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策道一头雾水,拒绝不了掌上明珠的撒娇卖好,迷迷瞪瞪赐了道空白圣旨。
人走后,才回过神来被这丫头摆了一道——
这不是空头银票,当不得真吗?
谁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她才会心血来潮,在圣旨上添名加姓。
谢策道沉吟片刻,问身侧首领太监:“蒋明,年下有何要事?”
非闱礼科考,亦非祭祀大典,应是个风平浪静的下半年。
“陛下,您忘啦?”蒋明近来协助戚贵妃整治天金阙,也忙碌不轻,腆着的大肚子都瘦削一圈,“东燕使节中秋会来觐见。”
上半年兵荒马乱,谢策道还真没甚印象,皱眉道:“可有说使节何人,何时抵达望都?”
去年秋冬,东燕君主崩,九皇子时轻照继位。
无根无基的宫婢之子,生母死后寄养于小小贵人名下,排在他头上的兄弟至少四五个。
竟给他逆风翻了盘。
大齐喧哗未散,也需修生养息。
谢策道便以礼相待,命人送了贺礼去东燕。
没有趁乱分东燕一杯羹。
“尚未。”蒋明低声道,“只说了八月初抵达,一个月后应当就能知晓使节名姓了。”
他试探着问道:“陛下,您这般忧心殿下婚事,可是……”
他指了指东境方向。
谢策道嗤了声:“东燕是提过联姻不错,但大齐堂堂公主,何必自降身份委曲求全?儿郎将士们要是有朝一日发现,他们坐在女子‘和亲’换来的平定下,怕是觉得这安定烫手吧?”
旋即,他又坦荡承认:“当然,朕也不想让重重远嫁,省得她受欺负。使节明细及时呈递给朕,这次东燕怕是会派来肱股之臣,以示敬意。”
与使节明细同时入京的,是戚文澜凯旋兵师。
他在边境打了场不小胜仗,将胆敢入侵的燕军击退数百里,俘虏近四百人。
刚过二十的青年飒爽开朗,归家喜悦将浸染的风霜血迹冲散洗去,召集一群兄弟吃酒庆贺。
都在庆他得封骁骑将军,掌管独出的三千军马。
戚文澜来者不拒,该喝的痛快畅饮。
酒筵歌席尽头,几乎所有人都微醺醉然。
戚文澜这才走到宣珏面前,和他虚虚碰杯,一饮而尽后道:“密信和路线图纸都让展佩传你看过,你也觉察不对劲了吧?”
宣珏同样将烈酒饮尽,道了声“恭喜”,缓缓开口:“戚军做了时轻照的刀。”
“嗯。”戚文澜郁闷地将酒杯一掷,见周遭侪朋都醉酒散德行起来,方才说道,“燕皇将敌军西引,再暗派人手破城屠杀百姓,弄得我以为是凌骏所为,直接反击回去,费劲力气击杀凌骏,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太他娘的不爽了。因这一战升官进爵,更让我抓心挠肺地想骂人。”
宣珏酒喝得不多,清明未醉,轻声说道:“陛下没怪罪,那就赏赐进封照接不误。不过时轻照此人,出身低微一路上爬,手段毒辣不计后果,再亲信的随从都可能被他利用抛弃——你日后要提防。”
戚文澜郁结在心,懒得再说他这稀里糊涂的一仗,转而问道:“行了,我这事不提也罢。你近况如何?我远在东边,可都听闻你震天动地的西行诸事了。”
宣珏捏了捏眉心,难得疲倦:“我么,一言难尽。有得必有失。”
锋芒毕露,展现人前,明枪暗箭自然会连番袭来。
他顿了顿道:“比如江平,隔三差五和我暗中较劲,许是见我拔擢过快。我实在疲于应付,使了点小手段,让他暂且被罚俸停职。”
去年进士登科,江平状元,蒙沥榜眼。
宣珏屈居探花,却已是户部侍郎。江平却仍在翰林为学,自然心生不平。
更何况——
“而且近期江家也不大安分。”宣珏摇头叹息,“江老太爷行伍出身,军旅人脉遍地,没少给你整幺蛾子吧?”
戚文澜已是面有菜色,连连道:“行行行别说了。娘的,说朝堂之事就是给自个儿添堵的,不提了。咱来说些别的轻松事儿。”
他揶揄八卦开来:“你家里给你议亲没?二十多岁的人了,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
宣珏:“未曾。”
戚文澜奇了:“不应该啊。瞅准我想嫁的娇小姐都不少,我娘还想说一两家来着,被我姊姊劝罢了。说什么我不知何时就命丧疆场,又不是真想成家过日子,让我少祸害人家姑娘。你呢?”
宣珏扶稳被戚文澜随手扔歪的酒杯,给他斟满一杯酒,道:“等一归人。”
戚文澜接过宣珏的酒:“嗯?”
宣珏再给自己面前酒盏满上,道:“若是等到,再好不过;若是未果,亦且命数。”
得之他幸,不得,看山河安定,破碎重回,亦是他幸。
戚文澜琢磨出尾生抱柱的痴情味了,咂舌道:“谁啊?这么劳心伤神的,至于吗?”
见戚文澜果然追问,宣珏垂眸轻笑了声,像是要敬戚文澜,举杯郑重地道:“尔玉。”
戚文澜醉酒上头,下意识仰头喝了个干净,大着舌头道:“哦,尔玉啊,我帮你劝她去,也忒没眼光了……等下???!!!”
戚文澜回过神来,愣了愣,轰了个外焦里嫩,陡然起身道:“你说谁?!”
宣珏平心静气地回他:“尔玉殿下。”
“宣珏你——”戚文澜气得七窍生烟,“凭你那七窍玲珑心,猜不出来我……”
“知道。”宣珏打断他,诚恳端持,“所以我不想瞒你,如实告知。”
戚文澜简直想给他清俊的脸上来一拳,忍了片刻,将桌案斜踹翻地,噼里啪啦杯盏狼藉一摊。
发泄完又觉得师出无名,怒瞪了一眼想围上来的同侪,喝道:“骂江家老贼呢,看什么看!该吃吃该喝喝去!”
转过头来对宣珏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江南数月?”
“更早。”涉及前世,宣珏也无法详细阐述,无奈召来酒楼店家收拾,然后道,“抱歉,是我之过。”
前世让戚文澜身受百余板子,困顿塞北,是他之过。
到最后,哪怕他持稳出一个海清河晏的天下,明暗皆布置妥当,戚文澜只需归京择人扶持摄政,但对于驰骋惯了的将军来说,不啻于当头砸下重任枷锁。
同样,是他之过。
见宣珏如此坦然,戚文澜怔住,反倒讷讷地道:“哎你瞎道什么歉啊。我也没明着和任何人说,又不存在君子夺人所好什么的……还不是要看她喜欢……我听贵妃姊姊说,陛下都赐了一道空白圣旨给她,由着她随意指派人。”
宣珏眉梢一扬。
一旁,伙计仆从手脚麻利换上新桌椅,又送来一壶美酒。
不过席间二人都没甚心思品尝,还是戚文澜打破沉默,道:“这话我当没听见,当你开个玩笑,行不?”
“文澜。”宣珏看他装疯卖傻,也冷了几分神色,“我没开玩笑。”
无论成于不成,他和尔玉纠缠,都是会让戚文澜介怀的暗钉,与其被发现,不如提早坦白言明。
宣珏的优柔寡断只对谢重姒,对于其他人,他的理智永远稳居上风,见戚文澜挣扎犹豫,索性将话彻底说开,长痛不如短痛,“不过你说得也对,由她随意指派。反正殿下也没应我的意,你又不是机会全无——所以文澜,你要和我争么?”
戚文澜:“……”
玩儿他呢?还没开始就处了下风。
宣珏又道:“各凭实力,由她定夺。反正皇家婚嫁,不由你我说了算。”
戚文澜:“宣、离、玉!”
行军久了的将领身上,会有凌冽杀机,收敛时与常人无异,愤怒时暴露无遗。
戚文澜面色铁青,冷声道:“你有病找死吗?!非得这么戳我心窝?我……”
宣珏语气温和地像是在劝他:“你如何?”
“展佩之前有和我详细提过驸马选定一事,说他稳落下风,争不过其中某一位大人,只不过没说人名——是你吧?!娘的,我早该想到。”戚文澜搓了搓脸,恨声道,“争个屁!紧要关头别给我搞内讧,还要把那群军里尸位素餐的全都拔掉。展佩还不够,心态欠妥,能被死人吓到浑身发抖,你明年和我跑边境一趟,听到没?”
说着,咬牙切齿地倒上两杯酒,“噔”地一声甩在宣珏面前,道:“喝!”
宣珏失笑,举起酒杯应道:“好。”
八月初,来访的东燕使节确认了名录,为首者是为相两朝的顾九冰。
可谓郑重其事,礼节森严,将相爷派来出使送贺礼。
顾九冰其人,老狐狸一个,三十二岁即登阁拜相,如今三十有八,在东燕炙手可热,就连新皇都要礼让他三分。
谢重姒前世见过此人,不好招惹,知晓是他到来,打起了十二分精力应付。
中秋之前,还有场流水面宴,专门接待这些外来使臣。不仅有东燕西梁,还有南方小国和北境蛮夷诸族,表达善意者都会派使节相贺。
使臣当中最出风头的,就是这位相爷。
一来是他地位尊崇,宦海沉浮几十年,为人狠辣却又恰到好处,圆滑老练;二来,是顾九冰的容貌气度,才似刚过而立,绯红使节长袍,身居邻国也举止有度。
谢重姒已经看到安荣瞥了他好几眼,失笑摇头。
再看不远处落席的宣珏——
宣珏神色淡然,看不出警惕,但偶尔也会扫过顾九冰一眼,像是观察思忖。
直到酒酣正浓时,使节挨个奉上礼品贺典,恭声说着华美颂章,传达君主睦邻友好之意。
谢重姒有点转过味来了。
这东燕使节说的言之凿凿,却有种居高临下之意,极像挑事作祟。
特别是最后……
最后来了一句:“久闻尔玉殿下艳压京华,芳名远扬。燕皇愿以五十城池求娶为后,特来表明心意,还望大齐陛下考虑定裁。”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明天掉、掉马甲202……今天实在没工夫写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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