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翌日自软榻上醒来,陆元想起昨夜裴子野似乎和她聊了许久,后来她迷迷糊糊地睡着,连裴子野什么时候离开,她都不清楚。

此刻她睡眼惺忪,还未完全清醒,瞧见向她走来的夏荔,下意识打算问裴子野是何时走的。

好在春桃后脚跟着夏荔进来,看见她睡在软榻上,一声惊呼打断她的思路。陆元这才意识到,裴子野昨晚“梁上君子”之事,她们不知道,也不便让她们知道。

反应过来后,陆元识趣地闭上嘴,洗漱完,照例坐到梳妆台前。

在她身后,夏荔为她梳头,旁边是春桃责备夏荔的声音:“昨晚郡主要喝水,你醒了都不知道进来看看,让郡主在软榻上歇了一夜,那软榻是睡觉的地方吗?”

夏荔连连道歉,说不会再有下次了。春桃念及时间紧迫,说了两句,就叫夏荔麻利一点,别耽误郡主和王爷的事情。

陆元隐约觉得春桃像是在指桑骂槐,可她正心虚着,不敢吭声,于是只好控制好面部的表情,佯装一切与她无关。

换好衣服,谕旨随之到来,陆元和陆锋简单打点一下,踏上进宫的路。

皇宫里,满目缟素,来往的太监宫女脚步匆匆,纷纷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仿佛怕惊扰到梓宫里那位。(注)

陆元面色肃穆,跟在陆锋身后,心里却在想:“这宫里的人,个个一副生怕会诈尸的表情。”

走到分岔口,陆锋不得不和陆元分开。思及陆元人生地不熟,他不放心,再简要地叮嘱陆元一些注意事项,凭吊的过程中,她要是有什么事,记得去找什么人。

来之前,该说的都说了,这会儿陆锋只挑了些重要的,说给陆元听。

说完自觉不够,还想补充两句,余光瞥见一旁等候的太监,无奈按下到了嘴边的话,冲陆元挥手,让她跟着那位公公走。

他则是站在原地,注视陆元远去,直到望不见她的身影,叹了一声,叫上他的引路太监,步履沉重地去他该去的地方。

陆元其实挺为难的,皇帝驾崩这一套流程,在前世她就经历过,说句不客气的话,哪一步该怎么做,没准她比陆锋还要熟悉。

一路走来,她该去哪座宫殿,路该怎么走,她依然记得。可她身旁这位公公,怕冲撞她,两步走得像别人一步那样长。陆元的贵女规矩,都是用来唬人的,根本没有多少真才实学。

照这位公公标准的贵女走法,陆元绷得难受,几次想要甩掉他,干脆自个去好了,反正她又不是找不到路。

可思索片刻,最后还是作罢。这一世她头一次进宫,在这座皇宫里,目前能认出她的,就只有陆锋和裴子野,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人,捅了篓子,给陆锋带去麻烦,就得不偿失。

京城可是脚后跟相撞,都能撞出个有爵位的,要是碰上个混不吝的,指不定能闹出什么事。这个节骨眼上,还是缩着当个鹌鹑好了,别平白惹一身腥。

陆元自个把自个劝服,想明白后,刻意调整的步子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她乌龟挪步似的来到女眷的宫殿,在另一位太监的指引下,走到她的位置,跪在蒲团上。

京城各府消息灵通,镇北王一家刚到京城,他们就接到消息,今日瞧见陌生少女,不猜也不知道,这位定是镇北王的女儿,清和郡主陆元。

殿里这群夫人大多都是人精,知道来的人是谁,虽然也好奇,但当察觉到陆元进来,只悄悄用余光瞟她,没有大的动作。倒是那些年纪小的孩子,大多忍不住抬头看向陆元。

不过片刻后,他们都被身旁的大人一把按住脖子,强势地压着他们把头埋下。实在憋不住的,就问大人,进来的那位姐姐是谁。

脾气好的,还能耐心解答,脾气不好的,直接往孩子胳膊上一拧,随后快速捂住他们的嘴,把他们的吃痛声堵回去。

动作快狠准,估计平时没少练。

陆元不动声色,将他们的表现纳入眼底。够格来这儿给先帝守灵的,身份一般不会低微,这一屋子的有多少人,可能就有多少个心眼。

不过于陆元而言,这个福分她倒情肯不要。好在隆安帝在位时,不仅体恤百姓,还很会为大臣们着想。

在宣告百姓不用叩迎相送贵人座驾后,还废除了皇帝葬礼上的许多仪式,讲究一切从简。等大臣女眷们跪足时辰,就可以回家歇息,换下一班人来。

否则要是照前朝的模式,那些大臣们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在与先帝葬礼无关的事上,吵得这么厉害。

用陆元的话说,都是闲的。不过凭吊守灵的事依旧枯燥劳累,这几天她也只好多忍忍,把先帝忍进皇陵,她就可以和陆锋收拾行李,打道回兰都。

到时候,这些夫人小姐和少爷们能有几个心眼,通通和她无关。

跪了一阵,期间陆元换了不少姿势,为打发时间,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把她近段时间看过的话本,逐一进行回想。

许多细枝末节都记不清了,只能将主线走一遍,故事起承转合一过,很快就能把一本话本回忆完。

陆元最近储备不够,几个话本一走完,脑海里瞬间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想了。虚构的没了,她转念往非虚构的方向去。

这一去,她就想起裴子野昨晚一如讲故事般,向她讲述京城里各种奇闻轶事。

有些前世早有耳闻,有些来自坊间,她没有渠道得知,听起来就格外新奇好笑。陆元赶紧轻咳几下,强忍住笑意,顺带忆起他们聊了许久的长公主,转移注意力。

想着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这位长公主,陆元朝前望去,想要一睹她的真容。

她刚一抬头,就瞧见不知道哪个府上的夫人,正小心翼翼地打开绢帕,拿出里面的点心,自己吃上一块,再喂给旁边孩子一块。

灵堂进食,虽然是不成文的规矩,但没看见还好,一看见,就感觉像是打开先帝的梓宫,当着他的面吃东西。

身旁的公公以为她饿了,照葫芦画瓢,也掏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绢帕,恭恭敬敬地递到她面前,小声道:“郡主,请。”

陆元转头一看,公公脸上笑出了花。她身边随行的太监宫女,都是经陆锋打点过,此刻见他这个举动,陆元客气地道了声谢,捻起一块点心,放心地吃掉。

本来她还想问这位公公,前面谁是长公主。但一想到这会儿她要是说话,被其他人听去,说不好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

镇北王的女儿,清和郡主一到京城,就打听重出江湖的长公主。眼下长公主风头正盛,这个时候要是传出这个消息,京城估计都能炸开锅。

陆元摇摇头,放下这个念头,若是她和长公主有缘的话,该见到的时候,自然会见到,不必急于一时。

只是她没想到,后面她会意那样的方式,和长公主见面。不过那都是先帝出殡后的事情,当务之急,她还是先解决被点心噎住的问题。

还好旁边的公公一直注意着陆元,瞧见她脸色不对,马上借口领她去方便,把她带出去,递上一杯水,让她缓缓。

点心是一早备好的,到了现在,已经凉透,不仅味道上欠缺,口感也半斤八两。一口下去,嘴里宛如含了沙砾。

不过情况特殊,陆元懒得挑剔,想着再熬一会儿,就能回府,又回到宫殿里,继续跪着。

临近结束,周围的人有些开始受不住,身子七歪八扭,面部代偿受力,露出狰狞的表情。

起初陆元和他们差不多,可随着视线从他们脸上掠过,心里莫名松快几分。仿佛只要瞧见别人和她受同样的苦,痛苦就能被分摊出去。

毕竟一个人的惨是惨,一群人的惨就不是惨了,这可以叫生活,也可以叫命运。

心里一放松,时间就不会那么难熬。

京城里好玩的事走完一遍,陆元又把方向转到兰都,想一想从小长大的地方,有没有什么趣事,可供她现在消遣。

可惜过去十几年,她出门的次数太少,外边发生过什么,她几乎都不知道。唯一能想起的,大多都是她在家里和陆锋不对付的事情。

到底不是小孩了,这个时候想起这些,陆元不免有些尴尬。她摸了摸鼻子,急忙甩开回忆,不敢去深究。

内芯已快到而立之年,还和老父亲吵架,真不像一位成熟贵女该做的事。

陆元为消磨时间,暗自进行一番自我检讨,把能想到的词全部拽一遍,总算是熬到了回去的时候。

在随行公公的搀扶下,她吃力地起身,站着缓了片刻,趁人没注意,将空闲的手背到身后,锤一锤僵硬的腰背。

膝盖也很难受,但按揉的时机不对,还是回去之后,让手巧的夏荔帮忙。

人群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外走去,陆元随着他们,缓缓地扯着来时的步子,此时她倒是很能适应这个步调。

刚迈出大门门槛,一个小孩摔倒在她面前。陆元扶起一看,小孩瘦骨嶙峋,连裴子野尚在的小奶膘都没有,她捏住的那只胳膊,更是只有一副骨头似的,十分咯手。

陆元皱眉,正要问小孩有没有摔倒,就看见小孩扬起脸,唯唯诺诺地向她道谢。

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陆元定睛一瞧,随后不由地深吸一口气。

这小孩,怎么看着和她前世的养子安钰,长得这么像。

作者有话要说:【注】梓宫:皇帝的棺材

到了京城后,陆小满感觉似乎忘了什么

直到她提前三年和养子相遇,才惊觉:这小孩怎么和安钰长得这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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