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阿妹!”
一日下学,周峥便急忙去找周寻雁,他跑得飞快,书童被远远甩后。
周寻雁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向急匆匆赶来的兄长,疑惑道:“阿哥怎么那么着急?”
周峥在她身边坐下,上气不接下气道:“今日下学,官家派人把我接过去,官家说……官家说……”
周寻雁拍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官家说要追封祖公,让你承袭爵位?”
周峥惊诧,“你如何得知?”
“阿哥可知三足鼎立?南晋朝堂便是鼎,各大世家是足,彼此牵制达到平衡。官家不想失去周家这一足,便如鼎不敢断足。”周寻雁认真道,心中却有其他思虑。恐怕,也有其他家族的帮助,明帝才能下定决心给周家封爵。
周峥垂头思量片刻,沉吟道:“若是没有这些时日的事,我还认为建京风平浪静。现下看来,建京城才是南晋最恐怖之地。”平静的湖水中下是深幽漩涡,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之境。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周家此时封爵,各家忌惮,我们可自保,也算好事。”
“嗯。”周寻雁应下,视线又移到炕桌上,展开的纸卷写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对啊,周家此时是保住了,明帝封爵,帝眷深重,各家暂时不敢动手。可作为帝王,给予出去的权利,他总有一天会收回。一如前世一样,无论奸佞还是忠臣,一律借刀诛杀。
持节提督的产生,本就是帝王的算计。明帝封青年官员为持节提督,代帝到各州监视世家,两方相互制约相互争斗,就算一时难以取代,也能磨搓世家锐气。而江衡,便是明帝给世家大族的最后一击,假借持节提督地方谋乱之名,讨伐诛杀世家。
到头来一切都是乱臣贼子得势谋反,与帝王无关。
她提笔往纸上再添一句:无犬之家。
周峥承爵之礼定在下月初五,这日是周文公的诞辰,明帝特意而定。
周家刚失了家主,又被封爵,各个奴才都被这消息砸得脑袋发懵。
“听说还是封侯呢!现如今建京城除了琅琊王,也就只有三位侯。”
“哪三位?”
“诸葛家家主诸葛诚,还有两位是武将出身,立过战功的将军。”
诸葛家是谋士之家,祖上出过两位宰辅之臣,在胡晋之战中为明帝献计谋略。可听闻诸葛侯近几年身体抱恙,极少上朝。
“要我说啊,我们周家早该封候,要是没有我们周文公……”
一位嫲嫲从后走来,扯开嗓子吼道:“在这嚼什么舌根,还不快去做活!”
那些家奴被她这么一吼,忙四散逃开。
“嚷嚷什么呢。”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黄小娘被人搀扶着从圆拱门后走来,睇了一眼那位嫲嫲。
“黄小娘安。”老嫲嫲给她行礼,又解释道:“也就是一群家奴在这嚼舌根,奴已经把人叫走了。”
黄小娘暗自恨怨,面上却笑道:“大郎君承侯,天大的喜事,怎的不让人欢喜?只要能按时把活做好,随他们聊去。”
“是,主子宽宏。”
黄小娘领着丫鬟离开,拐进一条长廊,偏头呸了一口,嘴里怨骂道:“什么便宜都让正妻一房占了。”她望向那雕镂小窗,叹息着:“为何我就未生一子,若是我有一子……”
便是算计,也要让他承袭爵位!可如今……她却要讨好周峥,为了以后芙姐儿蝶姐儿的婚嫁说亲,她要讨好周张氏!
那贱婢都能生男儿,为何她不能?
想到这,黄小娘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按照现下的情形,郎主已故,她是不能再生养了。金小娘要被发落回南郡庄园,那周谦……她可以接过来扶养,那野种年纪尚小,养得熟。
对啊,为何要自己生育男儿,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思虑至此,她猛然转身。
丫鬟疑惑:“主子不是要出去找胡家大娘子吗?”
黄小娘勾唇一笑,心情愉悦道:“不去了,去喜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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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中,公孙令和周扬秉烛夜谈。两人决定第二日一早出发到附近几个县审问那些官吏。
公孙令撑着额,叹息道:“周大人,现下又该如何?”
周扬背对着他,举步未踏,似乎心中踌躇不定。
半会儿,周扬沉声道:“现下去审问只怕空有人证言辞,却无物证,若是将之绑回建京,供词于官家面前一改,便麻烦了。”那些县令不是傻子,不可能不把物证销毁,等着他们去搜查。
但,也不是没有计策。
他又道:“我有一个计谋,虽然惊险,却可引出背后主谋。”
公孙令闻言忙站立起身,“什么计谋?”
一阵风吹动窗作响,骚乱过后又恢复宁静。
“砰砰!砰砰!”
“谁啊,谁啊!大晚上拍人后门!”一个家奴急急从里出来,一边愤然叫着。
“你谁啊!敢大半夜来我们渎垒县令府拍后门,不想活了吗!”那家奴见敲门的是一名头戴挡雨斗笠,衣衫褴褛的男子,吐了一口唾沫,骂道。
“劳烦通告贵府府君,尚书周扬到访。”
“尚书?”
周扬抬头,斥道:“本官有事要和渎垒县令相谈,请速速通报。如果耽搁,仔细你的脑袋!”
家奴被他的威压镇住,不由自主胆战心惊地摸了摸脖子,忙点头答应,跑回府里。
“什么?确定他说的是周扬?”渎垒县令起身,语气激动道。
“郎主,奴没有听错,他说他自己是尚书郎周扬。”
渎垒县令来回走动两步,心里思虑。周扬不是死了吗,尸首都被海盐县丞运回建京了……
“郎主,可要见那人?”
渎垒县令捋了捋胡须,“见,恭恭敬敬把他迎进来。”他要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向上面的大人通风报信。
周扬被家奴迎进门,渎垒县令在厅上见客。他人十分谨慎,问道:“足下说自己是周大人,可有凭证?”
周扬:“当日本官与一众官兵遇险,陆诸督军同我设计调换身上衣着,本官趁乱逃出。官凭和委派文书也一并给了他,本官身上并未有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你可以不信本官,但倘若耽搁案情……”他话音渐弱,末尾又在暗暗的施压,带着上位者的强势。
渎垒县令顿时后颈微凉,皱眉沉思。这人能面无异色说自己没有凭证,想必是大有底气。
周扬不等他询问,又道:“近日本官已经查明海盐盐税亏损案背后的真正主谋,可本官恐再遇歹人,不好就这么回京。前几日我已托一能人志士代我回京传信,告之明帝事情真相。”
“什么?”渎垒县令惊呼,“大人您已查明背后主谋?”
周扬背过身言辞铮铮道:“是,本官已经查明,官盐私卖是大罪!文大人,若是配合,你这县令的官帽还能保住。若是敢轻举妄动,企图杀本官灭口,本官的人传信回京迟迟没有本官的消息,便会来寻!我周家虽不是什么王侯将相之家,却也是绵延百年的世家,有这能力为我平反冤情!”
这一段话让渎垒县令后脊发凉,他双腿一软,扑通跪下,恐惧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官也就是着了海盐县令的道,同他做了一回私卖海盐的勾当,其余的,下官并未参与啊!”他不知道周扬手里有多少证据,这会儿听他这一派说辞,只觉得他是知晓了七八分,实在叫人害怕!
“大人希望我帮什么忙?小官一定竭尽所能,一定竭尽所能。”
周扬拱手朝外道:“准备一条船,我要走海路回京向官家禀告案情详情。”
“是。”渎垒县令垂首应道,又探究开口:“大人,那位能人志士现下在何处?路途遥远,这要是有什么长短……”
“不劳你担心,他功夫了得,救我于水火。本官遇袭那日在林中逃出时摔断了腿,幸亏得他相助。”
渎垒县令闻言暗暗瞥了一眼周扬的腿脚,只见他站得端正,没有异常之处,心下对这一行话更信了几分。
“下官这就去备船,走海路需要舰船,恐怕要两三日才能帮大人寻到……”
周扬:“本官只给你两日时间,两天后上路。”
“是。你们几个,带大人去歇息。”
等周扬离开,渎垒县令留在原处来回踱步。为何周扬没死?他所说的是否是真?若是杀了他,那位传信之徒便不得而知,真要是把信和证据传到建京,他们一个都跑不了……真要照周扬所说的,帮他备船让他回京?
一旁的管家知他内心煎熬,弯身问道:“郎主,可要传书给邱大人?”
渎垒县令问道:“你觉得需要传书?要是周扬说的属实,现下交给邱大人把他杀死也无用……”
“传信之徒出发不过几日,离建京还有些时日,不若向邱大人禀告实情,在其必经之路把人拦下……”
“若是拦不下呢?”
“从海盐走陆路去建京,必然要经吴兴郡,邱大人为吴兴郡太守,倾尽全力,为何不能拦住人?若是抓到那传信之人,大人便是大功一件。可真如周大人所说的,备船回京,又怎知官家圣意?”
渎垒县令点头,他这位管家足智多谋,能在他迷惘之时指略,他也格外信任。“依你所说,写信禀告邱大人。”
管家接过渎垒县令写好的纸条,绑到一只信鸽足上,将之放飞。暗处,他唇角掀起,露出一个阴测的笑。若是今日没有他在,恐怕这渎垒县令就要着了周扬的道。还是邱大人谋略过人,在各县安排了线人,监视县令。现下是动不得周扬,只怕他还藏有隐秘……
周扬阖门,四下无人时才敢颓下肩膀,拖着还未完成痊愈的右腿移到床榻。刚才一直强撑着,现下已疼得厉害。
他跟公孙令商定的计谋就是露面引蛇出洞,这背后之人要想知道传信人,想知道他掌握了什么证据,便要留下他,然后仔细谋划。
他见窗外闪过一个身影,未理会,躺到塌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