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岳刚被宣珏含沙射影了一顿,加之此人很有事不关己的损友天赋,幸灾乐祸地笑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宣珏扫了他一眼,齐岳老老实实地闭嘴,正经起来:“需要帮忙么?”
“不用。”宣珏失态只一瞬,“欠你一顿茶,下次来讨。”
说着越过齐岳,向长阳山庄走去。
面上不显,内里却心急火燎,只能庆幸长阳山庄离此处并不算远,半刻即能到达。
雨幕渐大,噼里啪啦地吹在伞纸上,宣珏莫名感到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尔玉……在苏州应该不会遇熟人。
他没有收到任何京中贵人来此的消息。
那会是谁呢?还是个男子。
……共进温泉?开什么玩笑。
上辈子她南下染了风寒,半夜赶往长阳山庄,他和戚文澜都是向正巧在姑苏的三皇子借来几个宫女,伺候尔玉入了泉水。
宣珏那双眸被遮在青白伞檐下,没人窥到向来清润的眼里变了神色。
冰冷危险,触之生寒,让人不寒而栗。
齐岳见宣珏走远,本想一个人再到处凑闲玩个乐子,比如去看看有没有人趁着雨赛龙舟,他压个赌注。可宣珏那番话在他耳边翻滚循回,齐岳顿时索然无味。
他叫住那个黑衣男子道:“哎!离玉是要去哪?”
黑衣男子脚步顿住,欲言又止。
齐岳不耐烦地用折扇隔空点了点,道:“快说。白棠,我又不会害他。”
白棠想到宣珏叮嘱的分寸,一想反正是要拉拢的旧友,便道:“长阳山庄。”
齐岳奇了:“去那儿干什么?”
却也脚尖一转,后脚就跟了上去。
而此刻的长阳山庄,雾气弥漫。
本就蒸汽飘渺的温泉眼口,雨点朦胧而下,更添恍惚。
水滴顺着尖角屋檐,断了线的串珠般滚落,滴在檐下的石阶上和小水坑里,叮咚作响。
谢重姒只觉得周遭一切,遥远而冰冷。
像是隔了九重云端,不真不切,唯有身上浸入骨髓的冷,是真的。
其实周围温度很高,即使秋雨倾盆而下,落在身上也是温热的,更别提身下温泉,近乎是滚烫的。
寻常人泡在里面,得是满头大汗,谢重姒却只有冷,所有的触感都失了真。
模模糊糊的,能听到江州司的那只桃子,用难得柔和的音调说道:“平心静气,别想杂事。呼吸吐纳,默念默读。”
谢重姒长发是盘绕成髻的,即使有雾气上涌,江州司也能清楚看到谢重姒羊脂玉般的白皙后背,眯了眯眼,找准穴位,提起银针就刺了进去。
谢重姒只轻轻颤了下,没躲,也躲不开。她手指头都快冻僵了。
雾气凝成水珠,混着逐渐变小的雨滴,落在她发间眉梢,还有垂眸的长睫上,冲散了薄薄一层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谢重姒唇齿之间才溢出一丝痛哼。
江州司知道,这是缓过劲来了,差不多能进行下一步。
她松了口气。
江州司是半跪在池边低矮的圆石上的,袍角已全湿,她将袍角一系,脱去鞋袜,试探着放了一只脚进去,正准备下水。
桃子不喜水,冒雨陪着她已属不易,雾气上来,桃子拼命地扑闪翅膀。江州司便手指一拖,将这鹦鹉放在了池岸边,手势道:“就呆在这儿吧。”
她又放下另一只脚,忽然耳尖一动,庭院后的和门处,有脚步传来。
江州司还以为是有客人或者山庄的管事仆女经过,没多在意,漫过泉水,就要靠近谢重姒。
然而身后横拉木门“唰”的推开,江州司向来毫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不愉,皱眉刚要斥问这里的下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就听到劲风一劈。
江州司在鬼谷里不算善武的,但武功也不弱,身体先思绪一步反应,左斜闪过,右臂在池岸一撑,就从池里跃起,同时横腿扫过。
那边的人闪了过去,只能见到雾气里的一截青色伞骨——方才就是这玩意,尖端打在了池岸上。
袭击她的人似是下了狠手,池岸的石块碎裂溅开,有一块擦着江州司的脸颊划过,她侧脸生疼,也动了真火:
这谁找死呢?!
江州司一扣左臂,刚要动用暗器,就听到噗通跳水声,脸色一变。
那人袭她只一瞬,朝着谢重姒的方向去了。
但是……
阿姒背后插了针!正在穴位上,不能大动!
江州司口不能言,左瞧右看,没能立刻找到桃子,心下一急,也不敢冒然攻击水中人,唯恐伤了谢重姒。
她飞快围着岸边走了圈,终于见到一蹦一跳,躲在了一片落叶下的粉桃团子,连忙抓起它,手速飞快。
桃子还没来得及懵,就被迫也语速飞快,忙不迭得替主人翻译起来:“别动她!你是谁?!”
“无论你是奔着谁来的,先别碰她,她背后有针!”
“你到底是谁,说话啊!”
“喂,哑巴吗?!”
雾气朦胧,再里头就有些看不清了。
宣珏不假思索地下了水,见到温泉池中人影,便拉入了怀里,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谢重姒浑身轻飘飘的,半昏迷着,察觉有人靠近,倒也不抵触,任由摆弄,显然很是信任——
宣珏自然知道这信任不是对他的,而是对岸上那人。
他方才只来得及打个简单照面,没交流,再听着嘈杂乱耳的连哭带嚎,不由冷了神色。
施针浸泉,医术不差,加之尔玉又信得过,只有可能是鬼谷的师兄——怎么声音这么难听!
可就算是鬼谷的师兄,也不能这么……
掌心的肌肤细腻光滑,宣珏甚至不用低头看,就能猜到水下的光景。
也不能这么坦诚相待吧?
谁知道他打着什么心思?
非得泡温泉才能施针吗?!
谢重姒后背差不多被扎成刺猬,宣珏不敢乱动,平缓了下呼吸,嗓音微哑地沉声道:“在下宣珏,近来殿下居在我府上。殿下金枝玉叶,救治诊断兹事重大,阁下也不好一人决断,带着殿下来此吧?”
江州司被他这夹枪带棒的火|药味给呛得半晌没回过身来,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位好像是阿姒提过的,这一路一块走来的宣家公子。那应当能信,没什么坏心思。
她放松下来,还要入水,解释道:“殿下偷偷吃了三昧丹,我得给她尽快解药副效,否则爆发开来,她得半聋半瞎一个月。你别乱动啊,等我过去,否则移了穴位就麻烦了。”
宣珏闻言微微一愣。
他听过三昧丹是什么,传说中才有的极炎猛药,没想到鬼谷竟然还真有人能冶炼出来。
他几乎立刻想到了那晚落水,心脏狠狠一抽。
那时在唐庄,他醒过来后,不放心地给谢重姒把过脉。
并未有任何异样,他还庆幸落水并未让她受冷严重。
宣珏心烦意乱,喝道:“你别过来。”
江州司刚想下水的脚顿住,奇道:“我不过去,你会解毒?”
宣珏:“你告之操作即可。”
江州司:“…………”
她呆愣了下,被宣珏的理直气壮搞得有点懵,反应慢了拍,怒道:“你当过家家呢?!”
正准备下去夺人,突然听到宣珏语气有些古怪:“……你是要给她运气梳理经脉吧?你下来也没用。她……抱住我了。”
在两人你来我往打嘴仗的时候,谢重姒背上经脉被封,寒流就顺着四肢回撤,手脚总算得到了暂时的解脱,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去拽住旁边的东西。
她首先握住了一块和在一起的玉佩,似是双环,上面雕刻了精细繁复的花纹。
顺着浮了暗纹的佩带向上,是玉质腰带,主人宽肩窄腰,但像是僵硬着,她顺杆往上爬时,掌心下的肌理紧绷,一动也不敢动。
这片热源,比炙热的泉水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好像愈演愈热,谢重姒被寒流折磨,自然不会推拒。
直到她两只手隔着浸湿的衣衫,触摸上肩胛骨,环抱住眼前的温度时,对面的人才稍微放松了些许,缓缓抬手,尝试着去虚虚回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