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碗不过岗离万民堂并不远,你给少年们点了酒酿圆子,自己要碗热乎乎的桂花米酒,坐在座位上,把事情从头道来。
真实的穿越身份肯定不能提,你干脆直接从璃月开始——三年前你来到璃月找工作,好心的快言报报社刘老板给你口饭吃,他赏识你的才能,大胆地把你这毫无背景的未成年签下,力排众议让你主笔,你也不负重望,写出的长篇小说《何敢问仙途》在快言报连载,把报纸销量带入全新台阶。
这是外界普遍流传的版本,听起来是像完美的“伯乐与千里马”互相赏识,彼此成就的故事。
真实版本其实是这样。
你那时候饿了三天,到处都找不到工作,正准备厚着脸皮去万民堂讨个洗碗切菜的杂活混口饭吃,再不济只能去往生堂扛棺材,说不定运气好点混几年能给钟离做假账。
就在这时,你路上遇到亲身上阵沿途卖报的刘老板,于是你壮着胆子上去毛遂自荐,刘老板犹豫些许,最终还是答应。
问题来了,刘老板为什么敢答应让你一个毫无背景的新人执笔呢?
因为他穷啊!他穷!!!
当时快言报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报社,它是刘老板爷爷那辈创立,最辉煌时每周发行量3万左右,刘老板爷爷以此起家,拼下偌大家业,可惜子孙不争气,传到刘老板这代除报社以外的其他产业又陆续败完。
尽管刘老板有心重振家业,但他整个人着实非常废物,当年父亲把他送去枫丹学习技术,他待了六年,硬是在毕业前一个月被开除。
快言报属于周报,三年前每周发行量已经掉到4千左右,完全属于亏损状态,当时报社全员加上老板本人才五人,每人都身兼多职,老板本人更是沦落到亲自上街叫卖的境地。
你当时虽然又穷又饿,显得狼狈不堪,但你好歹在现代过上几年经济自由的快活日子,玄学点的话来说,就是你现在穷困潦倒,为人却谈吐文雅,言之有物,语出惊人,能看出来身上有种“贵气”,并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
更重要是你答应不要钱,只要他先管饭,等第一期销量出来后再谈待遇的事儿。
也根本没有什么刘老板力排众议,甚至开除不赞同你主笔的员工,报社五人——老板,两个编辑并写稿子,一个搞清洁加做饭,剩下那个是东奔西走拉广告赞助。
那位编辑之所以出走是因为刘老板已经拖欠三个月工资,人家也是要养家糊口的辛苦人,只不过离职时间和你入职撞上,平白背了这么大黑锅。
刘老板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不管你写得如何,至少是省下笔约稿钱,而你除了写稿子,还兼职编辑活,校对和排版是没少做。
好在你被现代网络淬炼出来的文笔并非浪得虚名,《仙途》的黄金三章一经连载,加印需求就不断传来,刘老板简直怀疑自己身处梦中,最后销量确定,那期发售量是5万往上,他当场签下合同,你从此正式成为快言报报社一份子。
快言报销量一路猛涨,即使在你状态疲惫的今天,周销量也依旧稳定在10万左右。
而报刊出版业是很极端的产业,印刷成本固定,只要销售达到某一标准,剩下自然是纯利润。三年下来,快言报社从平平无奇周刊转型为半周刊,身兼多职的五人小团队拓展成二十人的中型团队。
只是你忘了,有些人能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
你一笔笔写出来的作品版权不属于你,你领的是8万摩拉一月的固定工资,稿费和你无关,额外活计却少不了你。除固定连载外,你还要写两页其他稿件来支撑版面,作者杂谈就是这时候出现,起因是你某天实在灵感缺失,只好搞一档《仙途答疑》栏目,空个版面亲自下场回答兼吐槽各类奇葩问题。
没想到这期发售后收获犹如野火燎原般好评,销量更是一路猛增。
你在现代也是非常网络话痨的人,在绿景江网站连载小说的时候往往作者有话说写得比正文还长。于是这栏目又出几期便顺势转型,成了你向读者们分享日常生活答疑解难的版块。
但是,在读者中饱受好评的你在刘老板眼中却越发丑恶。
世界上大概有这种人,危难之时愿意给予援助之手,但若对方一朝发达,心里反而像扎刺般难受,整夜整日地意识到这种对比,态度便一改从前的亲和,变本加厉地扭曲,非要对方再次陷入泥潭无法自拔才能显露出友善。
刘老板就是这种人,你们俩都穷途末路时,他收留你,但当你挽救了快言报,你的光芒深深地刺痛了他,你那种信誓旦旦的底气和自信衬托得他为快言报奔波的几十年如此可笑,于是过了危难时期,他处于某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疯狂压榨你,你的逆来顺受在他眼里大概被视为某种挑衅,到现在连新招收的员工底薪都是10万摩拉起步奖金另算,而你还是第一年销量突破10w时候涨过薪。
他的情绪和性格渐渐走向某种极端,整个人变得不容置喙,最恨旁人提起从前日子。
连今天参加这场应酬,你也是临时得知,上一秒还灰头土脸地在书堆里写稿子,下一秒就被拉来参加酒席,和盛装打扮过的他对比鲜明,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小说版权流转在他人手中。
他大概觉得会让你难受,自卑。
你在现代为了写书掌握很多常人看来无关紧要又匪夷所思的知识,其中根据关于心理学方面知识来判断,刘老板表现已经可以算作偏执到会被强制住院的精神病程度。
“真是过分!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恩将仇报之事。”行秋气愤难当地一拍桌子,打断你的回忆。
重云也被这匪夷所思的内情惊呆,紧接着发出灵魂质问:“那,林小姐,既然刘老板如此对待你,你为什么不换工作呢?”
“林语是笔名,你可以直接叫我苍木。”你摸出根烟,看着面前两位少年,犹豫片刻还是收起来,低声解释道:“璃月愿意接受未成年的稳定工作不多,我那时身份户籍也不稳定,当年签合同中有条是我要待满固定年限才能离开。”
“那就不能……”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刘家在本地还算有点势力,我这事也不是一般的复杂。”你打断了行秋,努力做出严肃表情警告他:“小孩子不要掺和,大人世界可是很黑心的。事实上,那把这些讲出来我还蛮开心,你们就当今天听了个故事吧。”
你将凉透的米酒一饮而尽,结了账,摇摇晃晃地往万民堂走去。
行秋没有起身,他看着你单薄背影,亚麻衬衫套着单薄瘦弱的身体,袖口露出的小臂被镯子衬得细瘦,身影看起来像颗摇摇欲坠的蒲公英,似乎随时随地都会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散。
他又回想起刚刚交谈时,你脸颊苍白,眼下浓雾般经久不散的青黑,以及神态肢体中无时无刻不透露出来疲惫感。还有明明外表看起来甚至比你们更小,却努力摆出大人神情。
以及蜷缩在墙根,沉默着抽烟的姿态。
“难道要我只能看着吗?”他喃喃道。
重云看着桌子上凉透的两碗酒酿圆子,忽然开口道:“行秋,你不要太难过。”
行秋有多喜爱这位林语老师他是看在眼里,自从连载发售无意间入坑就狂热得一发不可收拾,周围好友有段时间和他聊天,三句中必能扯到《仙途》,重云本人更是不胜其扰,他也试着读过这本书,可惜每每看到心潮澎湃之处,情绪起伏总会过载,最后往往引得纯阳之体失控。
行秋这才慢慢收敛,但追起连载依旧是每期不落,还借着自家商路给国外同好代购。
今年年初《仙途》质量下滑,行秋没少拉着他抱怨,但买起来依旧是毫不手软。
这样的行秋,知道自己喜欢的作者受到如此待遇,一定不好受吧。
思及此处,重云思索着措辞想要安慰他:“行秋,你别难过,我们……”
“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管!”行秋一拍桌子,气势十足地站起来:“侠义的意义,不是要当好人,做好事,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如果畏惧于惹祸上身,又何谈侠义二字呢!重云,我们跟上。”
啊,好像完全不需要他安慰。重云木着脸,喝完最后一口冰冷冷的酒酿圆子,跟在行秋身后。
就在将要步入万民堂门口时,门内突然传出一阵嘈杂,某些咒骂极具穿透力地传入群众耳中,两人对视一眼,快步闯入堂内。
伴随着香菱大声难掩气愤的“客人你在做什么!”,重云只看前方行秋一拽一推,一道娇小身影顿时向他所在方向跌来,身体条件反射般抱住对方。
是林,不,苍木小姐。
只是她的状况比起刚刚分别时显然糟糕了不止一星半点儿,额角一侧破了个两寸长口子,皮肉翻卷,血流不止。
行秋已唤出武器,难掩冷意地质问前方面红耳赤的男人:“阁下这是何意,当街闹事,借酒行凶,是把千岩军视作无物吗?”
香菱也严肃地从角落拾起长|枪:“怎么能动手打人呢?”卯师傅没说话,默默提起菜刀站在女儿身后,长期颠锅抡勺的结实肌肉就是最好的无言震慑。
你从重云怀中借力站直,无视这满屋子剑张拔弩的气氛,直直地望着这场事故的核心人物。
“我还是那句话,书该完结了,我不会再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