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男……男孩子?”崔榕眼睛瞪很很大,舌尖磕绊了一下,一个名字立刻就到了嘴边——“是不是——”

任延打断她,以气定神闲的姿态主宰了这场谈话的节奏:“你觉得我喜欢男孩子怎么样?心里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崔榕的心跳很快,也许是昨晚上熬了夜的缘故,她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心口冰凉像压了一块看不见摸不着的巨大冰块,让她进出的呼吸只有冷气儿没有热气儿。

花了数秒,瞳孔里的光才勉强找回了焦距。

“什么感觉……”崔榕深呼吸了两次,让自己冷静下来:“害怕的感觉,恐惧的感觉。”

“为什么害怕?为什么恐惧?”

“因为陌生,因为虽然有想过担忧过,但总有一种侥幸,觉得你身上没有同性恋的特质,也看不出你对男的感兴趣。你今天突然这么告诉我……”崔榕抬起手,压了压灼热的眼眶,深深地倒吸气,将自己的狼狈和慌乱压得很好,“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很开放,我们也没有歧视,但放在我儿子身上,我依然会担心他过不好这一生。这就是我的恐惧。”

任延勾了勾唇:“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喜欢男的就会过不好这一生。为什么?”

“获得的祝福少,在一份感情里拥有的坦然少,获得的质疑和窥探多,在一段关系里拥有的不安全感不确定感多。一段可以稳定经营的、亲密的两性关系,它不会是你人生所有的底气,也不会是你所有幸福感的来源,也绝不能决定你的成功、你的生命质量,但是……”

崔榕深深地望着任延十九岁的年轻的面容:“它可以给你很多快乐,很多幸福感,很多迈向成功的动力,或者很多接受失败的坦然、底气。我是你妈妈,只想你快乐、幸福,只想你选择最轻易就能幸福的道路,而不要去经历那些不体面的、鸡飞狗跳的、让你内耗的、精疲力竭的东西。”

任延静静耐心地听完了每个字,没有急于反驳,给崔榕抽了张纸巾。

纸巾压向眼底,很快便被濡湿。崔榕捏着纸团,“谢谢。”

“我的看法跟你一致。”

听到任延如此意外的一句,崔榕猛地抬起脸:“那你……”

“我也觉得一段稳定的感情,或者说婚姻很重要,这是我从你和任五桥身上学到和看到的。虽然你们两个对亲生儿子不怎么样,对对方倒是矢志不渝。我想,如果不是从对方身上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安全感和信任,你也做不到独自带我在美国生活十年,任五桥也受不了你一年两百天的出差。你们让我知道,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共度一生,是一件很幸运很美好的事,会让你更自由地去成全自己,也去成全对方。”

被孩子点评爱情,就算是崔榕这样强硬又直爽的女人,心里也生出了一些赧然。

“我也会觉得一些女孩子很漂亮,或者谁的身材很好,谁的气质很可爱,但我知道,那些都不是心动,更绝谈不上喜欢。我被迫从小就学会了独立,学校换来换去,身边的同学朋友换来换去,没有哪一段关系是长久的,所以当‘长久’这个词,和某一个人固定在一起时,我知道我喜欢他。我不希望看不见他,不希望和他的关系会在某一天戛然而止,不希望和他变成那种微信里十年也不会打一声招呼的熟人。因为他,我第一次想要抓住一段关系。”

任延静静地陈述,“所以,我理解你对同性恋的担忧,但我认为,一段关系是不是会走向好的结局,更在于两个人的品格、灵魂、个性……所有令他成为他的东西,而不在于性别。我喜欢上这样的人,他拥有好的品格、好的灵魂,即使将来,我们真的无能为力走到了分开,那这段关系也绝不是糟糕的关系。”

“但是同性恋……别人看你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会是你们的压力源,会ph你,让你们觉得不舒服。”

“也许外界的压力源会很强大,目光会很明显,但在一段关系里拥有的坦然、安全感,应该来自于自身和对方,而不是取决于外面。”任延很轻描淡写地说着,在崔榕耳朵里显得天真。

任延看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聪明地请她换位思考:“我觉得你应该有感同身受吧,说你和任五桥是opeionship,说你们各玩各的,在外面各自包养男大学生女大学生,说你们貌合神离,只是离婚不好分割才坚持到了现在。”

崔榕:“……生气了啊。”

任延轻微咳嗽了一声:“所以。”他耸了耸肩。

崔榕总觉得任延在诡辩,有什么她担忧的东西,被任延聪明地偷梁换柱偷换概念了,但聪明机敏如她,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分辨出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被说服。

“再说了,我一向只看得见自己在乎的人的目光,当然,如果他的目光让我不舒服,那就再考虑把他踢出我在乎的人行列。”

崔榕:“……”

“所以我今天跟你讨一个你也能喜欢他的心愿。”任延勾起半边唇角:“你不要觉得这是征求你的首肯和同意,只是给你个机会。”

本来挺走心的,崔榕眼泪都流出来了,就差决堤了,被任延一戏谑,眼泪尽数倒逼回去。

“好了,”任延手指点点桌面,总结陈词:“对于我喜欢男生的这件事,你唯一的接受不良就是怕我会过得辛苦,其他没有,对么?”

“其他……”崔榕揉揉太阳穴:“我说了你也不听啊。”

“当然,如果是你对此有偏见和歧视,那是你的问题,应该解决问题的是你自身,而不是我,凭什么有偏见的人要让被偏见的人改变自己?”任延沉吟一会儿,散漫地说:“至于别的,比如丢脸,比如让你们在社交场上抬不起头,那是你社交场的风气和认知出了问题,跟我也没关系。”

崔榕翻了个白眼。

“还有什么?……传宗接代?”任延似笑非笑:“你最近一直在调理身体,我的弟弟妹妹提上日程了吗?未来就辛苦他一下。”

一声无语的叹息声递出,崔榕扶住额开始摆烂:“行行行,好好好,你说了算,你说的都对。”

任延摊了摊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么,同性恋不是问题,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我喜欢的到底是谁的问题。”

这题崔榕会抢答,不耐烦道:“你干脆报安问身份证得了!”

任延很浅地翘了下唇角,抿住了,一脸认真地说:“不是啊,球队里的。”

“???”崔榕噗的一声,本来想压压惊顺顺气的水一口全喷了出来,她霍然起身:“谁啊?他们不都有女朋友吗?楚天辰?!”

估计楚天辰是那帮体育生里长得最柔和的,名字起的也像是从玛丽苏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所以崔榕和当初的安问都首先怀疑他。任延不置可否:“你觉得怎么样?”

“我跟他不熟啊,”崔榕懵了:“我记得他成绩比你还差吧?他是不是抽烟啊?他长得一般吧?是不是太……健硕了一点?”

任延:“……”

“对吧?”崔榕好激动:“不行啊,我想象不出你跟他在一起的画面!”

“我们同性恋的品味,当然跟你不一样。”任延遗憾地说。

崔榕眼泪花又给惊吓出来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双手捂脸呜了一声:“怎么会这样,我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你原来觉得是安问?”任延不动声色、漫不经心地闲聊问。

“你对问问这么好,”崔榕崩溃:“吃住都在一起,从小就认识……而且问问多好,多好看,多乖,又善良,个性也好,成绩也好,家里人也熟……”崔榕抽泣起来,越说越觉得心梗,跟开水壶似的尖锐一声:“呜呜呜……楚天辰哪比得上他啊!”

任延诱哄,神情云淡风轻:“真的有这么好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再好你也来不及了……”崔榕收拾好自己的震惊和难受:“得了爱谁谁吧,我都管不了你,还操心什么你喜欢谁啊……”

“这么说,如果是问问的话,你一定百分百喜欢了。”

崔榕的抽泣声止住,脸从湿漉漉的掌心抬起,“?”

“我说,”任延一字一句地重复:“如果我喜欢的那个人是安问的话,你一定百分百喜欢、百分百认同了?”

崔榕终于冷静了五秒,将从任延摘下玩偶服那一刻到现在的所有字句对话都捋了一遍,发现自己被亲生儿子耍得团团转,节奏被带得飞起。

“任延!”崔女士暴呵一声,抄起手边妙控键盘就往任延身上揍去。

任延敏捷地躲开了,退出三步远的同时丢下一句重磅炸.弹:“顺便——任五桥早就知道了!”

话音还没落,人已经闪得连影子都摸不着了。

崔榕呆了一呆,怒火瞬间一百八十度调转方向:“任五桥——!!!!”

·

回了二楼房间关上门,任五桥的大声叫屈狡辩被阻隔在门外。任延在床边席地而坐,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新物件——一台机车模型。

的」,任五桥写:「看的变跑的」。

是任延看了很久的那台BMW,之前钱差不多存够了,但给安问过生日用了一半,这个口子一开,便是花钱如流水,请卓望道吃饭买手机、买潮牌情侣T、过生日,余额掉得比跳楼还快。

任延本来想,买这台机车怎么也得再存个一年半赞了,没想到崔榕他们心里知道,还真送了。可能也未必是知道,也许是任五桥请教了安问,是安问告诉他们的。

全进口的机车需要等上一两个月才能提车,任延翻来覆去拆折着这台复刻模型的零部件,像个小学生。良久,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为机车,还是为刚刚和崔榕的那场对峙。

过了半小时,三楼打架结束,毛阿姨也说晚饭准备好了,任延穿过走廊,推开安问卧室的门。

睡得好熟,嫣红的嘴唇微张,吐出灼热的气息,光闻着就觉得甜,是那种软烂到深处的果实甜,浓烈,馥郁。任延时刻谨记卓望道教诲,将手搭上额头停了会儿,判断安问有无发烧迹象——这样的动作他一天做了能有八百回。

他不舍得叫醒安问,安问却被他触醒了,紧闭的眼睫毛动了动,眉心轻蹙了一下,又随着睁开眼眸的动作而舒展开。

“痛。”他撅起了些唇,从被窝里伸出光洁的小臂,懵懵地用手语表达。

任延抬手握住,滚烫的:“怎么痛?要不要……去买点药?还是说,”饶是他自己也有点难以启齿:“撑裂了,所以发炎了?”

安问揉揉眼睛,两颊白里透粉,“不是那里,是……”他像小孩看病,张开唇,无声地“啊”,手指指指嗓子了,继而闭上嘴,很依赖也很为难地瞪着任延,眼珠子圆滚滚的乌黑着。

任延懂了,后面没受伤,前面受伤了。两处都是一直吃,卖力认真难舍,但下场不同,可见喉咙确实更脆弱,更容纳不了。……废话。

安问撑着被子坐起身,眼睛低垂看被单上的花纹,“……下次不那么努力了。”

简直像没考好似的沮丧。

任延笑出声来,“宝贝。”他情不自禁地叫了声他,低沉而温柔。

安问也回他“宝贝”两个字,手指却愣在半空中。

“不能叫你这些好听的,不能为你加油。”他的手复又动了起来,双眸一瞬不错地凝着任延,想要看清他的心底是否有同样的失落:“你会难过吗?”

“会有一点。”任延如实说,“不多,但确实会有。”

“能说话就好了。”安问抿起唇笑,两边唇角都向上翘起,眼神亮晶晶,清冷的面容浸在乖巧而单纯的讨好中。

他想让任延高兴,也听到别人能听到的“宝贝”呀,“男朋友”呀,听到他说“我喜欢你”,听到“爱”。因为做不到,就好像小孩考不到好的期末成绩,所以只能用这种小心翼翼的、怯生生的笑容来让对方开心。

崔榕和任五桥已经先下楼,一楼餐厅传来他们和毛阿姨交谈的声音,听到崔榕让她醒一瓶红酒。

安问眼睛更亮,是被心里古怪的念头点起:“不然,我就一直喝酒好了。”

“那现在的你就消失了。”

“我又不是精神分裂……”安问掀开被子,很认真地将脚尖蹭进拖鞋里,不太敢看任延。

他确实不是精神分裂双重人格,但一想到酒醒后的他怎么也不记得,任延就有种把他遗落在了什么地方的感觉。一想到安问也许被孤零零地遗落在了什么地方,任延的心底便缓慢而迟滞地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你想会说话吗?”

这是什么问题!安问抬起脸,点着头:“我每年生日都许这个愿。”

任延牵起他的手:“我选好了心理医生,如果你愿意,那我就跟他预约一个时间,带你去看看。”

他考察过、挑选过、对比过,打电话、预约去现场、线上沟通,一项项细致咨询,最后从一堆知名的心理医生、心理诊所里,挑选了当初那位老专家推荐的沈喻医生。对方档期很满,但对安问的病例感兴趣,所以让助理安排插队。

“心理医生?”安问歪了下脑袋:“为什么看心理医生?”

“因为你的嗓子没有问题,所以就去试试看。你喝醉后我跟你聊过,你不说,但喝醉酒的你,是知道原因的——我的意思是,你自己知道你为什么不会说话,但你不知道自己知道,这层原因被你刻意盖上了,沈喻医生说,你好像在沙漠里埋了一个瓶子,但后来你又给自己变了座更大的沙漠出来,连你自己也忘记瓶子在哪里。”

安问愣愣的:“为什么爸爸和哥哥都没有想过呢?”

这是他本能的问题,为什么任延都知道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他们却想不到呢?

安养真和安远成对安问并没有不好,住在任家这段时间,他们经常主动开车过来探望,而不是让安问在周末两头奔波。物质上就更不会短缺了,就连林茉莉也是三天两头送礼物过来,安问的衣柜都快装不下了,而他又不怎么穿私服。

事关血缘关系,任延不敢乱定言,只是斟酌着审慎地说:“也许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喝了酒其实会说话,所以深信不疑是一种生理上的疑难杂症,而不是心理上精神上的问题。”他捏了捏安问冰凉凉的手掌:“他们也不是医生,你说呢?”

安问点点头:“我喝完酒只跟你说话。”

“嗯。”任延眼底有清浅的笑意,“除了上次骗老邢,你不记得了,老邢把我们堵在网吧,你跟他说话,骗他说你是安问的弟弟。”

安问:“……”

天啊,他可真有当坏学生的潜质!

“还有第二件事,也一起跟你说了。”

毛阿姨在

安问开始换校服衣裤,边听着任延说:“我爸妈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