当个抱枕。
“师父……”顾林芷一边揉搓着这个小东西一边说道，“它是怎么会自己动的？傀儡……不是都需要傀儡丝牵引才能动作吗？”
关琮看着她，手中摩挲着那个小木人，眼睛里带着一些考量，对于她提出来的问题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垂眸问道：“你为什么想学做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