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你可愿从军?”

裴子野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这句话,想不明白陆锋为何会这么问他。

自从他来到兰都,从未表现过半点从军的意愿。比起这个,他觉得他对陆元的心意可能更加明显,陆锋没道理看不出来。

而且通过之前短暂的交涉,陆锋不像是不知情的样子。

可现实就是陆锋没有询问他有关陆元的问题,而是问他愿不愿意从军。从军他自然是有所计划,但没打算现在就开始。

一时之间,裴子野骑虎难下,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他怕影响他之后的计划,不答应,他更怕陆锋对他有意见,从此不让陆元和他见面。

他倒是孑然一身,可以自由婚配,陆元却和他不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缺一不可。

陆元见他为难,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想岔了。她和陆锋对视一眼,却只在他眼神中看到沉静,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按下想要开口的欲望,静观其变。

沉默一点一滴爬过时间,裴子野觉得他再不表态,就有失礼节了,于是回答:“多谢王爷厚爱,子野确有从军的打算……”

他还未说完,陆锋打断道:“那就这么定了,吃饭。”

说完,陆锋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面前的菜,三两口嚼碎,咽进肚子里。

一旁的两位少年人,见陆锋如此干脆,顿时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可是陆锋既已拍板,裴子野不敢拒绝,陆元的目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达到了。只是经此一遭,陆元却不敢肯定她的想法,但事已至此,看看再说。

这天之后,裴子野每天被陆锋拉去军营里报道,也不谈他从军授衔的事,只让他和一批新兵一起训练,必要时,还得同吃同住。

陆元远离父亲,又过起之前四处游玩的日子,就是身边少了裴子野,多少让她有些不习惯。

春桃见她兴致不高,像是心事重重,关心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出来,这么快回去作甚。”陆元撩起裙角,拾级而上,轻微喘着气说,“都说这清风寺灵得很,咱这都爬到半道了,哪能半途而废。”

夏荔走在最后,闻言气喘吁吁道:“小姐有什么愿望,告诉奴婢们,奴婢为您求来,何须您这么辛苦。”

走一步,才蹦两个字出来,听得前面的春桃频频蹙眉,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夏荔:“你少说两句吧,你看看你,小姐都比你走得快。”

陆元的脚步一顿,偏头瞥了一眼春桃,无奈摇摇头,又继续往上爬。

等她们爬到山顶,已临近午后,前来的香客们在庙里寻位置坐好,等着斋饭上桌,一饱口福。

在庙门外负责招待香客的小沙弥,瞧见陆元等人衣着虽然朴素,可料子却是一等一的好,嘴角的孤独立马上扬。

他双手合十,略微弯腰,对陆元她们道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说:“各位施主安好。”

清风寺盛名在外,能被派出来迎客的和尚,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几乎人人一双慧眼,尤其是在识别贵客上。

怀着对神明的敬畏,陆元在面对这个小沙弥时,客气道:“小师傅安好。”

“施主可要用餐,”小沙弥咧嘴一笑,嘴角还挂着两个梨涡,“鄙寺斋饭有幸得各位施主喜爱,名气尚可,不知三位施主可要试一试?”

小沙弥十二三岁的模样,嘴里说着老练的话,脸颊却还挂着圆润的肉团,让人觉得好笑的同时,也容易心生好感。

陆元她们来得巧,本就打算在这用午饭,这会儿听到小沙弥的话,便请他带路,事后,还让春桃给了点赏钱。

吃完斋饭,陆元领着春桃和夏荔在庙里闲逛。此时一不逢年,二不过节,庙里香客稀少,陆元她们游荡半晌,也未遇见几个人。

吃饱喝足,春桃沐浴阳光,突然来了好奇,问陆元:“小姐,有一事奴婢一直有疑问,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陆元学着陆锋,沉声回答:“那就别问。”说完,不等她们反应,她倒先扑哧笑出来。

得到这个讯号,春桃明白陆元是在逗她,摇摇头,笑着问道:“奴婢就是奇怪,小姐为何觉得裴公子来我们这儿,是来找老爷的?”

“不然呢,”陆元不解,“难道还能是来找我的?”

春桃一噎,心想那么多话本白看了,都及笄了,居然还没开窍。

“既然如此,那小姐为何要帮裴公子?”春桃又问道。

陆元向前走两步,在一棵挂满红丝带的树下驻足,抬头望着随清风浮动的红丝带,幽幽地说:“就当我日行一善,给咱家积点德吧。”

越说越离谱,听得春桃更加好奇。可陆元不愿实话实话,她也不能上前撬开她的嘴,逼着她说出想法。

索性还有王爷在,就算宣平侯图谋不轨,定是逃脱不了王爷的火眼金睛。

然而,另一边军营中,刚剿匪成功的陆锋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揽着裴子野的肩膀走进营里,时不时拍打两下。

当下裴子野还未长成大人,个高刚到陆锋下巴,这一高一矮并肩而行,身高倒也合适。

“你小子,不错嘛,”陆锋赞扬道,“有你祖上当年的风采,就是没想到我陆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裴子野连忙双手抱拳道:“不敢当,不敢当,王爷谬赞,子野只是班门弄斧,雕虫小技,运气好罢了。”

“行了,又不是读书人,整酸腐书生那一套作甚。”陆锋不满地撇下了嘴,“我说你行,你就是行,大大方方接受,事后加倍努力,这不就成了。”

“多谢王爷。”裴子野感激道。

陆锋见裴子野还算上道,目光中的满意越积越盛。想着他再过几年,就要五十了,本还担心后继无人,不知该把守护大周的接力棒交给谁。

如今突然蹦出个裴子野,虽然年纪还小,需要经历一些磨练,但在军事上的天赋,已经初见端倪。他多带带,想必假以时日,必定能独当一面。

就是没想到,陆小满居然也有眼光不错的时候,给他送了这么大份惊喜。

“都说虎父无犬子,”陆锋欣慰地看着裴子野,高兴道,“老天诚不欺我,我想你父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陆锋以为裴子野此举,是为告慰父兄的在天之灵。他注视着面前这个少年人,感慨颇深。然而在裴子野心里,却是另一番感触。

在前一任宣平侯心里,唯一的继承人只有长子。裴子野作为续弦所生,在光茫极盛的兄长背后,一直是被忽视的存在。

就连他的生母,都把心思放在那位继承人身上,亲子饿了病了,第一个发现的,却永远是秀竹这个书童。

有了优秀的继承人,自然不需要他这个锦上添花的小儿子。曾经的裴子野并不在意,自由自在地长大,稀里糊涂地继承爵位。

他本以为一生就这样过去,直到前世宫宴上,他偷听到陆元的那番话。

其实陆元有一句话说错了,如果他的父母兄长健在,也不会有人引导他,去学习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人。

可只有陆元,会在听闻他的名声后,不带偏见说出那些话。

裴子野生平头一次审视自己,他真地不在乎外人的冷嘲热讽吗?

每每看见别人对他露出可惜的眼神,听到裴家可能在他这一代日薄西山,他就真地不在乎吗?

裴子野思索良久,发现他似乎真地不在乎这些。

他成长于兄长的阴影之下,母亲也时常告诫他,让他别产生不切实际的念头,当好他的纨绔公子哥即可。

父亲更不用多说,在他眼里,有一位优秀的继承人足矣,连续弦娶回来的妻子,也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他心目中的继承人,小儿子不过是顺带的。

没有人告诉他要为家族荣誉奋斗,也没有人告诉他不要荒度余生,要为理想竭尽全力。可惜他连理想都没有,谈何努力。

可是那天之后,当他意识到他喜欢上陆元,理想翩然而至。

皇帝年岁已大,肯定会走在陆元前面,等皇帝哪天驾崩,陆元死了丈夫,就恢复自由之身,到时候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求陆元。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不然陆元凭什么看上他。而时下的成才之路,不是从文,就是从戎。

裴子野的首选和大部分人一样,先从读书开始。请了最好的先生,顶着全京城的嘲讽,头悬梁锥刺股地辛苦了几个月,却被先生一句“朽木不可雕也”,打破所有幻想。

李管家怕他从此一蹶不振,前来安慰他:“侯爷有上进心是好事,但也要循循渐进。都说十年寒窗苦读,读书之事,从未有速成的道理。”

简而言之,裴子野起步晚,想要靠读书成就事业,十年时间只能算作一个打底,企图立竿见影,无疑是痴人说梦。

裴子野没有放弃,那些说他不行的话,他自小听到大,早已练就一身过耳不入心的本事,转头考虑起从戎。

于是他向皇帝请缨,刚开始皇帝十分不愿,驳回了他的奏折。他再三上奏后,不知道皇帝为何松口,准允了他的要求。

后来他是从他朋友那得知,说是有人给皇帝进言,像他这种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敢去从军,无非是一时脑子发热,妄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建功立业。

让他去试试,最坏不过他看清现实,回来继续做他的闲散侯爷。反正没有军功傍身,他们裴氏一族就会不断降爵,直至庶民。

最好的,当是他死在战场上,从此以后,宣平侯之位无人可继。

当时裴子野闻言,笑笑没有说话。他不想证明给任何人看,他只想在最恰当的时机,有资格站在陆元面前,告诉她,他的心意,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小裴为什么敢追求皇帝的女人,是因为小裴从小没人教导,对于一些封建礼教没什么概念。

但是他多少还是知道,别人丈夫还在就行动,影响不太好。

所以就想着,先把对方熬死,他自然就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去追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