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框出一副没眼看的画面,安问腰抵着轿厢里的残障人士扶手,迷离的双眼微红,恢复清明后,不轻不重地扇了任延一巴掌。

耳光声清脆,回响在走廊里无端惹人猜想,幸而一梯两户,邻居长年在国外,不必担心被看了热闹。任延脸上浮出红印,觉得这次耐痛性差了些,或许是越坚定自己喜欢安问,就越受不住安问打他。舌尖定了定唇角,任延拉着安问,眼神还是刚刚胡闹玩弄时的晦暗,声音却温和:“这么重的手,真的不怕我疼啊?”

安问眼尾红红的,撇过头不想理他。

任延笑了笑,撕出餐巾纸,慢条斯理地将安问的从耳廓到颈侧、锁骨都擦了一遍,以免被崔榕这个人精看出些什么不对劲的。

扇了人,却还得回去吃人亲妈做的菜。

崔榕对两人之间的暗流不察,注意力都在任延浮红的脸颊上:“怎么了这是?”

任延扔下书包:“被女孩子打了。”

“啊?”崔榕一边摘围裙,一边问细节:“你干嘛了你?耍流氓啊?”

任延反省得深刻,点点头:“确实。”

崔榕白他一眼:“……该的你。”

安问乖乖地站在一旁,崔榕迎上去接过他的书包,又弯腰亲自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来,问问穿这个,阿姨新买的。”

阿姨有点恶趣味,薄薄的棉拖折着兔子的长耳朵,看着很奶。

安问脱了鞋子,不敢有意见,穿进去蹭了蹭,码数正好。

崔榕看了会儿,很满意,推着安问的肩膀引他往里走,边小声问他:“你看到揍延延的女同学了吗?”

安问心情复杂,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漂亮吗?可爱吗?多高啊?怎么打的?延延对她说什么了?”

安问:“……”

怎么办,尴尬到想移民火星。

任延喝着水,声音微微扬起:“我听到了啊。”

崔榕像告密似的,掩安问耳边轻声说:“阿姨偷偷告诉你,那个其实是任延喜欢的人。”

安问:“。”

他呆滞起来面无表情,看上去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崔榕反应过来,拍拍他肩膀:“哎呀我都忘了,你肯定早就知道了!”

躲不过去了,崔榕的好奇心异常旺盛:“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问问觉得呢?你觉得好不好?”

任延少爷作派,懒洋洋地把他妈从安问身上撇开:“你问他干嘛,说了你听得懂吗。”

“那你告诉我。”

任延答着他妈的话,一边递给安问一杯水,眼神讥诮戏谑地停在安问冷若冰霜的脸上:“漂亮,可爱,176,扇了我一巴掌,因为我亲他耳朵。”

安问接过他的水杯,手指因为过度的羞耻而几乎发颤。喝水好,喝水可以假装没有参与这场对话……他抿住杯口,欲盖弥彰喝得很认真。

崔榕若有所思了半晌,笃定地说:“亲耳朵只扇了你一巴掌?她肯定喜欢你。”

安问:“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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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五桥人在外地,在开餐前拨了个视频过来,对安问表达了欢迎,同时为自己的缺席致歉和表示遗憾。挂了视频,任总裁在外地项目部简陋的临时办公室里揉了揉领带,长舒了一口气。竟然一回去就要跟不熟的小辈一起生活,一念至此,任五桥顿时觉得前路灰暗无光……

圆餐桌上摆满了盘,是崔榕和保姆阿姨两个人的成果,哪样是她做的,哪样是保姆的,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一目了然。崔榕有点自知之明,一边给安问拉开椅子一边说:“问问别怕,今天难得高兴,阿姨不常做饭的,否则任延也长不了这么大。”

安问惊魂未定,心想不长大才好,不长大就永远是他的延延哥哥,就不会在十八岁来迫害自己亲他弄他玩他了。

摆好了餐具,崔榕按着安问坐下,让任延挨着他坐,自己则在两人对面。

红酒早就醒着了,佣人给三人杯里倒好,崔榕端起杯子:“欢迎问问!”

碰杯,安问还没来得及说自己未成年不能喝酒,崔榕已经自顾自喝完了一杯。

佣人又给倒上,崔榕再次端起:“谢谢问问愿意搬进来,跟延延一起上学放学,带着延延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一起变更好!”

又碰杯,安问张了张唇,刚想解释,崔榕又再次一饮而尽。

安问:“……”

任延托着腮,一脸淡定。

佣人第三次给倒上,崔榕:“问问要是也想谈恋爱的话,不要怕,我会帮你瞒着安远成跟林阿姨的!年轻人就该谈恋爱嘛!”

清脆的干杯声响起,安问这次不再坐立难安了,跟任延一起镇定地看着崔榕喝完第三杯红酒。

他终于理解了那天两家人一起吃饭,崔榕为什么一进门就说“迟到了迟到了自罚三杯”,任五桥又为什么要说“渴了直说”,……原来是个海量酒鬼。

崔榕说完了三杯祝酒辞,第四次举杯,终于说:“cheers。”

这次她等着两人一起举杯,安问还记得自己那浅得不够养螃蟹的酒量,让任延翻译:“他说他还没满十八岁,不能喝酒。”

崔榕愣了一下:“啊,不是满了吗?”

安问:“?”

任延:“你记错了。”

崔榕:“虚岁满了。”

任延失笑了一下,像是忽然受了点拨,看着安问话里有话地说:“确实,我怎么没想到?”

安问:“…………”

崔榕盛情难却,安问只好坦白:“我酒量很差……”

崔榕哼哼一笑,另有准备,从冰桶里抽出一听白桃味预调鸡尾酒:“那就喝这个,这个一定可以!”

百分之三点几的酒精度数,安问心里拿不准,崔榕:“拜托,周末不喝酒怎么能算周末!”

任延笑出了声:“你算了,别劝他,我陪你喝。”又轻声对安问解释:“别有负担,她是真心觉得喝酒很快乐,所以想和你一起分享,不喝也没关系,别把她当长辈。”

安问还在犹豫,手心里却是一空,那听罐装鸡尾酒被他抽走了,问佣人:“家里还有什么饮料?”

佣人报了番石榴汁和可乐,任延征询安问,问:“番石榴汁好不好?健康一点。”

安问点点头,佣人便去拿了。

崔榕静默无声地观察着,心里掠过的奇怪念头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鬼使神差地问:“问问多高啊?”

安问心里一紧,也鬼使神差地撒了个谎:“……178。”

崔榕心里松弛了下来:“多吃点,还能长高。”

平心而论,崔榕做的菜也没那么差劲,也可能安问不挑食,吃着时面不改色,完全没有勉强或难以下咽的意思,有一道东北地三鲜,安问还多吃了几口。崔榕不禁心花怒放:“你知道吗,这个是我为了你任叔叔特意学的一道菜,是我最拿手的。”

任延:“好惨。”

席间尽兴,安远成和林茉莉还打了个视频过来,问安问开不开心。崔榕原本是不接受住家保姆的,她总出差,家里两个大男人搭一阿姨,无论如何都不太方便,但现在安问搬了过来,情况就不同了,任延可以糊弄,崔榕却不舍得、也不好意思让安问受委屈,正琢磨着再物色一个住家保姆,负责两人的三餐起居。

吃完饭,崔榕带安问上二楼去参观房间。

“你跟延延的房间刚好对着,这是卧室,这是衣帽间,这是浴室,书房你就跟延延用同一间,当然,在自己房间里学习也行,省得延延吵你,拖你后腿。”

任延冷冷的:“我最近用功得很。”

“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事出反常必有妖?”崔榕敏锐地说:“怎么,你喜欢的女孩子在AB班?”

安问:“……”

求求崔榕别这么聪明,求求任延闭嘴。

任延噎了一下,警告他妈:“别想着打探我隐私,想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崔榕舒了口气,或许是酒喝多了上头,她的话显而易见地多了起来,转而向安问爆料:“你知道吗,他从小到大都没喜欢过谁。追他的女孩子是很多的,篮球在美国又受欢迎,但延延觉得人相处太麻烦了,尤其是还要照顾别人,动不动还得关心对方的想法,惦记对方的喜怒哀乐,记着对方的生日,什么事都要迁就,自己喜欢做的任何事,从此以后都要分出一半时间给对方……很冷酷是不是?这些都是他的原话。”

任延脸色沉了下来:“你喝多了,去泡个澡睡觉吧。”

崔榕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喜欢上人是件好事。”

她一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问看见自己的娃娃在床上并排坐着,胳膊腿儿都摆得很舒服,便生硬地问:“这些娃娃,是你教阿姨这么摆的么?”

“嗯,她开车带他们回来的。”任延从微信里找到照片,点开放大给安问看。

安问抿了抿唇角,不知道该跟任延说什么,便主动问:“不是要看电影吗?在哪儿看?”

影音室在一楼,跟健身房挨着,两个人先洗了澡换过了衣服,,任延找到了那部电影的正版片源,封面就挺惊悚的。安问求助地问:“你看过了?”

“看过了。”

“那你别吓我。”

任延失笑了一声:“不吓人,是惊悚片,没有鬼。要不要吃点什么?薯片?棉花糖?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过了会儿,任延抱着一玻璃碗的薯片进来,手里提着两罐可乐,另外还捏了一袋糖。

“果汁糖,阳光玫瑰。”他扔进安问怀里,关了灯,在安问身边坐下。

沙发宽而深,适合安问将腿盘上去坐,对任延这样腿长的人来说,坐着却又是刚好。只要将手臂搭在沙发上,便会形成一个近似于将安问搂在怀里的姿势,但任延没这么干,跟安问隔了两拳的距离。

安问揪他衣角:“你坐过来点……”

任延简洁地说:“热。”

安问:“?”

任延挑了挑眉:“怕?”

因为近视的缘故,他戴上了眼镜,一身居家T恤柔和了他富有侵略性的长相和眼神,看上去没那么桀骜了,但显得玩世不恭,不像个好人。

安问冷着脸,手语很有胆量:“不怕。”

拆开果汁软糖的袋子,发现是冰镇过的,糖果捏上去软软的,很Q。忍不住捏了两下,像个小孩子。丢进嘴里一口咬下,口感和香味都惊为天人。安问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零食,好吃得都有些怔然发懵,眼睛不自觉地眯起。

崔榕找过来时,两个人都挺正经地坐着,安问屈膝盘着腿,任延支着腮,坐得不远不近。崔榕啃着苹果:“看什么呢?”

任延头也不回:“恐怖片。”

崔榕也跟着窝进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拉开旁边的小冰箱,随手就拿出了两听冰啤酒。安问算是明白了,这位阿姨是真把酒当水喝的。

电影是1995年的老电影,但拍得很扎实精巧,不是那种一惊一乍的jupscare,也没有滥用血浆,但确实刺激。崔榕喝着酒,惊奇地说:“哎问问,她跟你一样不会说话哎,那怎么求救呢?”

安问:“……”

谢谢,本就已经很强的代入感现在更强了。

女主角一路惊心动魄亡命逃窜,安问坐得离任延越来越近,蹭一点,再蹭一点,左手紧紧揪着什么,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是任延的手。任延的掌心宽厚而大,有薄茧,捏着安问的手时,很有安全感。

但这不够。安问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是在福利院听小屁孩讲鬼故事都会吓到失眠的胆量。可怜兮兮地望了一眼任延,没把任延笑死,似乎快吓哭了,在荧幕光下,一双本就可怜的下垂眼盈着水雾,鼻尖红红的,手心冷冷的。任延本意是陪他看电影,虽然存了些微私心,但没想到真把他给吓成这幅模样。

他微微张开怀抱,用眼神问安问:“要抱?”

崔榕就在旁边,安问岂敢,撇着唇角摇了摇头。

任延顿了一顿,被他可怜得浑身燥热。

惊悚氛围一路上推,突然一声易拉罐掉地上的清脆巨响,让安问整个人都抖了一抖。两人齐齐扭头看,……发现崔榕喝睡着了。

绵长的呼吸,脑子没抽风的正常人都不会摆出的姿势,压到酥麻的姿势,从指尖掉落的啤酒罐,种种迹象表明,她确实睡死了过去。

任延刚刚也被她吓得提了一口气,此刻都演变成了哭笑不得,继而稍稍松弛了下来,只是尚未松弛尽,便因为怀里被占满而微微睁大了眼。

安问不管不顾地抱着他的腰,整个人都恨不得塞进他怀抱中,最好能变小,让任延像小时候一样揣着他。

任延原本一手搭着沙发靠背,一手拎着啤酒,此时此刻,两手和身体都僵着,忽然变得不敢造次。

“有这么害怕?”他轻声。

安问应不了声,只是抱得更紧。

要是吓到神智不清,他才不要抱任延。

任延默不作声地吸了口气,轻轻放下啤酒罐,一手搭住他肩,一手环住他腰:“这样好不好?”

安问破罐子破摔,点头允许他。

心上人就在怀里,能看进去就有鬼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安问看电影,任延看他。怀抱不免越来越紧,怀抱渐渐亲密无间,但任延仍觉得不够。

手从安问膝下绕过去时,安问也没有拒绝。

“坐我怀里来。”

剧情难得舒缓了几分钟,安问刚刚落下的心随着这几个字又提了起来。

任延抱他简直是轻而易举,安问被他挽膝抱起,坐到了他腿上,坐进了他怀里。

任延揽着他的背,手摸了摸他未着鞋袜的脚。

沉稳怜悯的声音就贴在安问的耳边:“怎么这么冰?”

安问的脚很漂亮,纤瘦而骨感,足弓深深地弯起,脚趾浑圆整齐,皮肤想当然是很好的,否则不会在如此暗淡的光线下也泛着幽幽的润泽。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任延的抚摸,安问的一双脚不自觉地勾着。

“嘘……”任延哄孩子一般,漫不经心地让他别紧张,将掌心垫在安问的脚下,五指轻轻合拢,抱着他的脚尖为他取暖。

安问“唔”了一声,觉得难堪,又觉得任延似乎没做什么,只是好心。

揽着他肩的手揉了揉安问的耳垂,任延慢条斯理地说:“看电影。”

安问看了,又似乎没看。女主角的处境已经不能让他紧张了,他的压力源完全换成了别的,他的注意力也无法再集中在荧幕上了,而在任延的一双手上。

他怎么敢!崔榕还在旁边睡着!

任延用刚刚捏耳朵的手轻轻地按揉他嘴唇,声音很冷静:“宝贝,不喜欢我,是不能跟我做这些的。”

安问的眼神从迷离到清醒,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在干嘛?为什么每次都被任延牵着鼻子走?为什么每次都乖乖被任延玩弄?

任延不动声色,冷静而强硬地只凭一只手便将安问按在怀里,“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喜欢很安全。”

这是一句疑问句,但任延用陈述句的语气讲述,音响里传来尖叫嘶吼和爆炸声,更衬得他高高在上的、主宰般的淡漠。

安问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女主角一样了。都在被追逐,都在被某种危险压迫,都在无路可逃,都无法出声也无法呼救。他闭上眼睛,听到任延在他耳边说:“一点也不安全。想摸你,亲你,想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拉开你的大腿,”顿了一顿,“一直玩你。”

安问连滚带爬地从他怀里、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又推开影音室的门落荒而逃。逃到阳台上惊魂未定,即使被高空的风着,他发烫的双眼也没有降温。

有画面了。

可是他不讨厌,不害怕,甚至……感觉到了一股热流。

澡都白洗了,安问浑身都是无法排解的躁和热。

崔榕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抓了把头发,看到她儿子悠然地笑了一笑,戴着金框眼镜如此笑着,看上去平静斯文。

“怎么了?问问怎么跑得这么急?”

任延起身,将啤酒扔进垃圾桶:“没什么,被电影吓到了。”

崔榕也跟着坐了起来,揉了揉发麻的胳膊,批评他:“问问第一天来你就让他看恐怖片,也不怕他失眠。”

高大的身影微微侧过脸,任延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说:“我的门会一直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