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度混乱到无法再继续进行表演,在后台候场的班级人都傻了,争先恐后挤到幕布旁看热闹,脑袋一个叠一个。
“我去,真是他啊,我还以为冒牌的呢……”
台下的校领导神情异彩纷呈,副校长离席,年级主任孙向前忙着让各班主任安抚本班纪律,钱一番猛掐人中,一旁的高雪芬呼吸不畅眼看就要晕倒了,教导主任老邢一屁股崴在座椅上,心里反复呢喃一个念头:他妈的到底是安问,还是安问的弟弟呢?这任延怎么还享齐人之福啊!
省实的所有贴吧、论坛、空间、聊天群组、朋友圈,都在激情传播这件事,很快,并没有出席高二汇演、留在教学楼上晚自习的高一和高三也同时爆发出骚动和惊呼,书桌下,所有人都两眼放光,手指飞快打字:
「sos!!!任延出柜了!!!」
「任延跟A班安问!!!」
「任延玩好大啊!!!!!」
「草我男神……我不行,我接受不了呜呜呜」
「这什么校园小说剧情啊当全校面表白出柜,是没有在乎的人了吗呜呜呜」
「我男神居然喜欢一个哑巴……他真的,我哭死」
「我开始怀疑他喜欢安问是不是就因为安问不会吵他……」
「说好的谈恋爱是受罪两人生活麻烦得一批智者不入爱河建设美丽新中国呢??」
「自闭了,草。」
「家人们我不一样,只有我好难过安问也是gay吗?」
「他可能本来不是,但在任延面前也很难不是(拍拍(叹气」
「我磕到了!(尖叫)(阴暗)(扭曲地爬行)我磕到真的了!(尖叫)(阴暗)(扭曲地爬行)我早就磕他俩了,扶我起来继续磕!」
坐班的老师和班委都快把桌子拍烂了,也没有阻止这股全民吃瓜的热潮,加上老师群里其实也在八,说什么副校长被气脑溢血了,什么艺术团可能要背处分,一时间各吃各的瓜各磕各的糖,这个晚上——总而言之,废了。
文体馆的骚乱在周朗掏出一面金灿灿的锣后到达了巅峰。
黄铜大锣配红缠头棒槌,周朗一锤子下去,整个场馆安静三秒后彻底沸腾,裴正东平时看着是个挺正经的,这会儿抢了周朗的棒槌,一脚踩凳子上敲得比他还积极,篮球队的都疯了,带头手拢喇叭喊:“任延!牛逼!百年!好合!”
学生们都笑疯了,纷纷当着老师面掏手机录像,场馆内到处都是班主任气昏头了的呵斥声,直到舞台上再度传来一声带着叹息的轻笑——
任延提起吉他,对着众人微微一鞠躬,继而两指相并,从额角致意似的飞了一下,玩世不恭道:“谢了。”
他退场,其他人纷纷都找另一位当事人:
“安问呢?安问怎么还没出现啊?”
“不是没听到吧?”
“是不是躲起来了?”
安问站在文体馆通往校门的正路上。
这条路灯火通明,因为是进入校门后最宽的一条大道,它的每一盏路灯都如此高大而明亮,将安问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照耀得毫无阴影。
助理和保镖的脚步都停下来了,看着安问最初的震惊怔愣到最后都变为笑,唇角扬起那么高,眼泪剔透滑下,最后笑意终于抿不住,两瓣唇展开,露出整齐的、贝壳珍珠一般的牙齿。
他都听到了,音响师把话筒音量调得那么高,他听得一清二楚,字字不落,字字清晰。
“少爷。”助理唤醒他,上前一步,“您知道,这改变不了什么。”
安问目光聚焦到他脸上,还是笑着,眼眸里的光细碎闪动。他抬起长腿,迈出步子,轻盈而宽阔,仿佛不是在走向父亲的□□和牢笼,而是走向什么美丽的地方。
-
“什么?”安养真捏着手机揉着眉心:“任延当着全校面表白了?!”
“是的,少爷,现在全校都知道了。”
“爸爸知道了吗?”
助理回头望了一眼:“还没有,但也瞒不住。”
安养真踱了两圈步子,把烟蒂扔脚下踩灭:“行,你去吧,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一点。”
挂了电话,他甩上车门,再度上路。前路颠簸黢黑,只有被车前灯照出的银灰色植被和碎石土,随行的保镖捏着方向盘,几乎快把青筋捏出来:“少爷,这路太难走了。”
“还有多久?”
“如果没走错,那就差不多还剩二十公里。”
安养真面无表情:“继续走。”
破路颠得他太阳穴嗡嗡疼,给任延发微信时噼里啪啦的也染上了火气:「哥哥,我叫您哥行吗?你大晚上搞哪一出?给我一个理由!」
任延正在年级组办公室接受批评,正确来说,是崔榕在接受批评。
老邢快气绝身亡了,任延站在办公桌边,两手背在身后,标准的篮球队挨训姿势。只是他那么高,老邢得仰着看他,气势上就不像那么回事。
“在舞台上表白是我自己一个人策划和行动的,跟艺术团张老师无关,他也是受害者,这件事事先没有任何人知道,所以也跟审核失察扯不上关系。”任延面无表情,实事求是地说。
“你还很骄傲!”
“没有。”
“你还顶嘴!”
“报告,真没有。”
老邢抄起一本子,“你!你搞完了弟弟搞哥哥!早恋也就算了!公开出柜!给你弄个国旗下讲话得了呗!”
崔榕在一边听傻了:“什么哥哥?什么弟弟?”
老邢脖子上青筋都出来了:“他!任延!能耐了!先跟弟弟搞,现在跟安问搞!安问是我的好学生,你、你追人追得这么大张旗鼓,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他的形象?!”
崔榕风中凌乱了。
弟弟?谁?卓望道吗?!不能吧!
任延咳嗽两声,附他妈耳边道:“回去再跟你解释。”
“崔女士!”老邢忍住了拍桌子的冲动,“我大半夜把你们家长叫过来,是希望你能正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明白。”崔榕二话不说点头,“但是,据我所知,现在学校里好像不怎么管早恋了吧?校园恋爱,已经不算违规了?”
老邢:“……那也不能……”
“对,对对,公开表白肯定是不对的,但是,年轻人嘛,人不冲动枉少年,对不对?”崔榕诚恳地说:“虽然是有些出格,但也挺浪漫。”
老邢:“但是他们两个男的……”
“对,对对,没错,是两个男的,”崔榕笑容满面,“那您的意思是说,相同一件事,一男一女就可以,两个男的那就该被学校区别对待,严肃处理了,是么?”
老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那要不然我给他送那什么电击治疗学校吧。”崔榕摆出冥顽不灵的架势。
老邢严肃起来:“崔女士,教育学也是一门科学,跟歪门邪道是有区别的,再说了……同性恋确实不是问题。”
崔榕点点头:“我也觉得不是问题,我早就知道他们在相处交往,实不相瞒,我还想等他们都足够成熟了,就陪他们去国外公证呢。”
老邢无语凝噎:“那……写个检讨吧!违反校纪,扰乱校园秩序!”
任延眸光动了动,体贴地问:“又是国旗下检讨么?”
老邢心都塞了:“你快拉倒吧!我求你赶紧保送!赶紧毕业!”
从教导处办公室出来,崔榕总算舒了口气:“等你毕业了,得好好谢谢邢老师,明白吗?”
任延“嗯”一声。
“出这么大事,问问呢?他那边怎么样?也叫家长了么?”崔榕敏锐地问,“一般不都是两方家长一起挨批么?这会儿还隔离开了?”
“问问他……可能要退学。”
“啊?”崔榕愕然,“不至于吧?犯错的不是你吗?你都没事,他为什么要退学?”
“是安叔叔想让他退学,他早就知道了,已经在办手续,被学校用什么理由一直拖着。”任延停顿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是,竞赛班的吴老师争取到了上门家教,让安问正常参加联赛,顺利的话,进入集训队就可以保送清北,到时候安叔叔也许会放他上学——”
他的话音还未落,崔榕便直截了当地说:“不可能。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不是之前让安问回家住,就已经知道了?”见任延点头,她续道:“安问既然被他关起来,他也没有来找过我和你爸,这就说明,这个坎在他那里过不去,他不接受。”
“那他——”
崔榕抬头与任延对视,一字一句地说:“他是真的会送人去那种学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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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远成确实在找行为矫正方面的机构,不管是打着心理治疗的幌子也好,还是教育的幌子也好,市面上有名的、在上流家长圈里有口碑的,都被他咨询了个遍。
“我听说,有一种电击疗法。”
手语老师葛越,总是面容沉静,讲话时慢条斯理但不古板,有种独特的韵味在。又或许是没有韵味的,这一切不过是爱情给人的障眼法。
安远成这辈子各种各样的女人都“玩”过,漂亮的,温柔的,娇气的,任性的,大部份都很快便厌倦。他当然有他的审美在,要漂亮丰腴柔媚,葛越三样都不沾,且是个离了婚的单亲妈妈,所以林茉莉一开始就没有防过她。
“电击?我听说,这会对人的大脑产生不可逆的伤害。”
“那是落后的,过去式的,现在在国外的理论和方法都已经更新了,国内也有一些医院在做,不过费用高昂,所以没有在市面上推广开来。”葛越温柔一笑:“是淇淇告诉我的,她不是在国外,将来大学想学特殊教育么?上学期就刚好做了这方面的课题。”
安远成沉吟着:“我不想伤害到他的身体。”
“当父母的,谁会想伤害自己的孩子?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孩子好吗?”葛越望进安远成眼中,眼神里的温柔深沉似海,有股安抚人心的能量。“孩子现在未必能理解,但长大了,也就理解了。父母若是一味的只为了讨孩子的欢心,随这随那,才是真正的自私,你想呢?”
见安远成不答话,葛越也不尴尬,更不追着说服,而是随他去了,突然想起来似的另起了一个话题:“对了,淇淇上次参观大学,在校友馆里发现了一张有意思的照片呢。”
她等着安远成问出“什么”后,才点开手机相册,递过去:“就是你看啊,这是不是养真的照片?”
安远成接过看,是多人合影,耳边听葛越还是语速和缓地道:“养真在里面真是鹤立鸡群,淇淇说他在华人留学圈可有名了,谁都认识他呢。”
安远成不辨喜怒地一笑:“他玩得比谁都花,哪叫有名?那叫作风不正,恶名远——”
话到这儿就停了,因为他在照片上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长发遮面,眉目纤细上挑而含情,与现在比起来要年轻许多,气质也有所不同,所以除了最熟悉的人,旁人恐怕辨认不出——那是他的新婚妻子林茉莉。
林茉莉是国外留学回来的,美国的大学那么多,华人留学生何止上万?安远成当初也只是过了一耳,并不当回事,只当她是去国外混了一圈镀了个硕士金,连在哪所大学、哪个专业都记不清。
安远成把手机还给葛越。
他亲眼看着安问被送回家、安顿到房间里,又出来私会情人。原本要在酒店留宿的,却去而复返,在深夜风尘仆仆地回了家。
林茉莉已经睡了,被他惊动醒,嗅了嗅,没闻到酒味,但仍强撑着睡意问:“要不要给你煮点什么喝一喝?”
安远成开了主灯,卧室里一瞬间便很亮堂,林茉莉觉得刺眼,从手背挡了一下,困倦中带着鼻音,听着很娇憨地问:“怎么了?”
安远成在床边坐下,居高临下,目光莫名地黑沉无光:“你在美国,是不是交了很多朋友?”
林茉莉不知道他搞哪出,笑了一下,艰难地撑着身子起身:“怎么突然问这个?还好,同学们大部分都回国后就没怎么联络了。”
“那你跟养真,是什么关系?”
林茉莉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安远成继续语气寻常地问:“是只是圈子里听过对方名字,还是点头之交,还是说,”他的目光回到林茉莉孕后期略为浮肿的脸上:“他玩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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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名的山村路终于颠簸到了尽头,跨过江便是另一个国家了,跨越国界的峡谷中,溪流声隆隆响彻。
安养真叩响其中一扇门扉。
深夜来访,叩门声让人心惊,门里传来一道中年男声:“谁啊?”
“安养真,琚琴的儿子。”
门内沉默好一阵,过了会儿,吱呀一声,门开了,露出一张男人的脸。如果再年轻十岁,他应该是那个年代最受欢迎的粉面小生脸,是那种TVB所谓的师奶杀手。
三分钟后,安养真终于确认,他和安问的妈妈琚琴,确实早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