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险象环生(四)

第二日,周张氏带着两个孩子进宫。周寻雁穿了一身月白锦裙,颜色素静,她今日路上也十分安静。

她一路忐忑,一想到自己要见到这位公孙家扶持出来的皇后——南晋最有权势的女子,就后脑发麻,心中一阵恐慌。

公孙皇后坐在朝凤殿主座,一身绛紫色锻服衬得她雍容华贵,却并未盖住她的容貌和气质。公孙皇后生得五官端庄大气,眉眼略疏,有浑然天成的冷贵,气质华而不俗。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公孙皇后抬手:“免礼,赐座。”

“周大娘子不必伤怀,官家已经派兵去找周尚书了,想来过几天就会有消息。”等三人坐下,她开口抚慰道。说着话,眼神却落到周寻雁身上。

周张氏眼眶微湿地回道:“多谢皇上皇后挂怀。”

公孙皇后又朝管事宫女柳嫲嫲招了招手,轻声询问道:“太子还未过来吗?”

“回娘娘,太子在同诸葛太傅学习孔孟之道,还没下学。”

公孙皇后看向乖巧坐在殿中的周寻雁,叹息道:“罢了,以后有得是时间。”

又交谈了几句,实在寻不到话头,便让他们回去了。等送走周家人,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来去无影地从外进来。

“现下什么情况了?”公孙皇后坐在塌上,沉着声音问。

侍卫:“回娘娘,我们的人在嘉兴一处偏远小路发现有打斗的痕迹,虽然被大雨冲刷过,可树干隐约可见剑痕。”

“跟琅琊王汇报了吗?”

“已派人汇报。”

公孙皇后面色严肃,“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等等,把这块玉拿给琅琊王,告诉他老人家粥不可多食,易饱。”她掏出一块通体雪白的玉佩挂饰,让宫女递给侍卫。

侍卫接过玉佩,翻墙而出,隐于夜色。

琅琊王府中,三代人聚于书房。

公孙武沉思道:“皇后为何将这玉佩送予本王?”

公孙令:“父亲可看到玉上有字?”

“未刻字。”

公孙长映思虑半刻,突道:“皇后娘娘让我们注意的不在这玉,在话上。”

粥不可多食,易饱。粥不是容易饱腹之物,为何不可多食?因为这“zhōu”不是米粥的粥,是……周家的周。

公孙武顿悟道:“保周?”

“周尚书此去凶险,如果出事,周家必定备受打击。”

公孙令:“皇后想让我们到时把周家嫡长子推上去继任家主?”周家不可无主,无主之家便如一盘散沙。

公孙长映手捏着下巴,眸色幽深,意味深长道:“要谋个爵位。”

如果周文公能活到建国,现肯定也是公侯之位,明帝的确欠周家一个爵位。周峥年纪尚小,没有自保能力,明帝授予爵位能让各家忌惮,也起到威慑作用。

海盐县的夜这几日格外宁静,就连盐场都没有了人烟。县令府中,书房隐约有交谈声。

“确定处理干净了?”

“尸体都埋了,就是……那周尚书的尸体还没找到,不过我们亲眼看到他从悬崖掉入江里,应该活不成了!”

“应该?这几日再多派人手沿江打捞,上头那几位大人要看到尸体。”

“是,县令。”

等死士一走,海盐县令合上门,转身到书房一处墙壁前,取下那挂在墙上的画……

嘉兴一处茂密树林中,几个身穿黑衣、黑巾蒙面之人在林中穿行。不远处传出异动,众人被声音吸引住,他们互相对视几眼,提起剑慢慢走了过去。

……

官盐是由官府生产经销或向官府纳税后销售的食盐,是国家重要的资源。《魏书·食货》称:“盐者,国之大宝”,而南晋一半的赋税都是盐税撑起的。

那么大一块肥肉,谁不想分食一二?

笔尖在纸上搁浅,晕开一朵墨花。周寻雁耳边传来丫鬟的轻唤声,她回过神,发现纸是不能用了。

秋菊见状担心地问:“女郎,最近你总是心神不宁的。”

春桃:“女郎是担心郎主。”

周寻雁摊开另一卷竹简书,闻言笑了笑。她最近都在查阅有关盐税的记载,想从中窥探一二应便之道。

如何整治官盐,一直以来都是朝廷烦恼的问题。很明显,现在南晋的官盐管理出现了巨大漏洞,让贪婪之徒有了可趁之机。

“女郎看的都是些什么书?”

“诗词歌赋。”她并未说真话。

“那么长的诗词歌赋吗?可真难背的。”

“不需要背,只需要记得一二。”周寻雁笑道。

春桃嘟着嘴,头头是道:“只是记得一二怎会刻在心里,就像我们都是要背家规的,只有背得才能真的警示自己不去犯错。”

秋菊:“犯错就要被罚。”

周寻雁呢喃着:“家规吗?警示……”

一家子都在盼着消息,可消息来时,谁也开心不起来。被送回来的是周扬的尸体,被江水泡得肿胀,整张脸被流石划得面目全非。

那身官服破旧不堪,衣不蔽体。周张氏看了一眼,就因过度悲痛当场晕过去。

周寻雁抱着周峥哭泣,整个周府都被悲伤的气氛笼罩着,到处都可闻哭声。

负责运送周扬遗体的官员面露同情,劝慰道:“还请夫人和郎君、女郎……节哀。”

周寻雁抹了一把泪,余光落在遗体右手手腕处,眸光一变,眼中疑惑又马上被她压下。她试探地问道:“大人可在我父身上发现什么遗物吗?”

那官员闻言摇头,“本官并未发现,找到周大人时就是现在……这样。”

周寻雁垂下头,大声喊到:“父亲,竟然一件贴身之物都不留下来作念想呜呜呜,阿耶!”然后跪倒在地,哭得十分悲痛。任谁看了都以为是失去父亲悲痛欲绝的姿态。官员叹了几口气,从中告退。

因为这一噩耗,官员纷纷上书,希望明帝下令厚葬周扬。

明帝手上拿着折子,对着满朝文武开口道:“你们的折子大都是让朕给周扬厚葬之礼,朕允了。不过朕重视的,是这本折子。”

“赵中丞,你念。”

“是,陛下。”折子又被太监递出,赵中丞接过,里面一字一句皆是他昨夜泣泪所作。

他松了松沙哑的嗓子,略带哽咽地读到:“陛下圣明,知海盐海盗猖獗,不忍百姓遭难,派周尚书带兵除害以填民之所空。……然豺狼虎豹肆虐,清风未到已散,六月江水染红,忠臣之身无魂。……臣深知棘深,观花恐伤,却仍想窥探一二。不观而返,白废玉兰作荆肥。”

赵中丞写得含蓄,却字字句句都在写周扬之事,也字字泣泪。

“对于周尚书一事,朕也十分痛怀。同时,朕也十分叱怒!”明帝一拍龙椅扶手,高声喊道。

“真如你们所说的,周尚书是死在匪寇之手,那还真是‘白废玉兰作荆肥’!”

大臣们见状纷纷跪下,“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公孙令上前一步,手执笏板道:“陛下,周尚书死得蹊跷,臣恳请陛下彻查!”

赵中丞附和:“请陛下彻查周尚书之死!”

不少官员附应,之中有几名互相打量,见前面一位高官跪下,忙跟着跪下。

明帝眯着眼观望,似乎心里有所思量。“公孙中书监,此事就交于你查明。”

公孙令:“臣遵旨。”

……

“母亲,你要振作起来,不要伤怀。”周寻雁安慰道。

“你父亲都去了,我怎能不伤怀?”周张氏哭得眼睛发肿,这几日都看不大清物了。

周寻雁咬了咬牙,到底没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周峥像是一夜成长了,等她从内室出来,就唤她出去吃晚膳。

“阿哥会保护好你和母亲的。”这话他今日说了许多遍。

周寻雁怀疑父亲没死,那尸体的身型虽然的确和父亲相似。尸体泡肿发紫了,也早已辨认不出一些特征。

但不应该没有她那时塞给周扬的铜钱红线。那日她亲眼看见父亲把红线系在了手腕上,那红线是她亲手编的,且材质不俗,坚韧异常。这具尸体没有那条铜钱红线。

既然父亲没死,他现下又在哪里,究竟有何打算?

……

“你们是谁派来的?想要本官的命?”

“周大人,我们是谁派来的,这不能说,但我们会安全把您护送回建京。”

周扬咳了几声,他这几日风寒未好。“本官怎么能信得过你们?”

“大人现在还活着,就是答案。”

“……”

周扬坐在席上,沉思片刻,“本官现在还不能回去,官家让本官做的,还未完成。”

“大人,您还不知道有人想要您的命吗?再待在这里被发现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周扬垂下眼帘,沉声道:“我为人臣,理应为天子排忧解难,不查明这盐税亏空背后的真相,本官是不会走的。”

周扬日夜兼程,同官兵到嘉兴一条小道时,走到一半却发觉不对。这条小道少有人烟,却无故出现很多马蹄印,越往里周围昆虫的叫声越来越小。随同的一名武官觉得不对劲,为了周扬的安危着想,两人进马车换了衣裳。

后来进了小道深处,果真遇到一队歹人,那队歹人只顾着追穿着他官服的武官,周扬在其他两个武将的掩护下摔下山坡,虽摔伤了腿却保住了命。

之后他在林中爬行一夜,在天蒙蒙亮时遇到一个猎户,见他蓬头垢面还受了伤,将他救了回去。前几日他再去林间想找线索,就遇到这群身份成谜的剑客。

“可否找几个人去帮本官盯着海盐县令?”

“是,大人。”

官官相护,皆有所图,苦的却是百姓。周扬闭上眼,思考着下一步要怎么走。

“周尚书还活着?”

“是的王爷,我们的人已经找到周尚书,可周尚书坚持要留下查明海盐盐税亏损的真相。”

公孙武望向儿子公孙令,“那推举周峥封爵的事就不必要了。”

公孙长映却反驳:“不,明日就应该跟官家提。”

公孙武不解:“为何?”

公孙长映一张玉面被烛光映照,熠熠生辉。他缓缓道:“这是机会,现下各家都以为周尚书亡故,就不会过多关注周家。官家对周家心中有愧,自然会想办法补偿,祖公明日只需上朝提周文公劝后陈之壮举,周家很可能得爵。等周尚书功成回京,官家诚然会嘉奖,却难得爵位。”

公孙武、公孙令还在犹豫。

公孙长映轻笑:“祖公,父亲,公孙家和周家是绑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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