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竹心想:稀罕,这姑娘是不会说话还是怎的,要只怪鸟来代劳?
她疑惑万千,斟酌问道:“夜来香是何物?我从未听过。”
那姑娘手势打得飞快,肩上怪鸟也咿呀作语:“一种香料,谷里斑斓蛇才能闻到。是跟踪寻人之物。我一路找到扬州城来,香味断了,只有你身上还有残余底香。”
叶竹凛然,想到了殿下和她提过的鬼谷诸人,虽然对不上号,但这股高深莫测的气势,应当八九不离十。于是试探着说:“……许是从我主子那沾的。姑娘可是出自鬼谷?”
怪鸟又替主人说了话:“嗯。”说完这句,它像是累了,从肩膀飞跃,在桌面上蹿下跳抗议罢工。那女子便从袖袋里掏出几颗小坚果,怪鸟屁颠颠地吃了。
然后才回归主人肩膀,任劳任怨地将让人眼花缭乱的手语,转为呕哑嘲哳的声音。
就着光,叶竹也看清了这只怪鸟——
原来是只色彩斑斓的鹦鹉,毛茸茸的一团儿,色泽古怪,并非常见的绿色,而是粉嫩的桃红……
瞧着还怪可爱的。
“来找人。你主子是男是女?”女子接着打手势,“方便告知姓名吗?”
叶竹指尖蘸水,在桌上写了个“玉”字,又写了个“谢”字。
女子抬头看了她眼,放下心来,右手往左肩一按,将开启的机关合上,自我介绍:“我名江州司,江洲地名,司马之司,在鬼谷这一代人中年岁最长,忝得师姐的名号。阿姒在哪?”
叶竹沉默片刻,给江州司倒了杯水,也在一旁坐了下来,将出宫之后的行程和遭遇和盘托出。
江州司面无表情听完,无波无澜的:“怪不得在客栈边断了线索。我明天去运河下游支流寻找。”
她也不交代不道别,起身准备离开。叶竹急了,叫住她:“哎!江姑娘,能否带上我一起!我也要去找殿下。”
江州司古怪地看了叶竹一眼,问道:“你会轻功吗?”
叶竹:“……”
还真不会。她摇了摇头。
江州司:“那你怎么离开?我能拎你越城门,不能提你十几里。马匹更是出不了城。而城外荒郊方圆二十里,都没有卖马的的地方。带着你太耽误事了。”
叶竹哑口无言,欲哭无泪地道:“……那那那那我总要出城吧?”
江州司冷淡地摇头:“如果通知了朝廷,你最好原地等候。”
几句交谈下来,叶竹大概摸清了江州司的冷漠性子,不敢强求,只祈祷她能找到自家殿下,护她平安。
见江州司真的准备离开,叶竹也只客套地道:“江姑娘可要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没想到,江州司脚步一顿,果断折了回来。
半个时辰后,叶竹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州司风卷残云,斯文却速度惊人地吃完一大桌饭菜。
鬼谷……是饿死鬼的“鬼”吧?
江州司吃饱喝足,才顶着那张仙气飘渺的脸,擦了擦嘴角,肩上小粉团代主人道了谢:“多谢款待!恭喜发财!”
她打了个响指,从袖里滑出一方小银匣,递给叶竹,解释道:“防身用。”
江州司一扣侧面小钮,牛毛细雨般的细针喷涌而出,全然没入墙壁之上。
叶竹头皮发麻。江州司就又装了一把银针进去,将银匣递给她,施施然离开了。
留下叶竹哭笑不得,低头研究这奇巧精致的小玩意。
这……算是饭钱吗?
江州司按着叶竹的说法,沿着运河往下。她脚步轻盈飞快,在夜色下,如若只银白的蝶。
终于等到第一个分叉口,江州司停了下来,缠绕在她食指的红点斑斓蛇仍旧没有反应,她只能自行决定顺着哪条水流向下。
江州司这种决断向来丢给老天爷,随手掐起六根枯草,卜算了个简单的爻卦,果断向右走了。
“希望来的不要是江师姐。”距离苏州还有两天路程,谢重姒和宣珏在个附近村落借住,当晚夜色明朗,疏星高悬,谢重姒躺在田野秋草上数星望月,突然道。
宣珏用刻玉石的那把小锉刀,试着削竹笛,闻言抬头问:“为何?”
谢重姒:“她喜欢卜卦。虽然很准吧,但做什么都要算一卦。偶尔帮我插针,都得先问问佛祖,今日诊疗宜否。靠谱程度大概只略高于把我埋在土里,还浇点水的大师兄。更重要的是……”
谢重姒看着那漫天星辰,想到银针点点,接着道:“离玉,你听说过‘偶人’吗?”
宣珏问:“殿下指哪一种?”
偶人,可以是孩童玩偶雕刻;可以是木偶戏法表演,也可以是别的隐晦难言。
谢重姒:“偶人祭的偶人。”
宣珏手上动作一顿,点头道:“知道。以孩童之身为偶,成神庇佑家族的祭典么?”
有的家族传承百年甚至千年,枝叶繁茂,会有家族氏神的迷信说法。
他们会选取幼年孩童,斩其四肢,封其五感,塑为偶人,供奉神坛之上,成为氏神。
家族每年祭拜许愿,祈求兴旺发达。
不过这法子太伤天地合气,不通人和,大齐明令禁止许久了。
谢重姒也颔首:“嗯对。江师姐她是大家族里选定的童偶。据说当年舌头已经拔了,左臂也砍了,因八字不合被丢弃。谷主发现她,救下一命。师姐左臂是木质机关,需定时保养维护,涂抹机油——在外会非常不方便。”
谢重姒寥寥数语,讲了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故事也似乎和她之前三言两语描述的所差甚远——
她之前和宣珏提过鬼谷若干弟子,这位大师姐,被描述为“冯虚御风得仿佛下刻就要羽化升仙”。
出尘仙子,怎么能有这种惨烈过往呢?
宣珏坐在一旁,将削好的笛子凑到唇边,试了下音色,然后才对谢重姒道:“用这种法子塑造的神,真的能庇佑族人吗?”
“不能吧。”谢重姒不信鬼怪不信神许久,还是重生和上次逃脱一劫,让她稍有敬畏之心,“反正没人敢在师姐面前提‘氏神’几个字。谁提她家桃子啄谁。我至今为止也没敢问,她原姓为何。”
“桃子?”
谢重姒:“哦,她养的一直鹦鹉。能帮她开口说个话。”
宣珏很喜欢听谢重姒说些她见过的人,经过的事,没再开口,等她说完,也只是用新雕的竹笛,吹了首欢快小调,冲散鬼魅森冷的气氛。
谢重姒听得睡意上来,路途疲倦劳累,她没忍住打了个盹,迷迷糊糊的,有人抄起她的膝盖和后颈,将她珍重小心地抱了起来。
谢重姒一觉睡了小半宿,醒来发现已在卧房。
合衣,但盖了被子。确保不会着凉。
谢重姒无奈地捂额。
自从上次她醉酒抱着宣珏又啃又亲之后,她总觉得,宣珏态度也诡异起来。
但总不可能她冒犯了人,人家还上赶着对她亲近卖好吧?
这说不通啊。
谢重姒左思右想,只能将宣珏的言行举止,归结为他的教养性格上。
不过好在,她这纠结没能纠结太久,因为很快,苏州便到了。
水流环绕,姑苏人家。柔和温婉的城镇船只成片,落日余霞满城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