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过于震惊,脑子里又疯狂叫嚣着“快塞回去快塞回去!!!”,安问手忙脚乱弄巧成拙——哑光而手感极好的蛋从指尖一划,从座椅缝隙掉了下去。
身边穿黑卫衣的男人听到动静,眉心动了动,弯下腰便想帮他捡起来,只是身形刚动,便被安问一把拦住。
“不捡?”
他还想看,安问脚尖一踢,将那颗邪恶的紫色的蛋踢下了台阶。
他怀疑对方已经看见了,因为那人对他挑了挑眉,目光又意味深长地瞥向安问的袖口——那里绣着「任延」的拼音。
安问脸憋得通红,整个人绷坐得笔直,心跳也跟着停摆。
对方很轻地笑了一声,莫名其妙地说:“挺有眼光,加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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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开赛还剩十五分钟,市体育馆座无虚席,一眼扫去,观众面容肉眼可见的青涩,不少都是交战双方学校的学生。十二中和省实这样的老牌强队,比拼的是各方面的,除了比球队的战绩实力,也比现场声势、粉丝数、啦啦队、应援物。学生会组织的加油团一左一右隔场相望,如同两座势不两立的山头。
省实应援色为深蓝色,旗帜飘扬如海翻滚如浪,不少球迷额上都束着飘带,上面用毛笔龙飞凤舞写着“必胜!”,棋手手臂坚实一马当先,誓要摇出“旗开得胜”的架势。另外还有各个队员的粉丝小队高举横幅灯牌,简直如同一场明星的小型见面会,「任延」的名字最为频繁瞩目。
十二中的情况也不遑多让,不过他们的明星球员似乎只有一位,就是那个被特意从外省挖过来的魏星澜。
两方校啦啦队在场内轮流跳操热场,音乐激昂,将气氛炒至火热,省实的是经典美少女战士蓝黄白配色,很青春明亮,因为有队员临时受伤,所以已经高三的张幻想再次出来领操,身后跟着严师雨。这是严师雨加入啦啦队后第一次在这么声势浩大的场合表演,腿软眼花,退场时气喘吁吁,与正等候入场的校队成员迎面错身而过。
啦啦队成员与球员挨个儿击掌过去,任延压轴,脸上表情很淡。一溜儿击掌声过去后,今年刚入队的九个女生心花怒放,不住啊啊啊啊压着声尖叫跺脚:“呜呜呜拜托老天保佑跟我击掌的这支队伍是省冠军!”
三分钟后,双方球员在广播台的播报声中有序入场,首先入场的是十二中,五名首发和七名替补的名单已在此之前正式递交给赛方记录员,代表着他们拥有本场比赛的参赛权。
十二中之后是省实,尖叫声显然更上一个台阶,几乎要刺破屋顶。安问余光瞥见他旁边那个男人用手指抵了抵耳朵,笑了一声:“东省蛮有氛围的么,一个小小的高中联赛也能这么热情。”
队员名字依次字正腔圆地被吐出,首先出场的是齐群山,安问等了会儿,紧张地不自觉吞咽,才等待了他想听到的那个名字——
“以及——七号,任延。”
欢呼声如排山倒海,整片看台被淹没在蓝色的浪中。即使现在场上都是一米八几的高个,但任延依然足够突出,他天生地瞩目,冷静到冰冷的表情在抬头看向观众席时有些微松动,继而勾着唇笑了一下。
没人知道他在看谁,但目光所及之处,每个学生都快疯了,任五桥手里举着安问帮他定做的手幅,虽然尴尬得恨不得钻到椅子底下去,但为了任延这若有似无的一笑,他勉勉强强觉得值了吧。
哪知道任延根本没在看他,那短暂的一瞥,每一分一秒都准确地停留在安问身上。安问穿的队服如此显眼,像蓝海中一叶透明的舟,是任延对全世界堂而皇之的暗示。
“知道任延为什么最后才出场么?”那个黑色卫衣问,虽然目光未转,但显然是在跟安问说话。
他声音清亮有辨识度,一旁一问三不住的任五桥也跟着竖起耳朵。
“因为这代表在谭岗教练和全队心目中,他是本支球队的灵魂人物,是战术核心,精神领袖,绝对的帝王统领。”
任五桥吃了一惊,虽然知道任延打球不错,但也就是框限在了普通高中生的范围内,只当他是打着玩儿的。但刚刚这个人的一连串用词,却足以显示任延在高中联赛圈的实力地位。任五桥撞了下一旁崔榕的胳膊:“延延打球到底多厉害?”
崔榕忙着东张西望呢,她可比任五桥有自知之明,绝不认为任延那一眼是为了看任五桥这张英俊过期的脸。但锐利的目光来回扫视他们这一片,崔榕愣着没找到一个合理的怀疑对象。
“你好像不懂球。”那个黑色卫衣又对安问说话。
安问迟疑了一下,觉得他可能是一个人来看球,太孤单无聊了,所以才会一直跟他攀谈,于心不忍之下,便点了点头。
“十二中是长人队伍,整队平均身高比省实高了四厘米,每个位置的球员都比省实的要更高大。当然,篮球是弹跳跑动运动,所以这方面素质也很要紧,但在这群非职业的学生运动员中,很难有谁的素质是脱颖而出的,所以从身体数据上,省实确实要吃亏一些。”
他停顿了片刻,仿佛等着安问问“然后呢”,等了半天没听到声音,侧过脸去:“你不感兴趣?”
安问轻抿着唇,摇了摇头,对方敏锐地懂了:“你不会说话。”
交流到这儿就结束了,应该是他觉得跟个哑巴确实也没法儿聊尽兴。安问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将目光再度转向场内。
双方教练员握手。
谭岗和杨勋是老相识,双方脸上平静,气场却已经暗流涌动,最后是杨勋按捺不住先开口:“对不住了老谭,”他微笑着说:“今天这个头筹,我十二中必然是要先拿下了。”
谭岗无声勾了下唇,回到教练区时,正在场下做基础热身的队员默契地围了过来。
是到了宣布首发的时刻了。
省实也同样是五名首发七名替补,谭岗神情很淡,他对面的队员,有的淡然,有的平静,有的吞咽,有的则紧张到空白,他缓了缓,开口:“今天这场比赛的首发队员是——”
目光环视,体育馆的闹带不走教练区的静:“齐群山,周朗,楚天辰、裴正东,还有……郭沛。”
所有人神情都是一愕,谭岗面无表情的时候很吓人,他淡淡地问:“有什么意见吗?还不上场热身?”
五名首发这才如梦初醒:“是!”
场上热身时间为三至五分钟,供球员们熟悉场地、找到手感,也因此,首发是谁,从入场热身的动静就能看出端倪。
观众席和十二中教练区果然同步震惊。
任五桥不懂,问崔榕:“你不是说他实力很厉害吗?怎么连个首发都没混上?”
崔榕也很错愕:“他去年就已经打了好几次首发了啊。”
“我天谭教练是不是疯了啊,竟然真不让任延上?”
“往好处想,是不是老谭觉得十二中挺好搞啊?”
“好搞个屁啊……那个九号魏星澜……十二中十万奖学金挖过来的……”
“嘶……”
议论哗然如闷雷,一阵又一阵滚在观众席,只有双方加油团更声嘶力竭。
“有意思。”黑色卫衣似乎也懵了会儿,直起身子盯了赛区片刻,又交叠着手懒懒松弛地靠了回去:“谭岗是想试试十二中的防线,还是真的打算雪藏任延到底?哎,”他冲安问抬了下下巴:“你男……你同学怎么惹教练了?”
这是个谜,众说纷纭各种都有,自从联赛公布赛程以来,多少双眼睛都紧盯着省实的动向,想要知道谭岗骨子里卖的什么药。
除了说任延犯了队规而谭岗又是出名的治下从严的,还有一种声音,那就是任延其实已经受伤了。
场上,十二中首发阵容正如所有人预料,正各自进行投篮跑动运球热身。
“姓任的真受伤了?”控卫还是那样混不吝的语气,“否则找不到他不打首发的理由。”
“想远点,也许是谭岗看不上我们呢?”大前锋开玩笑,跃起投篮,擦板没进。
“操。”控卫骂了一声,瞥向一旁沉默着运球上篮的魏星澜,哼笑一声:“如果是这样,那就别怪我们打爆他们了。”
赛前三分钟,主裁判员吹哨,球员结束热身回到教练区,等待最终的上场时刻。
这个时候,整个体育馆也安静了下来,躁动被压抑在深呼吸和掌心的潮汗之下,如同一锅即将鼎沸的水。
赛前一分钟,双方队员各自站位摆开架势,跳球手理所当然由两边最高的中锋但任,齐群山192vs对方196,指尖触到没抢过,球来到十二中这边。
从这一秒开始,省实陷入被动噩梦。
身高带来的压制是很明显的,即使外行如安问也看出来了,正如刚刚黑色卫衣所言,每个位置,十二中都刚好压制省实,到了篮下,对方196的中锋和192的大前太有优势,反观省实,除了齐群山192勉强持平,大前周朗187,纵使弹跳力惊人,也难以弥补这近十厘米的身高差。
又一次篮板失利,全场哗然,一直冷静观战的黑色卫衣开口道:“日本著名球员……”顿了一顿,悠然说:“赤木刚宪曾经说过,控制篮板的男人就能控制全场比赛。”
安问:“……”
“啊你看过啊?”见没逗到,对方挠了挠脸。
安问无语,扭过头不理他,将手中省实的加油横幅绷得哗哗响。
“不骗你,”对方正色了一些,“不过幸好省实有一个救命的优点,那就是他们人均投篮命中率都不错,这个时候稳住气,不要急于出手,还是能稳住局面的。”
场下,控卫裴正东一边运着球,一边半举起手,比出一个“1”,“稳扎稳打,不要急!”
但是,如果说十二中的身高只是带来了些许不便的,那么他们从一开始就采用的高压紧贴防守策略,才是真正的棘手。
裴正东话音刚落,对方控卫如影随形紧贴而上:“很有气势嘛。”他嬉笑。
裴正东是省实里脾气相当不错的,这个时候也烦得“啧”了一声,“比苍蝇还烦人。”
球传向内线郭沛,郭沛遭遇的也是同样积极防守,他顶替的是任延的位置,虽然训练了一个月,但显然赛事经验不足,第一节已经过去一半,他作为小前锋还一粒未进——
“省实的14号,是问题关键,如果是我,我会从这里打爆他。”黑色卫衣仍是懒懒架着腿的姿态,“他急于求成,是最好的诱骗对象。”
安问的心跟着他的讲解也一并悬了起来,话音落下,郭沛果然强行跳投——
哨声吹响,裁判示意郭沛进攻犯规。
“我没有,我……”郭沛想要辩解,但在裁判冷肃的目光中止声,硬着头皮举起了手认罚。
负责封阻他的小前倒在地上,神情无辜。
“啧,”黑色卫衣,“要不要这么按我剧本演?”
或许是仗着过人的篮板能力而有恃无恐,十二中的投篮命中率一般,两枚罚球进一枚,后一枚被周朗卡位抢下篮板,球被扔向外线裴正东时伴随着一句“速攻!”,整支队伍迅速跑动,裴正东助攻,楚天辰策应,拿下上篮两分。
这一球犹如一记强心针,打入了已经原本已经惴惴不安的省实学生的心中。
“省实!”
“加油!”
“省实!”
“加油!”
士气重振,周朗理了理发带,带头用力鼓了鼓掌:“再来一球!”
“嗯,这个10号心态倒是不错。”黑色卫衣掀开眼皮睨了周朗一眼,“不过,无济于事。”
安问烦死他一直唱衰省实了,偏偏后面观众还跟他打配合,拍他肩膀问:“为什么啊?你好像很像很懂球啊?”
黑色卫衣哼笑了一声:“不懂,胡说八道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看好省实?它的纸面实力可远远比十二中亮眼啊。”
“很简单,十二中的侵略性防守不是那么好破的,你看,动不动摆出2-1-2阵型,对于省实进攻的破坏太强,一旦没办法传出自己线路破不了局,这帮高中生就会急躁,命中率、出错率、犯规率,都会大幅度上升,而一旦对手出错,就是十二中攻防转换的时机,”他语气始终气定神闲,但说的字字见针见血:“遗憾的是,十二中的这套攻防转换也已经很成熟,注意他们的9号,是绝对的进攻尖刀。”
话音刚落,9号已经抢断快攻一条龙——一记扣篮,将赛场气氛推至高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魏星澜魏星澜魏星澜!!!”
安问放下加油横幅,眉心蹙得很紧,在手机上紧急打字:「你别说话了!」加大加粗加黑亮给那人看。
黑色卫衣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又不是我说中的,这个局势很简单,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省实主教练这么耐得住性子。”他沉吟了一会儿:“确实,省实还有个不错的优势,就是13号的三分。”
他说什么,场上便演什么,球通过拆挡到了外线楚天辰手中,只留下了一个呼吸的出手机会,机不可失,他果断跃起投篮,三分命中。
“啊啊啊啊啊楚天辰!加油!楚天辰!加油!”这一波喊出了不比刚才魏星澜灌篮差的气势,双方加油团和观众显然已经势同水火。
球权转换,十二中再次组织进攻,跳投未中,篮板再次由抢占先机的周朗抢下,电子计时牌在此刻发出清零警报声,第一节结束。
教练区瞬时忙碌了起来,递水递毛巾,按肩按腿放松舒缓,两边教练各自训话讲解进攻防守要点。
“谭教练搞什么,都输了五分了怎么还是不慌?”任五桥观察省实教练区,发现主教练脸色淡定得很。转过脸去想跟崔榕交流交流,发现崔榕已经歪倒在椅子上,睡得人事不省。
任五桥:“……”
亲儿子没上场就睡大觉,可以的。
但这实在怪不了崔榕,她为了提前两天回来,每天都加班加点弄到后半夜,又是这么漫长的跨国飞行,她能坚持在球场就不错了。
第二节哨声吹响,省实换下郭沛,由袁钊顶上,双方战火再次升级。楚天辰在外线确实频频出手,但在高压防守下投三分是极耗体力的一种打法,而且他同时还要兼顾防住对方的得分后卫,很快便气喘吁吁呈现出疲态。
而与之相反的是,十二中第二节换了两名内线球员,继续进行紧贴防守,内线固若金汤。
比分差距扩大至11分之差时,观众席蓝方陷入不安的躁动中,就连加油声也不复整齐。
任延始终在替补席首位坐着,虽然没上场,但全身心都关注在场上局势。安问心思一半在球上,一半在他身上,总惦记任延的心情,想他会不会觉得难过或不甘,或者……觉得被侮辱。但任延看上去面无表情,只是双目微沉如鹰。
“任延。”
谭岗声音不大,但整个教练区的助教、记录员、队医、后勤、替补,都是身躯一震。
“赛季还想玩搏击吗?”
别人听不懂他的问题,只知道任延顿了一下,很乖:“……从前不玩,今后也不会玩。”
谭岗交错双臂抱着,目视场上,话却对着任延说:“你现在是什么感觉?耻辱,不甘,焦心,急躁,还是知道自己一定会有一击的蛰伏?记住这种感觉,去热身吧。”
任延呼吸一窒,听到谭岗缓慢清晰地说:“上去撕碎他们的内防。”
“撕碎”。
全场数百名观众和所有球员,都不会觉得十二中的防线是可以用“撕碎”来形容的。
但任延什么也没说。
从冷板凳上站起身的那一刻,披在肩上的毛巾同时被扯下,场上正在激烈攻防,但满场的观众席却莫名躁动,省实蓝方观众海,一直压抑的情绪如油锅中被扔下了一枚火星,瞬间被引爆点燃——
“任延!任延热身了!任延热身了!!!”
“我的老天他终于动了!”
哇唔一声,从没受过这种委屈的校队女粉捂嘴的瞬间便已泪涌。
也有不明就里的,“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声音这么大?什么事啊?”
“一个替补热身而已,这么激动干什么?”
就连场内激烈的拼抢也有了片刻的走神,裴正东一记偷球,将球轻轻从对方发愣的控卫手里颠了出来,周朗掀起快攻,这一下声浪更响,满场哗然,尖叫声刺耳不绝。
“省实的这个7号,看来是个明星球员。”陈又涵饶有兴致地说。上两节打得沉闷,他本来想离席的,但在这一秒改变了主意。
叶开翻了翻主办方制作的宣传小册子——刚才从走廊上随手抽的,找到省实校队简介,找到7号——“他就是任延。”
陈又涵笑了笑:“再看十分钟,怎么样?”
叶开合上折页:“不如打个赌。”
观众席另一侧,任五桥猛推崔榕,崔榕一个重心不稳,差点从椅子上歪下去。
“怎么了怎么了?延延跟谁公开了?!”她赶紧扶住帽子。
任五桥:“……是他要上场了。”
崔榕抹了抹脸,察觉到了场内的分贝和摇得厉害的蓝色「必胜」旗帜。
安问的呼吸和心跳一起停摆,目光穿越万千,只凝视向任延。
舌尖和口腔麻得厉害,是他肾上腺素作祟,是他迫不及待,跟着任延一同紧张、兴奋、亟待爆发。
现场赛况由无数个在场观战的学生从朋友圈传递,所有人都简短地透露着这唯一一句讯息:
「任延!!即将上场!!!」
热身区,任延遥遥对着观众席一侧高举起手,修长的五指缓缓紧握成拳,在万众瞩目中,他毫不怯场,薄薄的眼皮微压,锐利的目光如同刺破雨云的天光,是志在必得,更是嗜血的、想要虐杀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