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月心下一惊,连忙将自己的嘴给捂住,尴尬道∶“许是刚刚与长乐吃的菜有些辣……”
含糊不清的说辞,在加上飘忽的眼神和谢姝月脸上明显慌张的神色,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她在撒谎。
谢轻寒面色复杂地看了她半响,还是没有选择去拆穿她,只是默默别开了自己的视线,沉声道∶“走吧,先回侯府。”
谢姝月闻言一怔,这才道∶“可是我和长乐约好了,天黑之前要赶回南阳王府……”
“我已经派人去南阳王府告知了长乐郡主和大长公主。”谢轻寒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强调,提醒道∶“太子殿下现已回到了上京,想必睿王和丽妃也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过几日便是父亲的生辰了,面子上还是要去走上一遭的。”
听到谢轻寒这么说,谢姝月才骤然想起还有这回事。
其实不仅事关宣平侯的生辰宴,谢轻寒和镇国公商量了一番,打算在那日开诚布公地告诉大家她的身份,最好是让上京城众人都知晓,也免得有些爱说闲话的在背后议论纷纷,编造流言。
当然,宣平侯自然是不希望换了孩子这件事被宣扬出去,更不想让人知道他宠妾灭妻的事实。只不过抗不过镇国公府的一再施压,只得勉强同意下来。
谢姝月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宣平侯的表情,想必现在一定非常精彩,让她倒当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府一观,因而也不多说什么了,老老实实地跟着谢轻寒踏上了回侯府的马车。
还未等谢姝月从马车上走下来,宣平侯身边的小厮早就守在了门口,见状连忙匆匆忙忙地迎上来。
“世子,大小姐,侯爷正在书房等着呢。”
谢姝月闻言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往谢轻寒身后走了走,唇上传来的阵阵轻微的疼痛却时刻提醒着殷玄铮干的混账事,若是在外面用袖子挡着脸还好,在府上却未免显得太过多余,难免会惹人怀疑。
“你先回去。”
挡住了小厮投来好奇的视线,谢轻寒扭头瞥了一眼强装镇定的谢姝月,轻声道。
“世子,这……”小厮愣了一下,刚想开口便对上了谢轻寒冷冽的眼神,顿时还未说完的半截话又被他咽进了肚子。
谢姝月心下一喜,知道谢轻寒是在给她台阶下,连忙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还未等小厮出声阻止便已踏入府门,犹如解脱一般,朝着自己院落的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走过的家仆侍婢不少,见数日未归府的大小姐今天突然赶了回来,都有些诧异,只是还未等行礼,谢姝月便急匆匆地离开,只留下他们面面相觑。
直到走上了竹林里僻静的小路,少了那些探究的视线,谢姝月这才松了口气,脚步也慢了下来。尽管尽力想要让自己忽略,但今日发生之事却像是走马灯一般在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出现。
和长乐去送春楼被众人拥堵也就算了,偏偏殷玄铮今天也像吃错了药一般抓着她不放,临到最后又是被谢轻寒逮个正着,这一环扣一环的,都让她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走了什么霉运。
脑中思绪飘散,谢姝月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一时间也没有看清眼前之路,刚刚想要拐弯时,却顿时迎面撞上了一人。
谢姝月脚步踉跄了一下,幸好扶住了身后的假山石,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抬眼看去才发现竟又是遇上了熟人。
“你长不长眼睛啊?”
谢雪柔怒叱一声,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肩膀,听到对面没了声响,刚要张嘴去骂,却突然对上了谢姝月含笑的眼神。
“是我的不是,一时间走神了,不小心撞到了二妹妹。”谢姝月也不多解释,大大方方地便认了错。
谢雪柔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是在奇怪谢姝月怎会在这时突然回来,但很快这神色又被她敛了下去,倒也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低着头含糊应下了谢姝月的道歉,便又要步履匆匆地离开。
只是还未踏出一步,谢姝月却又挡在了她的身前。
“二妹妹这是去哪了,怎么走的这样着急。”谢姝月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谢雪柔来时的方向。
府上的东南角住着的,除了已故的苏夫人,便是谢姝月和谢轻寒兄妹俩,因着他们都喜静,平时除了伺候的下人会来往之外,甚少有人会特意踏足,更别说住在西院的谢雪柔,光是特地跑过来一次估计都会嫌麻烦。
“关你什么事?”
谢雪柔闻言,刚要伸手便要拂开谢姝月的阻挡,眼神却略有深意地落在了谢姝月的面容之上,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问我之前,姐姐不如还是管好自己吧。”
话毕,谢雪柔瞥了一眼愣在原地的谢姝月,嗤笑一声,干脆利落地扬长而去。
任由谢雪柔擦身而过,谢姝月眉头微蹙,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些许疑心,连忙快步走向小院。
眼下正是黄昏时分,怕晚上回来时看不清道路,侍女正小心翼翼地将点好的灯笼挂在门前,转身突见身后来人,登时吓了一跳,刚想要叫喊,却又被谢姝月制止,将人拉到了一边。
“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芸香,我记得你一直留在院中的。”谢姝月出声问道,“这几日我不在府中,可有什么人来过吗?”
名唤芸香的侍女闻言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二小姐这几日倒是常在这里转悠,但是奴婢记着迎冬姐姐的吩咐,不敢让二小姐进来。”
听到谢雪柔这几日常在这里打转,谢姝月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挥了挥手示意芸香退下。
因着谢姝月数日未归,少了人气,偌大的内室都变得有些冷清。谢姝月推开房门之时,只有迎冬坐在桌前在收拾着衣物,四处也不见绿芍的身影,不由得纳罕问道∶“迎冬,怎么只有你在这,绿芍人呢?”
“小姐回来了。”迎冬将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装到箱子中,这才道∶“小姐之前在南阳王府看完的账本,绿芍回来的时候,正好顺路去送给薛掌柜了。”
“小姐,你的嘴怎么肿了?”迎冬纳罕地问道,刚想上前查看,谢姝月却捂着嘴连着后退好几步。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多了辣……”
可话音还未落,一道急切地推门声却突然从身后传来。
谢姝月回头一看,只见气喘吁吁的绿芍正慌里慌张地关上了房门。
“怎么了,这么慌?”迎冬连忙放下手中的衣物,倒了杯茶递给绿芍,示意她缓一缓。
绿芍伸手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过了好半响才在脑中组织好语言,扯着谢姝月的袖子,神秘道∶“小姐,你猜我刚刚见到谁了?”
“谁啊?”谢姝月眨了眨眼睛,愣愣地问道。
“我在薛掌柜那里见到了陆公子,他给小姐留了封信之后,便上了一辆特别华贵的马车,一路驶向了……”绿芍还未说完,便被谢姝月骤然捂住了嘴。
“太子府是吧?”谢姝月压低声音道。
“……嗯?”绿芍一脸懵逼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谢姝月捂住自己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
谢姝月见绿芍已然冷静下来,这才松开了手,叮嘱道∶“这不是在庄子,小心隔墙有耳,小心一点。”
“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绿芍疑惑出声,猜测道∶“莫非这陆公子还是太子殿下的亲戚,那小姐你这不就是……”
生怕绿芍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迎冬连忙又倒了一杯茶塞到绿芍的手里,和谢姝月无奈对视了一眼,这才出声道∶“绿芍,有没有一种可能,陆公子就是太子殿下……”
“啊?”
绿芍刚刚喝进口中的茶水顿时被吓得呛进了喉咙里,也不顾不得迎冬帮她顺着气,难以置信道∶“这……这是真的?”
谢姝月帮她递过了帕子,点了点头,心虚道∶“之前在行宫时才知道的,这不是想着你一向不喜欢太子,回来事情一忙,就又把这事给忘了……”
绿芍确实一向是对太子的行为处事颇有微词,但也知道谢姝月不是存心瞒她,只是听到两人竟然真的是同一个人,还是差点眼前一黑,声音颤抖道∶“那我之前说过的……”
狗太子行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还有那被免职流放的张御史……
这般想着,绿芍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顿觉自己死里逃生,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一封字条递给了谢姝月。
“这是陆公子……不,太子殿下让我带给小姐的。”
谢姝月接过看了一眼,见殷玄铮写下了一处地点,说是又想念于她,想要明日再相见,也是眼前一黑,握着绿芍的手,语重心长道∶“但我觉得你有时候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不,奴婢觉得奴婢说的一点都没有道理。”绿芍勉强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迎冬倒觉得两人这样颇为好笑,刚想要出声,却见窗边一道人影闪过,连忙快步打开房门,厉声道∶“什么人?”
“迎冬姐姐……”芸香尴尬地站在门前,无措地搅动着手指。
“芸香,你鬼鬼祟祟地站在这儿干什么?”迎冬皱了皱眉,质问道∶“不是说过小姐的内室不需要你们来伺候吗?”
因着谢姝月信不过侯府中的婢女仆从,便多只安排他们打扫院落,平日内室更是不让旁人进,婢女们也都乐得清净自在。
芸香年纪尚小,被这么一吓顿时更慌了手脚,连忙解释道∶“是马姨娘带着小少爷来见小姐,便让我来通传一声……”
“是马姨娘来了吗?”谢姝月隔着远远地听见了这么一句,冲着迎冬点了点头,“把人带到内厅去吧。”
迎冬应了一声,这才对芸香严肃道∶“以后有事先敲门,不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免得让人看去还以为你别有所图。”
芸香连忙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去请马姨娘进来。
马姨娘今日依旧是一副素净打扮,鬓发梳的整整齐齐,上缀几支朴素的簪钗。只是脸上多出了几分喜色,倒让她看起来比之前更添了些精神,眼下被带到了内厅,也只是谦顺的立在一旁。
而被他牵着的谢子恒看着脸色也要红润了一些,不似之前苍白如纸,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走的太快,总有些气喘吁吁。
“马姨娘,快请坐吧。”谢姝月戴上了一层面纱,这才匆匆赶来,见马姨娘面色诧异,解释道∶“最近天热,脸上起了几个疹子,刚刚才敷上药,让姨娘见笑了。”
“这几日确实天气热,大小姐也是多注意一点比较好。”马姨娘闻言,连忙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又拉过谢子恒道∶“我今天一听到大小姐回来,便立马带着恒儿过来请安了。”
“恒儿瞧着气色是好了不少。”
谢姝月拉过谢子恒的手,刚想要和他说话,却被他手上的温度吓了一跳。
谢子恒的额上还带着薄汗,谢姝月将手贴了上去,却只触到了一片冰凉,不由得问道∶“恒儿,你热吗?”
“我不热。”谢子恒摇了摇头,闷声回答。
马姨娘见状连忙道∶“太医最近给开了药,说这吃了药出汗是好事,我瞧着也是,恒儿这几天虽然常流冷汗,但看着比之前好多了。”
“出冷汗是好事?”
谢姝月闻言皱了皱眉,拉过谢子恒的手细细地为他把了一脉,脸色倒变得越发难看了,不由得出声问道∶“用的是徐太医所开的药方吗?”
“是一位姓胡的太医。”马姨娘愣了一下,连忙说道。
“姓胡的太医?”谢姝月闻言一怔,这才问道∶“我不是差人嘱托过姨娘,若不是徐太医来,便不要随便给恒儿用药的吗?”
倒不是谢姝月多想,现在宫中俨然是丽妃的天下,但那位徐太医是太医院院正,是皇后手中的人,而且对粉娥娇了解颇多,谢姝月这才放心让他前来救治。
“这……”
马姨娘面色闪过一丝尴尬,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胡太医说徐太医事务繁忙,一时间抽不出空来,妾身瞧着那胡太医医术也算的上精湛,大小姐又数日未归,恒儿实在也是等不了那么久了。”
事出有因,谢姝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沉吟片刻道∶“我看恒儿的脉象似乎有些不对劲,姨娘不如先把这药给停上一停,改日我再寻个郎中过来给恒儿一看,也更稳妥些。”
“要停药?”
马姨娘闻言猛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道∶“这太医治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换人了?”
“姨娘放心,只是为了稳妥一些,多让几位郎中看一下,也好对症下药。”谢姝月也知她心中着急,出声安抚道。
“大小姐,当初是你承诺会给恒儿找太医救治的,怎的又可换了乡野郎中,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似乎是生怕谢姝月反悔,马姨娘连忙拉过谢子恒,提醒道∶“恒儿,你来说,是不是大姐姐答应要帮你治病的?”
站在谢姝月身后的迎冬见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们家小姐本是好心,这才想要多找几位郎中过来看,马姨娘这番话说出来,倒像是谢姝月故意不救,挟私报复一般。
“马姨娘,小姐也是一番好意,并非是不想救小少爷,只是小少爷现在脉象不太好,多找几个人也多一层保障啊。”迎冬出声解释道,“若是那位胡太医开的药方没有问题,自然是会接着为小少爷救治的。”
马姨娘一时想明白了这层意思,讪讪地笑了笑,歉意道∶“刚刚是妾身失态了,还望大小姐莫怪。”
“无妨,姨娘也是爱子心切。”
谢姝月也不与她多计较,招了招手,又让谢子恒过来,柔声问道∶“恒儿,这几日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子恒回头看了一眼马姨娘满脸希冀的神色,低着头犹豫了半响,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最近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马姨娘闻言顿时放下心来,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心。
谢姝月沉沉看了谢子恒一眼,这才又交代道∶“以后不管是谁开的药方,姨娘一定要派个信任的人亲自去煎,一来是免得仆从们不上心,二来也是以防有心之人的手段。”
马姨娘怔愣了一下,连忙应了下来,心中已经开始暗中有了思量。
“咳……咳……”夏季的夜风本来凉爽,但谢子恒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又开始捂着嘴小声地咳嗽起来。
马姨娘见状,让身旁跟着的侍女拿过披风,帮谢子恒披上,这才满怀歉意道∶“大小姐,恒儿身子不好该回去休息了,今日多有叨扰,只能改日再过来给大小姐请安了。”
“迎冬,快去送一下马姨娘。”
“是,姨娘请。”
迎冬含笑带着几人走出了正厅,谢姝月望着谢子恒瘦弱的背影叹了口气,刚准备起身回到内室,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恒儿?”谢姝月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疑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大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谢子恒澄澈的眼神如同一汪透明的湖水,但说到生死却毫无畏惧之情,只是始终执拗着看着谢姝月,似乎只是想求证一个答案。
“说什么胡话呢,当然不会。”谢姝月蹲下身子,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大姐姐,你不要生姨娘的气,她今日不是故意的。”谢子恒扯住了谢姝月的袖子,第一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再加上刚才一路跑过来,让他都有些喘不上气。
“你放心,我不会怪她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谢子恒这才松了口气,展露出了今天最为真心的笑颜,轻声道∶“大姐姐,你一定会和那位哥哥白头偕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