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姒回答得理所应当:“是啊。”
她走近几步,抱怨道:“释空给的平安符形同虚设,他还骗我开过光。啧,阎王爷给开的光吗?”
释空是寒山寺住持的法号。
漓□□鸾闯入,除了询问归期的书信,还有稀奇古怪的平安符。
像是各路神仙都求了遍,厚厚一沓,又不知功效作用,一股脑都塞了过来。
宣珏无言以对,道:“只是意外。不过也多亏裴久心横,否则师出无名,如何处置他们?”
他做事向来周密,试探尔玉甚至不是太主要原因——
谢策道雷霆整治,要一点火星引燃炸|药。
宣珏就给了他这个台阶。
要不然即使秦氏恶贯满盈,朝廷也不好对这难啃的骨头下嘴。
谢重姒怼他:“一刀换一命?还是‘朝廷官员’的伤,换来对漓江诸族的整罚?”
“不亏。不是么?”宣珏笑道,“要不然,他们还得猖獗数载,陛下也不愿看到。”
谢重姒看他矜持淡然下的混不吝,一时语塞,没好气地伸指戳他额头,道:“不要命吗?没让你拼死拼活。此次调查不行,还有日后,总能斩草除根。走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吗,万事以你安危为上。只听父皇的话,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啊?”
宣珏额心被戳得通红,无奈地抓住她指尖,道:“行,日后听殿下的。”
谢重姒没作声。反扣住他五指。
惊惧忧虑积压许久,终于在万事尘埃落定后,齐齐爆发开来。
她紧咬下唇,半晌才哽咽道:“离玉,我是真的怕……”
怕这般辛苦筹谋,退惧隐忍,还不得善终,所爱之人仍命丧黄泉。
否则以她无所顾忌的性子,想要什么,还不是早就开口提及索要?
宣珏怔了怔,对上她嗔怪双眸,有一瞬间想不管不顾,和盘托出。
自残一刀也好,前世今生也罢,还有十年来爱生忧怖,统统细说,不计后果。
可问题是,此间种种,诸事繁多,三言两语难以道明,恩怨情仇混沌不轻,功过是非……
怕是神明也无法定夺。
宣珏神色几番转变,最终也只压抑地捧着谢重姒的脸,吻去她眼角泪花,沙哑着嗓子道:“不会有事的。殿下,我发誓,不会出事的。信我。”
谢重姒难得情绪崩塌一回,惊惧来得快,散得更快。她回过神来,反客为主地一咬宣珏下唇,再笑嘻嘻地后退避开,道:“信你信你。离玉什么不行?”
谢重姒夸张地道:“什么都行。”
宣珏:“……”
难为他习惯这种风雨和艳阳陡转,凝神静气坐于古琴前,抬指又开始拨几个音,没再说话,挑拣谢重姒喜听的调音弹起。
是曲极欢脱的小调,语音袅袅,树梢枝头的鸟雀跟着叽喳奏乐。
谢重姒定定地看着宣珏。
他衣领高束,中规中矩,即便唇角笑意温润,也有种高岭遥距的禁欲薄情,唯独唇角一个红印,惹的人浮想联翩。
谢重姒忽然说道:“离玉,我总觉得你这字不大好。离玉,别离之意,搞得我担惊受怕的。但叫这么久,又说习惯了。”
宣珏抚琴的指尖未停,音调依旧顺畅,遗憾地道:“可惜大齐男子十五岁加冠即取字。臣的字是父辈亲取,想改也改不了。”
谢重姒盘腿坐在宣珏边上,找补般道:“不是说御史大人取的字不好,是我不大喜欢念。要不我再想想怎么唤你?”
她歪了歪头,掰着手指依次排除:“总不能直唤你名姓吧。然后‘阿珏’是不是你姊姊和兄长称呼你的?你父母也这么叫你吧?我就不搀和乱喊了。”
宣珏:“……”
他无奈:“殿下,一个称呼而已,您随便怎么叫唤都……”
“行”还未出口,忽然听得谢重姒叫了声:“二郎。”
琴音戛然而止。
宣珏抬眸,就看到谢重姒言笑晏晏:“如何?”
宣珏重新抬指按弦,难得愣神,半晌没找准音调,索性将膝上的琴放到一旁,认真回她:“无论你怎么称呼,都是我。其实无所谓的。”
谢重姒眸光瞥过他泛红的耳尾,嘟囔道:“明明很喜欢。”
干脆起身凑到他耳边,一迭声又唤了十几遍,直到宣珏再也忍不住制止她,侧过头来,道:“……殿下。”
谢重姒这才退后一步,在月色里,她那身绛红长裙若披白纱,正色道:“无别离,无忧虑,只余欢喜圆满。”
在对上一辈子的他说,也是在对这一世的宣珏祈愿:“原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按着宣珏提议,谢重姒将冷宫从上到下摸排一番——
还真找出了让她心惊肉跳的祸端。
冷宫四角下,埋了成堆的金敛油。
这种油矿里提纯出的极品燃料,一点就炸,效果堪比火|药。
就算做燃料,房舍也会顷刻燃烧殆尽。
一看就是秦云杉以往,屡次三番积累运进的。
又被她偷偷运到了冷宫。
谢重姒略微后怕,好在未曾直接踏入冷宫,而是先暗地查探。
否则秦云杉来场瓮中捉鳖,谁都插翅难逃。
“……她疯了吧?想炸皇宫还是灭九族?”叶竹忍不住说道,“殿下,您可得和陛下说,这么天大的事,要不是提早发现,恐怕天金阙都要炸出个豁口来。”
谢重姒默不作声地思忖,片刻后才道:“去个人,告知父皇,直接把秦云杉押到天牢吧。”
然后她往软塌一靠,似笑非笑:“你说,一个宫妃,怎么能运这么多□□桶入宫,又是怎么运的、谁帮她运的呢?”
这种事不能细思,叶竹头皮发麻。
此事在天金阙内,掀起哗然大波,不比漓江纷争闹得小。
谢策道没作声,让戚贵妃全权打理,宫闱上下同样血洗一遍,无论何人的眼线棋子,统统斩灭殆尽。
在这之间,谢重姒领着江州司,去了天牢一趟。
天牢扣押重犯,守卫森严,但比之冷宫却热闹不止一分。人多眼杂,吵嚷嘈乱。
许多亡命之徒,死到临头还在破口大骂。
骂天骂地,唯独不骂自己。
狱司恭敬在前带路。牢间地泥,血污斑驳,他惭愧地道:“哎,脏了殿下的眼,您这边请,秦氏关押在最里头。”
说着,手脚麻利地打开牢门,还点燃墙壁上熄灭许久的挂灯。
谢重姒看到人时,微微一愣。
这次押人关送,没经过她手,算来,她已经五六个月未见秦云杉了。
上次相见,还是年节宴席,莲嫔一袭宫装袅娜,出尘不染,笑意轻柔甜美。
可如今坐在草垛上,披头散发着布衣的女子,神情憔悴,见到她来,疯癫地挤出一道声:“来看我笑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十一点二个更哈=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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