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任延,所有社团理想中的香饽饽,实际上的冷漠无情旁观者。社团们从高一起就对他虎视眈眈摩拳擦掌,妄图通过拉他入伙来一举盘活自己半死不活的人气,最重要的是——吸收足够多的女孩子!

“那是任延啊!你想,你细想,闭上眼想象!想象他穿上我们朗诵社的制服,打上蝴蝶结,一米八的个子优雅地打开朗诵本!啊!什么金光闪坏了我的眼睛!哦!原来是任延啊!他轻轻地一颔首,一时间,无数高一学妹哭着抢夺我们的报名表!所以!”朗诵社社长、高三学长徐志峰,斗志昂扬地握紧拳头:“一定要说服他!”

一想到徐社长都已经升入高三了,却还在为朗诵社的前途奔波操劳,跟在他身边的洪浩便不由得热泪盈眶。

“但是我们要怎么——”两人还没迈上通往五楼的最后一级台阶,便集体哑声。

楼梯口,任延两手揣着裤兜,身边跟着一个眼生的男生,看样子是正要下楼。

“首先。”任延开口了,居高临下眼神淡漠。

首先?什么首先?他听到了!他听到他刚才吹捧他的热情洋溢的朗诵了!那可是他刚刚的即兴发挥!对,这样一来,任延应该就清楚他们朗诵社的实力了!他会心动的吧?!

徐志峰吞咽了一下,任延太高,又面部表情的,压力如有实质压迫而来,令他头皮发麻。呵,臭高二的狂什么狂——很想这样说上一句。但,不行,因为这个是任延。高二和高三的有壁,任延和其他人有壁。

洪浩拿胳膊肘撞撞他,暗示他英明的社长可以在这一刻雄起,抓住机会!妹子——全校的妹子能否蜂涌而至,就在此时此刻了!

徐志峰等着他“首先”之后的下文。

“我一米八六,”任延歪了下下巴,“点七。”

徐志峰洪浩包括身边的安问:“…………”

你妈的!一米八六点儿七,了不起吗?!有本事刻进墓志铭好不好?身高一七二但向来自报一七八的徐志峰哽了一下,忍辱负重地纠正:“好好好,一米八六点七的个子,优雅地穿上我们朗诵社的制服……”

他跟洪浩两人跟两尊门神似的一左一右堵在楼梯上,任延往旁边稍了捎:“其次,我对诗朗诵不感兴趣,你找别人——麻烦让一下。”

任延不参加社团,一个校篮球队就够他忙的了,但为了陪安问,他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地去大操场上逛一逛。两人步速很快地下着楼,安问五指比出数字:“186.7?需要这么精准吗?”

“还能长。”任延客观地说。

“没想到你也在乎这么肤浅的东西。”安问啪啪拍着手背,痛心之情溢于言表。

“你多高?”任延想起来问。

安问挺了挺胸,打平原本就已经很平直的肩背:“哼,一七六……”

在任延饶有兴致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补上一句:“……点二。”

正下到第三层楼梯拐角,任延拉住他:“是不是虚报了?”

这么可能!安问的神情里充满抗议。开玩笑,他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别动——”任延不许他抗议,扶住他肩膀,“让我量量。”

量?怎么量?安问的黑眸里染着疑惑,任延却靠他更近,直到两人衣襟相贴,校服的翻领一上一下狎腻地挨着。

任延的气息就在他头顶,安问忍不住小小地吞咽了一下,没躲开。

还能怎么量?当然是用身体量。任延罩住他后脑,将他往自己怀里压了压。

只是十厘米的身高差而已,安问鬼使神差般轻轻仰头,下巴便搁在了任延的肩膀上。

任延会不会把他推开?安问心里默默地想,觉得自己如同在走钢索。经验告诉他,每次他一靠近任延一点点,肢体逾矩一点点,他就会凶狠地警告自己,顺便再上一堂什么边界感的社交礼仪课,最后再拉踩一下亲哥哥安养真的不称职。

但是这一次,罩着他后脑的手停顿了一下,反而莫名微微用力,将安问更紧地贴进怀里,几乎快像是拥抱了。

量了能有三五秒。

午后的安静中,不知道是谁的喉结难耐地上下滚了滚。

直到楼梯上传来笃笃的脚步声,两人才如梦初醒般推开对方。任延轻咳了一声,安问脸上晕着不显眼的红,在陌生人怪异的目光中,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

大操场上人满为患,简直像是高校校招现场,一个个社团用课桌拼着摊子,摊位上放着宣传折页,经费充足的还立了易拉宝和彩旗。任延陪安问从第一圈开始逛,刚走了两个社团,安问就被几个学姐叫住了。

“早上跟你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学姐循循善诱,拼命用眼神示意安问。

安问回头看了眼任延。

任延鹤立鸡群,只要长眼睛的都不会忽视他,但这两个高三学姐仿佛已经对任延祛魅,十分直白且不客气地说:“学弟,我们跟问问有点事要商量,你能不能走远一点?”

《学弟》

《走远一点》

平心而论,任延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过这种语气这种话,他甚至怔了一怔,蹙眉:“你说什么?”

学姐反客为主,对他假模假式地微微一笑,直接拉着安问走远了。

任延:“……”

“请你一定要担任我们表白墙的管理员!”学姐斩钉截铁十分诚恳,活像地下/党接头,充满着随时随地为革/命事业献身的坚定,就差叫安问一声同志了。

她叫金雨桐,身边的另一个叫邢铭菲,都是省实表白墙的管理员,正在满学校物色下一任的接班人。按照传统,表白墙都是由高二管理的,因为高一的刚进学校,不够“沉稳”,高三的学业太忙,没办法一天看两回手机。

“我们打听过了,你是唯一一个被老邢明确同意为可以携带手机的人,我们表白墙交给你打理,就不用东躲西藏打游击了。”金雨桐说。

“我们还打听过了,你跟任延关系好,但是也没有特别好,入学一周内多次公开跟他甩脸色,welldone!”言谈至此,邢铭菲激动万分:“这说明你既不会嫉妒他,也不会喜欢上她——这一点很重要。”

安问:“?”

他隐约感觉到,两位学姐对任延有很深的意见。

金雨桐痛心疾首:“是这样,一旦你担任表白墙管理员,就会每天收到别人偷拍的任延、偶遇的任延、对任延的彩虹屁、对任延的表白、对任延的一切鸡毛蒜皮!我们已经有五位管理员因为对他暗恋和争风吃醋而无法保持处理投稿时的平静和公正,最终只能被开除卸任——bytheway这里面只有三个是女的。”

安问本能地做了一下算术,瞳孔地震。

金雨桐凝重地点点头,表示他理解得没错。

「男的也喜欢他?」安问在备忘录里打下这一串,感受到一场灵魂的洗礼。

“男的也会喜欢他。”邢铭菲肯定了他的疑问,将之变成了一个陈述句。

安问表情呆滞。怎么会?在他过去十六年的人生经历和认知中,从来都不知道男的也可以喜欢男的。贫瘠偏远的小县城中,大家的感情生活保守又隐秘,压抑却也大胆。初中时情书便满天飞了,谁喜欢谁,谁谁为谁大打出手,都是学生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进入小镇高中,在家长和老师的高压棍棒恐吓威胁之下,偷摸的早恋也仍是屡禁不止,有的甚至早早地偷尝了一切禁果。

但即使如此,安问也没有听说过哪个男的和哪个男的在一起。

他只记得有一个高中同学,讲话举止略微娘了一些,文弱了一些,又和其中一个体育特招生走得很近,便有人起哄说他们是一对。特招生深深以此为辱,小混混们找上那个文弱男生时,以往会保护他的特招生,这一次选择了目不斜视地走过。

“不帮帮啊。”为首的模仿社会大哥吞云吐雾,对特招生邪笑。

特招生说:“随便。”

这就是安问对“男的喜欢男的”一事,所见过、听过的全部。

“你不是gay吧。”

安问:“!!!”

这是可以说的吗!

金雨桐见他表情难看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懂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你恐同。”

安问心想,以任延对他肢体保持距离的警觉度来说,恐同的才不是他,而是任延!第一次在他背上写字,他骂骂咧咧,第二次抱着他醒来,他直接吓到滚下床,自行车载他还不许他扶腰,洗完澡出来不许看腹肌,摔跤不准碰胸肌,碰一下摸一把像要了他命!

恐同!

安问太同情那些暗恋任延的男生们了,他们的男神是个纯粹的异性恋原教旨主义者!

哎,看来以后他确实得离任延远一些,再也不跟他牵手抱抱了。

邢铭菲竖大拇指:“来吧,恐同的宝贝,加入表白墙,为省实的校园精神文明建设发光发热!”

……倒也不必上升到这么高的高度!

安问冷静地拆穿这俩人:「你们选中我,还有一个更根本的原因。」

邢铭菲脸色紧张。

安问:「因为我是哑巴,善于帮所有人保守秘密。」

被当场戳穿,金雨桐一瞬间尴尬到脸色爆红,刚想解释,但安问却笑得眼睫微弯,又点了点头:「可以,我加入。」

当天加入便当天上岗!

两位学姐的岗前培训可谓十分草率,只花了十分钟时间便你一言我一语地秃噜了个干净,接着便把账号密码一股脑地塞给安问,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是表白墙皮下,明白吗,小同志?”

安问竖了个大拇指,表示没问题。

他只是没想到,刚上岗的第一分钟,就收到了一条投稿。

「十五班安问长得挺好看的」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男的」

「我男的」

「匿一下」

后面还发了张安问的侧脸图,偷拍的。

安问:“………………”

你、你妈。

变态!

表白墙皮下,是可以点进投稿人的空间的。安问觉得作为被偷拍的当事人,他应该有权利点进去看一看罪魁祸首。

·

任延原地等了半天不见人,以为他被那两个高三脸臭学姐拐走,四处找着,最后在操场后的草坡上看到了人。屈膝坐着,怀里抱着手机。

任延走近他,想拍他肩膀,却发现安问正在浏览谁的企鹅空间。

有点眼熟。

淦,这不是秦穆扬吗?

画面里是秦穆扬的篮球联赛集锦,他正跳起投篮,姿势标准,很有荷尔蒙冲击力。

任延心里不耐烦啧了一下,一种莫名的戾气强烈而直接。他微眯着眼,一把拎起安问的胳膊,将手机从他手里抽了出来:“秦穆扬什么时候加你的好友?你看他空间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安问吓了一跳,看到任延更是三魂七魄都被吓飞了。开不了口,他的双颊和眼尾都莫名很红,又尬又慌又急地想从任延手里抢回手机。任延冷笑一声,一手挡着他保持距离,一手在屏幕上左滑退出空间,“拉黑,他抽烟喝酒不是好人。”

下一秒,话语消失,他前队长秦穆扬的匿名表白出现在对话框中。

任延:“。”

安问心想,完了。他是个不称职的管理者,既暴露了自己的表白墙身份,又暴露了本该匿名的投稿人。

还让恐同的任延发现有男的喜欢他,罪加一等。

安问从任延手里拿回手机,硬着头皮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补救。

余光只瞥见任延的脸色掩在树影之下,默了许久。

半晌,他以为任延要跟他绝交了,耳边却听到一声沉沉的冷笑。

“他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