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幅家产,是个不小的诱惑。
说起来,吴家也是个传了四五代的大地主。土地有多少叶嘉不是很清楚,但在东乡镇的田产多寡吴家基本是敢说第一,旁人不敢说第一的。东乡镇或者说西北五镇这一大片最好的良田掌握在吴家的手中,附近村落的许多百姓都是吴家的短工。这些还不论吴家在外地的产业。
叶嘉曾问过周憬琛,吴家的水有多深。周憬琛当时的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不必说,这家是个巨富。
听到他父子四人如此决定,不得不说,叶嘉的心情顿时便微妙了起来。
一旁的余氏眼皮子轻微的抖动了一番,面上一副不动如山的态度。她浅浅呷了一口茶水,捧着茶杯的手缓缓放下。悄摸地看向叶嘉,是否收下吴家的半幅家产她做不得主,得看叶嘉怎么决定。
叶嘉诧异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平静。
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叶嘉虽说爱钱,却也没有见钱眼开。她立即答应,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点动起来,心中在盘算答应与否的利弊。收下吴家的家财就等于往后承诺庇护这家人,庇护吴家,叶嘉是不乐意的。并非是私仇,而是吴家做得出种植罂粟去祸害毫不知情的百姓这件事,让叶嘉感觉到厌恶。没有良知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深交。
但吴家此行确实是提醒她了,和平地收下供奉还是直接武力的方式将吴家的财产全权没收更好,她一时间没有想法。思来想去,叶嘉只给出了会考虑考虑再给答复的话。
吴家面上的笑容都要绷不住了,僵硬地看着叶嘉。
他们着实没想到自己主动奉上家财,叶嘉居然没欣然接受,还拿乔。不得不说,这种态度对吴家来说反而是种恫吓。尤其是吴敏,原本还私心里为家中人一致同意奉上半幅家产而恨得牙痒痒的,如今却觉得心中委实惴惴不安。
等走出周家,回头看一眼周家的牌匾,他们只觉得后脊梁都在发凉。
“爹,”吴敏是终于知道怕了,心底一直依仗的东西没有发挥他想要的作用,直接抽离了他嚣张的底气,“你说这世子妃娘娘这是何意?为何会是这种态度?”
吴恩心中本就烦闷,听到这话更是气急。如今是多看大儿子一眼都觉得伤眼。一切的伊始,就是这糟心玩意儿贪心不足:“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们这蠢材挑衅找事,我们如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我几次三番的教导,你们都听不进去!吴家若是出了事,都是你这蠢材招惹的!”
“爹……”吴敏被训斥的头都抬不起来。若说原先还敢犟嘴,如今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旁边几个兄弟的神色也不大好看,阴沉着脸:“爹,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是啊,”吴家一子只觉得愤怒,他出去一趟回来就是如此局面,只觉得要被没脑子的大哥给害死,“若是世子妃娘娘依旧记恨吴家,咱们总不能束手就擒吧?那么大的家业……”
吴敏附和道:“就是啊!咱们总得另寻路子……”
吴恩一听到大儿子说话就心烦:“闭嘴!”
若非他自视甚高地去故意挑衅周家就没有这么多事。吴恩背着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头仿佛压下了沉甸甸的大石头。不过如今怪罪大儿子也于事无补,有些事已成定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何避过周家的厌弃从这场变故中幸存下来当前才是他们首要考虑的事情。
“胖的都好说,怕就怕是周家对吴家积怨很深,事诚之后不愿放过我们家……”吴恩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若是钱也要,仇也记,那才是灭顶之灾。
吴敏眼珠子转了一圈,悄摸地看了看两个弟弟。一直没说话的吴三少的脸色自然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他心里也在后悔。早知周家有这样的身份,当初他就不该做小动作。本身香胰子的利润虽高,却也没有比得过胭脂水粉。只是他们太贪,香胰子的这份钱也不舍得让出来才会如此被动。但如今后悔也无用,就如父亲所说,获得周家的原谅更重要。
“爹,这桩事情求妇道人家到底不如直接求到世子爷跟前更稳妥。妇道人家做事不分轻重,意气用事。还是男子更能拎得清轻重缓急。”吴三少觉得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财帛动人心,“再说世子妃娘娘也没有把话说绝,估计还是要跟世子爷商议商议的。”
“世子爷是那么好见的?”吴敏还学不会乖,趁机插嘴,“你瞧见世子爷一年有几日是在东乡镇的?我看啊,这事儿求人不如靠己,得另寻出路。”
“大哥何出此言?”
“寻五姨娘。”吴敏还惦记着都护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都护府再没落也还是北庭最大的世家。”
吴三少以为大哥能说出什么好主意,说半天脑筋还没转过来,顿时噎住。
吴恩则懒得再搭理大儿子。只看了一眼三儿子,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也只能等着了。”
“等什么等!等到头来只能自家送命又丧财。”
吴敏想到叶嘉的那张倨傲的脸,心里就觉得堵着一口恶气,“若是咱们将周家在北庭都护府的作为上报朝廷,指不定还能获得大功一件。他们堂而皇之地占了北庭都护府,这是反贼行径,这就是在造反!咱们若是能借朝廷的手来除掉这家人,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可言。”
“你想得倒美!”吴恩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么?
事实上,吴恩早就想过投靠朝廷,把周家在西北搞得这些事给捅出去。借朝廷之手收拾周憬琛一家,他们不仅能保住家产,还能从中立个功。但这桩事实施成功的可能有多大?他们一家子人被困在北庭,周遭都被戍边的兵丁给封锁了。周憬琛那帮人正死死盯着这块地界呢!一旦吴家谁有个风吹草动,指不定那群兵丁就冲进他们家把吴家一家子都给宰了!
“……你晓得西北到燕京的路程是多远么?知道周家暗地里有没有人盯着吴家么?若是想做什些什么,估计人还没出北庭都护府,咱们吴家就已经被周家给灭了。”这个险他们根本就冒不起!
吴敏不服气地犟:“怎么能这么说?他周憬琛就算出身高贵,那也是个落草的凤凰……”
吴恩要被他气死,冲上来硬生生给了他两锤。
“其实也并非不可行。”吴三少思索了片刻,道,“若是咱们舍弃东乡镇这边的祖业和家产,只携带金丝细软一个个借着经商的理由先逃出去。北庭都护府虽说离得远,但只要联络上冀州的州牧,邕州的州牧也可。让他们将消息传到燕京去,后头的事情就好说了。”
“你想的倒是轻松,你以为消息是那么好传的?你知道谁是能信的谁又不能信?”吴恩反问他,“你以为外头的达官贵人是那么好见的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只能任由周家宰割吗!”吴敏沉不住气道。
吴恩看也懒得看长子一眼,只沉着脸一言不发。
外头的形势其实比东乡镇要差上许多。吴恩常年在外走商,就是因为太清楚内情才不敢轻举妄动。外头看似繁华,实则藏在皮下的有些东西早就烂透了的。那些个身居高位的官员个个吃得脑满肠肥,真正在做实事的就没有几个。
再说他们这等西北商贾,没有足够的孝敬,连高官的门槛都翻不过去。更何况吴恩总觉得没到那个程度,他们跟周家的矛盾也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周家至今还没有动他们就是证明一件事,至少他们不去招惹周家,周家也没真的要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意思……
心乱成一团,吴家一家子最终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周家。
叶嘉是不知吴家人这番的心思,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的。早在周憬琛准备起势之前,周憬琛就已经控制了北庭都护府各个地方的驿站和官道。只要有外出去流往关内的都会被拦截搜查,无论是人还是信件,都会经过盘问以后才会放行。
周憬琛做这些事情必然是滴水不漏的,自然不需要叶嘉过多的担心。叶嘉觉得与其担心其他人,不如担心把控好自己手下的人和事。
旁人驻兵们会严格审查,但叶嘉手里也有不少的生意。她的人也是要时常进出关内关外的。若是她没能把控好手下的人,有人借她之手出入北庭,到时候才是贻笑大方。
正是因为担忧这些,叶嘉这段时日才不敢盲目的添加人手,扩张生意。
站到一定的位置,思考的事情自然也复杂许多。吴家将万贯家产奉给周家,确实没有投靠朝廷来的名正言顺。苏勒图是朝廷任命的都护,吴家作为苏勒图的妾室娘家,天然的立场更贴近朝廷。周家在北庭都护府取而代之的心境,站在他们的立场来看就是大逆不道。
但吴恩没有去选那条路反而带全家来找周家投诚,不得不说,做了一件正确的决定。
事实上,周家的人早就盯着他们了。不管他们有没有成功投靠朝廷,一旦表露出这个倾向,周憬琛手下那帮人必定会斩草除根。
叶嘉皱着眉头,如今要烦闷的并非是该怎么妥善处置吴家。而是怎么在周憬琛不在的情况下,合理得囤到粮食并且保护住一家子的安全。
至于吴家要怎么处置,叶嘉回屋后写了一封信送出去。
信件送出去,至少得一天一夜到周憬琛的手上。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估计还得更久。吴家若是等不到回音生了别的心思,到时候可能会惹出麻烦。说起来,吴家虽说是商贾之家,但确实家大业大。钱多好办事,总归叫人不放心。信件送出去,叶嘉还是特意去驻地找了巴扎图说了此事。
叶嘉去了驻地,大致说了周吴两家的纠葛。表明了吴家可能会跟朝廷联系,让他务必盯紧了吴家。除此以外,让他吩咐下去,对周家出入的货物不需另眼相待。
“主子为何如此说?”巴扎图如今已经改了口,不再称呼叶嘉为夫人,而是为主子。
叶嘉无法完全掌控手下的人,自然没办法保证所有人都老实:“我手下的人都是从别处招来的,并非是知根知底的家奴。他们如何行事我并不熟悉,若是打着我的招牌暗度陈仓,那便不美了。”
她这么一说,巴扎图就懂了:“主子且放心,属下明白。”
巴扎图虽说是个粗人,但也粗中有细。他一直被周憬琛派驻在东乡镇,就是因为周憬琛信任他。吴家这些日子跟周家的龃龉他多少知道一些。吴家那家人行事猖狂不讲道义,他心知肚明。当下就表示会严密地监视吴家,定然会保证将这家人困死在东乡镇。
等这些事情料理清楚,叶嘉才着手又忙起了另一桩事。
先前她说过的养殖牲畜并非是口头说说的,叶嘉是真的在考虑将这件事落实。
事实上,北庭都护府本身就是拥有大片的草地,适合放养牲畜的。农田作物只占一部分,真正西北的支柱产业是畜牧业。叶嘉原先把主要精力放在种植作物上,是因为西北粮食产量不如中原,粮食十分金贵。她出于一个赚钱和养家糊口的考虑才如此行事。如今粮食足够,自然是因地制宜地发挥长处。
说到畜牧业,这又是一个叶嘉不熟悉的领域。
她本身对养殖牲畜只停留在养狼这一浅薄的经验上。具体要怎么操作还得请教当地的百姓。不过东乡镇是没有牧场的,这边偏向于稳定的平地,农田要多一些。李北镇靠北边的村子是有大片牧场的。那边的大部分村民都是以养殖为生。
李北镇西北面,与突厥接壤的地方有一个非常旷阔的草场。许多被流放而来的罪犯戴着镣铐,在此地牧羊开荒。这里有大面积的羊群,除了当地百姓会养殖,西场的流放犯人也会牧羊放牛。
此地的气候也适合羊群生存。只有两个问题,这里因为与突厥接壤,可能会存在因为抢掠而展开的冲突。羊群毕竟是活物,是会跑的。若是有人蓄意偷盗,羊群一旦扎入一望无际的草原就是损失。另一个问题,则是如何合理地在此地放牧的问题。
众所周知,这里是公地。虽说原先这些流放之人受北庭都护府的管辖,如今理所应当由周憬琛接手。但叶嘉毕竟并非周憬琛,她若是擅自做主在此地养羊,是需要经过周憬琛那一帮子人同意的。兴许一个不小心就触碰到谁的利益,届时会不会惹来麻烦就另说。
再一个,此地的流放之人也是劳力,叶嘉既然打这主意在这里放牧,自然是存心要用这些劳力的。要把这些犯人挪为己用,也是得弄清楚利害关系的。
心里盘算着,叶嘉事先找人去打听了一下这些事情。
说起来,西场在李北镇与碎叶镇的交汇处,属于两边都管又两边都不管的状态。巧合的是,李北镇如今是孙玉山和叶青山在镇守,碎叶镇这边是乌古斯。
乌古斯如今算是投了周憬琛的门下,苏勒图一死,他反而比先前更自如。
叶嘉命人来找他谈此事时,他没有表现出坚决反对的意思。
乌古斯虽说是个倔头子,但也十分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想受到受到牵连自然是投诚,但有些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军中内部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乌古斯只给了一个解释:“这些事情只要殿下没异议,属下必定谨遵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