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声惊呼声响起,大广场上,无数民众仰头望天,继而,纷纷瞪大了双眼。
今日,天穹中堆满了灰色的云团,显得天光有些冷淡,这也是方才禅宗出场,一轮大日光耀大地,效果拔群的原因。
毕竟若是本就阳光明媚……效果就差出许多。
而此刻,人们惊讶望见,天穹中的云团,突兀裂开了,仿佛天空塌陷,云层被洞穿,有七彩神光穿透云层。
隔着万里之遥,宛若光柱,笔直打在广场上,成千上万人沐浴在神光中,心神摇曳。
继而,一片片透明虚幻的羽毛,纷纷扬扬,如大雪飘落。
“这是什么?”
“快看!”
民众惊呼,一名骑在父亲脖颈上的孩童眸中映着漫天光羽,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那羽毛,仿佛由光线编织成的,无法触碰。
突兀,一道刺耳的“铮”响,如雷霆浮现,那是琴音,穿空裂石,自九天之上传来。
吸引了全场目光。
继而,众人耳畔,响起一道低沉高亢的吟诵声。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咦……这是诗文?何人在吟诗?
瞬间,在场的文官们敏锐地竖起了耳朵,被戳中了敏感点。
鸿胪寺一名官员望着那照耀鹿台的光束,意识到,此情此景,恰好与诗文相配。
“天上有人!”忽而,有眼尖的江湖人惊呼,人们这才注意到,那裂开的云层边缘,竟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
“是道门的家伙?”六先生席帘折扇“啪”的一声合上,有些愣神,不明白道院要做什么。
正疑惑间,第二道唱念幽幽传来。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这是……不少人一个激灵,意识到,这不是诗,或者说,不完全是诗文,而是与琴音相伴的歌声。
彩虹为衣衫,风为骏马,云端的仙人们纷纷降落凡尘……书院区域,心宽体胖的二先生心念一动,微微坐直。
果然,下一秒,道门众人,沐浴着七彩神光,飘然落下。
“虎骨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第三句落下,倏而,民众们惊愕望见,神光中,有神兽虚影浮现,抱琴弹奏,有青鸾拉动车辇,似为仙人开道,美轮美奂。
禅宗方向,眉毛花白,手持念珠的空寂禅师眯起双眼。
书院大先生脸色古怪,心说道门的那群人,何时也学会如此浮夸的出场了?
“神仙……神仙降世了!”
下方,围观的民众们哪里见过这个,仙人披着羽衣,神兽拱卫,仙音相伴,落下凡尘……
这视觉效果,比之禅宗高出一个层级,顿时引得无数人心驰神往,高呼神仙。
而伴随道院众人降落,围观群众们很快注意到了,那站在最前端,慨然而歌的一袭青衫。
“那……那是齐国手!”有看过棋战的人,瞠目结舌。
“是齐公子!他怎么在天上?”
“齐诗魁莫非,要替道门出战?”
一时间,四周哗然。
经过棋战,齐平名气暴涨,人气正高,甫一登场,立即成为全场焦点。
书院区域,几位先生微怔,就连趴在禾笙膝上打盹的橘猫,都呆滞了一瞬,更不要说,后方众学子。
“是齐师弟!怎么会是他?”元周恍惚,不敢置信。
雀斑女孩手里的小本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学习都不香了。
另外一边,镇抚司众人也面露惊愕,洪娇娇柳叶眉几乎挑到天上,裴少卿等人大呼小叫,余庆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对齐平的修为很是清楚,故而,虽知他去了道门,但也从未想过,齐平会代道门出战。
即便他很优秀,但毕竟修行时日尚短。
可眼下的一幕,却令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余庆想着,扭头望向上首,只见一袭黑红锦袍的杜元春,手中的杯盏险些跌落,同样失神:
怎么会是他?他上去做什么?
“是那大饭桶!他怎么又上场了?”
角落里,脸蛋素白,一副小家碧玉模样的云青儿兴奋地攥着齐姝的手:“嘿,有好戏看了。”
齐姝摇了摇头,细细的眉尖颦起,她不懂这些。
小麦色肌肤,有些局促地坐在小凳子上的向小园仰着小脸,大大的眸子中,只有那一道身影,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用力。
“阿弥陀佛。”人群中,老僧神情凛然,却并不意外,雪山小分队也都是类似的模样。
如果说,此人的确是首座弟子,那代表道门出场,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
“这般出场,虽引人瞩目,可后面输了,如今多备受瞩目,而后便要承受多少非议,依我看来,倒不如低调些。”
中年剑修冷笑。
刀客夫妻点头,很赞同,虽然齐平出人意料地赢了棋战,但道战可远非围棋下得好就够的。
更何况,此番禅子带队,禅宗几乎是稳赢的局面。
他们并不看好。
不过有清醒认知的人,毕竟极少。
绝大多数民众或江湖修士,见识有限。
对他们而言,佛道两方,都是传说中的人物,故而,必然是谁更拉风,便觉得谁更厉害。
……
这时候,齐平与道门众人已来到鹿台上方。
他低头,可以清楚看到那一张张脸孔,只见他神情悠然,眼神飘远,声音忽而淡了下去: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
琴声也与此刻收敛,从浩大的仙人降世,骤然,转为了修行者超然世外,远离凡尘的气度。
这句诗的意思是,齐公子与诸君告别,即将去往太虚幻境,不知何时返还,那便且放“白鹿”于“青崖”中等候……
白鹿明显是将“鹿台”拟人化,而青崖非实指,而是一种诗文意象……在场文官们赞叹不绝。
感慨不愧是京都诗魁,这份仙家气度,令人心折。
“咚。”
这时候,道门众人分开,典藏长老带人前往预留的观众席。
齐平则与东方流云和白理理,落在鹿台北端,与禅子三人对应。
而这时候,齐平也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禅宗众人身上,忽而,嗤笑一声,意气风发,念出最后一句:
“忍看禅宗欺我辈,使我不得……开心颜!”
轰。
话落,禅宗众僧变色,南国使团官员也是大怒:“猖狂!”
“此子……好生嚣张!”
一时间,非但禅宗僧人动气,便是诸国大使,也拍案而起。
就连京都不少人,也都愣了下,继而,一些江湖人只觉一股麻意从脊椎打上天灵盖。
众目睽睽之下,指着强大无比的禅宗,嘲弄说眼看你们一帮秃驴耀武扬威,欺道门无人,我真的很不开心……
“嘶。”江湖豪雄心脏狂跳,热血沸腾,下意识将自己代入,想着此刻若站在台上的是自己……
“好!”
“齐诗魁威武!给这帮和尚点颜色看看!”
“道门大胜!齐公子大胜!凉国大胜!”
一时间,不知谁带头,鹿台四周,传出山呼海啸的声浪,原本低沉的气氛,陡然热烈。
……
台上。
东方流云目露感慨,望着前方那道背影,心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十岁左右,小小一只,银色长发披洒的妖族公主好奇地望着,头顶的呆毛晃了晃。
对面的禅子神情温和,毫不动怒,反而露出期待的表情。
至于卫无忌与红豆……眼观鼻,鼻观心,排除一些杂念,道战胜负,可不是靠赛前打嘴炮来定输赢的。
“阿弥陀佛。”谷儫
空寂禅师双手合十,诵念佛号,压下全场欢呼,目光投向道门所在:
“时辰不早,即刻开始可否?”
穿黑色道袍,满头银发,老学究打扮的典藏长老平静道:
“可。”
话落,这两位四境大修士同时伸手入袖,各自抓出半块白玉石镜。
造型古朴,与当前时代的法器风格迥异,望之,有沧桑气息弥漫。
“嗖——”
“嗖——”
两人同时掷出,白玉石镜于鹿台上空,准确拼凑完成。
霎时间,天地元气聚集,光芒大放,宛若一颗大星,悬于台上,瞬间闪瞎了无数人双眼。
“九州鉴启,太虚境开!”
二人同时低喝,掐起手印,施展发觉,催动九州鉴,齐平仰起头,好奇地望去。
只见,镜子迎风见涨,倏而扩大无数倍,高悬天穹,镜面水波荡漾,投下一道恢弘天幕来。
接下来,所有人可以透过光幕,看清内部情景。
典藏长老开口:“此番道战,双方入镜中……”
他将比斗的规则,仔细讲了一遍,倒不是说给齐平与禅子,而是告知围观众人。
做个见证。
“齐师弟,稍后入镜中,我等将失去记忆,彼此互不相识,但到底是同门,若无意外,还是会相较亲近些,切记,一定要努力修行。”
东方流云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
齐平点头:“多谢师兄指点。”
他又扭头,看了眼旁边小脸沉静的白理理:“你……”
妖族公主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我知道。”
行吧……这小姑娘很不喜欢说话的样子啊,说起来,她本质是妖,进了幻境,还是妖吗?还是人?
齐平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也有点紧张起来。
这时候,典藏长老宣读规则完毕,空寂禅师开口:“时辰已到,修士入境。”
无数人期待望向那光幕。
发现,那里一片黑暗,仿佛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镜中的世界吗?为什么只有黑暗?
人们想着,议论着。
下一秒,世界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声音,黑暗的光幕中,先是显出无数银色的光点,那是星辰。
再然后,黑暗一点的褪去,一轮红日撕开黑暗,照亮了这座沉睡的世界。
视角起初,停留在极高的天穹,仿佛众人悉数站在云端,俯瞰世界。
画面中,是飘动的,稀薄的云絮,随着世界苏醒,仿佛可以看到下方的无尽大陆。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吗?”
有人知道,幻境中的世界,便是对真实世界的临摹与复刻。
不禁想着。
很快的,视角开始降落,于是,就仿佛一座大陆在人们眼前,疯狂地延展开去。
很快的,他们看到了山川、河流、草木,大地上点缀的城市,耕种成一块块的良田,乃至城中细小如蚁,自在生活的百姓。
终于,画面中,出现了一座古韵盎然的小镇,镇上的建筑屋顶,是湛青色的瓦片。
那是青瓦镇,六人出生的地方。
下一秒,鹿台上的六人同时盘膝打坐,肉身留在外界,一缕神魂飘向太虚幻境。
道战开启。
……
而就在六人踏入幻境的同时,佛道双方出战人员的名录,也被周遭观战的太监飞快呈送去了宫里。
御书房内。
皇帝提着毛笔,一封封批阅奏折,只是无论如何集中心神,总是心头惦念着什么。
“啪。”摔下毛笔,皇帝忍不住呼唤道:“来人呐。”
冯公公神出鬼没地出现:“陛下。”
皇帝问道:“这个时辰,道战应当开始了吧。”
冯公公点头:“若无意外,定是开了。陛下想去瞧瞧?”
皇帝有些意动,但还是忍住了:“罢了,此番道战恐是必输无疑,一时半刻又无法结束,朕去了徒增烦恼。”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棋战的时候,一来是第一场,身为帝王,总不好缺席,二来,则是首座钦点齐平,给了皇帝信心。
最后的结果虽一波三折,但终归还是胜了,可道战不同,禅子亲临,皇帝实在没信心。
思来想去,还是躲掉为好。
但心中,如何能不挂念?
冯公公说道:“首座敢接战,也许还是有些底气的。”
皇帝摇头:“道门能上阵的修士,朕都知道,无一人可敌禅子,如那东方流云……不提也罢。”
这时候,忽而,一名小太监小跑着,穿过回廊,急匆匆跑到御书房外:
“陛……陛下,道佛两宗出战名录出来了。”
皇帝没接,看了眼冯公公:“你替朕看吧。”
“是。”老太监抬手接过,展开阅读,旋即,愣了下,“齐大人代表道门,携手东方流云,妖族白理理,一同应战?”
皇帝霍然望来:“你说谁?”
小太监弓着腰,飞快解释道:
“是诗魁,齐大人,他代表道院出战,声势压过了禅宗,还念了一首诗……”
他绘声绘色,将经过描述了一番。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忍看禅宗欺我辈,使我不得开心颜?”
皇帝怔神许久,赞叹道:“好一个‘使我不得开心颜’!”
说完,他望向鹿台方向,转为忧色:“只是……这般出场,若是输了……”
他有些烦躁起来。
……
与此同时,宫门口,一辆华贵马车急匆匆行驶出来。
车内,安平郡主掀开帘子,催促道:“快些!走快些!”
车厢内,一脸书卷气的长公主淡淡道:“道战要持续许久,不差这些。”
容颜精致,眸如星子的安平郡主愤愤道:
“可恶,这家伙要上场,为何不提前说?早知道,提早就去看了。”
长公主轻叹一声,目蕴忧虑。
此番可与棋战不同,禅子在场,齐平再如何天资绝伦,也不可能能胜过对方。
一场必输的比斗,不如不看。
只是虽这般想着,她还是坐在了这马车上,朝鹿台方向赶去。
“不知,他此刻如何了。”
……
……
太虚幻境。
当朝阳驱散黑暗,新的一天到来。
青瓦镇中,某座宅院里,一个男人焦急地在院中踱步,频频望向紧闭的屋门。
忽而,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划破安静。
房间内,床榻上,一个身上带着血迹的婴儿奋力啼哭,身旁的女人和产婆笑逐颜开。
没人注意到,婴儿看似紧闭的眸子,撑开了一条缝隙,那澄净的眼眸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无奈。
“好吵……我不想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