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未说武晰的事情,翁璟妩便把谢玦打发走了。
她虽在屋中两日,但却休息得不好。
如今说开了,她心里头也少了些事,自当是休息好了再说。
但走之前,谢玦却转身看向她:“我晚间搬回来住?”
坐在软塌上翁璟妩转头,挑眉看他:“不怕我想不通,半夜起来拿枕头捂了你?”
她先前就时而会轻噎他几句,但从未像现在这么直截了当过,脸上只差没写着“我不高兴”这几个字了。
她忽然这样与他说话,就,有些新奇。
敛下那一丝丝异样。谢玦如实接道:“若是你这么做,我会察觉,倒也不怕。”
翁璟妩:……他就不知她说的是气话吗,他竟还一本正经回了?
谢玦得了准确的答案,道了声“你好生休息”后便也就打开了房门,出了屋子。
房门阖上,翁璟妩端起桌面上已经放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与谢玦掀了底,把憋在心底许久的话给说了出来,心头似乎松快了些。
他并未做那些事情,却又是将来他所做。
若无预知,她也未曾回来,谢玦也不敢确保自己还会不会重蹈覆辙。
静坐在屋中,仔细回想方才在房中听到妻子所言。
她说,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在上辈子被他消磨没了。
心底沉闷得好似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通不畅。
妻子还说,他对她只是责任,并未太多的喜欢。
喜欢这个词,与他而言,太过陌生。
所以他从未深思琢磨过这种“喜欢”的情感。
谢玦连吃的都未曾挑剔过,没有什么喜欢与不喜欢吃的,更从未深思过自己会去喜欢谁,
他几乎所有的情感都压在了心底,只一心为朝廷,为侯府兢兢业业,但最后落得个战死的下场。
不知何时会忽然死了,他还不如活得像个人一样了,
谢玦隐约品出了些许的不同来。
她曾经想在他这里想看到对自己的喜欢,但并没有等到。
谢玦抬起手捏了捏额头,随而走出了屋外,站在廊下望着庭院。
庭院的阳光正灿,院中树木枝叶茂盛,阳光从扶疏的枝叶之间斑驳落在地上。
谢玦忽然发现,他好似许久都未曾欣赏过周遭的一物一景了。
也是因为梦境,他才逐渐关切身边的所有人。
若是继续忽略山山水水,忽略身边的人,等到再想去看这山水,再想与身边的人多说几句话,恐怕也来不及了。
思及此,谢玦转而望向了主屋的方向,暗暗琢磨——喜欢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
晚间谢玦推门入了主屋。
坐在榻上逗弄着澜哥儿的翁璟妩,连眼都没抬一下,谢玦走了过去,在软榻上坐下。
可他才坐下,却见妻子忽然抱起澜哥儿回了里间。
……
谢玦转头,望进里间,隔着屏风,只能隐约看到母子二人的身影。
他起了身,也回了里间,坐到了床尾。
见妻子正抱着澜哥儿要走的时候,谢玦忽然道:“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你为何还避着我?”
翁璟妩睨了眼他,声音不轻不重:“哦,只准你冷着我,就不许我冷着你了?”
收回目光,抱着澜哥儿又出了外间。
谢玦:……
不知为何,心底一阵胸闷。
这回他没有再站起来走出去。
依旧隔着一层屏风望着外边,听着澜哥儿“咯咯咯”的笑声。
翁璟妩瞄了一眼里间,没有看到他跟着出来,也就收回目光,又香了香澜哥儿的小脸蛋。
在澜哥儿的耳边低声呢喃道:“可不要和你父亲那样,白长了那么张英俊的脸,却长了张木讷的嘴和一个木讷的性子。”
话语才落,里间便传出了谢玦的声音。
“我并非故意冷着你。”
翁璟妩静默了一会,开了口:“是呀,你并非故意冷着我,你只是对任何人都如此。”
话到这,她继续道:“所以你想让我理解你吗?”
她轻哼一声:“我不想理解。”
话都说开了,她自是不会憋着了。
谢玦虽然胸闷,但片刻后,却又释然了。
虽然她没什么好脸,但起码他能看得出她的喜怒哀乐了。
“往后我会改一改。”他说。
“改便改,与我说做什么?”
翁璟妩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谢玦再度站起,绕过屏风,停在了月屏门下,这回没有走过去。
“我们不妨先谈正事。”
翁璟妩的目光这才从澜哥儿身上移开,坐直了身子,转头看了一眼他,然后往软塌尾抬了一眼,意思明显。
谢玦这才从月屏门下徐步走出来,走到榻旁坐了下来。
翁璟妩把澜哥儿抱起,塞到他的怀中,道:“澜哥儿的事,你若是知道,那便知道。若是不知道,我也不说了,我不想提起那晦气的事。”
谢玦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眼憨笑的澜哥儿。
他低声道:“我知道。”
翁璟妩暗暗呼了一口气,开口:“既然你知道,那你便明白他来之不易,往后好好待他。”
想了想,又觉得这话不对,解释道:“我的意思不是让你溺爱他,只是该严厉的时候也是要严厉的。”
谢玦抬眸,与她相视了一眼,应了声“好。”
话又说回正事,翁璟妩问他:“你对武晰的事情,梦到了多少?”
谢玦边轻抚着澜哥儿柔软的小脑袋,边摇头:“我并未梦到他,只是一见他便会生出憎恶的感觉,所以我猜测他应是在将来会做过什么有损侯府,或是骁骑军之事。”
闻言,翁璟妩纳闷道:“你不是只做了梦,怎还有感知?”
谢玦迟疑了一下,又道:“不止是做了梦,平日里分神的时候也会偶尔闪现一些画面。”
听他这么说,翁璟妩眉头一皱,目光变得狐疑:“你真的不是与我一样,从数年后回来的?”
谢玦轻叹一声:“若是,你是不是连话都不与我说?”
“那倒不会。”然后话锋一凛:“只会选择今日所说的第一条。”
只存夫妻之名,不行夫妻之实。
谢玦默了默,半晌后开口:“我不是。”
看他在房事上生疏,暂时还没到上辈子那样放得开,便知他不是上辈子的谢玦。
翁璟妩也没抓住这个点浪费时间,便说:“武晰这个人,我也是只见过数面,但你知道你带着骁骑军去平叛邕州之乱的时候,回来了多少人吗?”
在谢玦沉着的目光之下,她抬起了手,比出了三根手指:“三百余人,而这三百余人,多为武晰管辖的人,据说他们镇守营地,因此没有上战场。”
说到这,她问:“若你出去打仗,你会安排武晰镇守营地吗?”
谢玦狭眸微微一眯,仔细思索。
半晌后,他如实道:“看情况。”
说着,垂眸揣测:“但平定邕州之乱,必定不致骁骑军,还有地方的军队联合,若是骁骑军有险,会有观战探子去搬救兵才是……”
说到这,他抬眸问她:“邕州会乱?”
她点头,述说道:“邕州刺史被贼寇所杀,有部分叛军投靠了贼寇,坐地为王。朝中派了骁骑军与神武军一同前去平定,但骁骑军几乎覆灭,便是神武军也是伤亡惨重。”
“后来不过半年,未等朝廷再派兵,贼寇头子忽然暴毙,那邕州叛军换了头子,朝廷趁此机会派兵出征。武晰自动请缨,说是为了给骁骑军,将军与弟兄去斩杀贼寇,他此去一战便砍下了贼寇二头目的脑袋。”
她继续回想道:“那次平乱,虽然没有彻底灭了邕州的叛军,但也让其元气大伤,因武晰立下功劳,升为骁骑军副将,一路高升,第四年便升为了将军。”
单单听她说,武晰好似没有什么破绽。
谢玦问:“你所言都能说得通,你为何觉得武晰有问题,难道只是觉得他是骁骑军中幸存下来的人?”
翁璟妩目光瞥向了别处,默了几息后才道:“你年轻有为,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坐到了骁骑军将军的位置,我不信你那么容易就战亡了。”
谢玦眼神微动,不知为何,今日一日的胸闷,竟因这寥寥两句话而消散了。
夫妻二人静默几息,澜哥儿忽然“咿呀咿呀”叫唤,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
谢玦回神,宽厚的手掌继续轻抚着他的脑袋,他这才安静了下来。
翁璟妩收回目光,看向他:“你对武晰的那种憎恶的感觉,不也证明了我的怀疑是对的?”
她又说:“我也不是没有任何根据就陷害武晰的。我先前也让阿兄去了一趟邕州,去了武晰户籍所在的村子。阿兄假扮富商路过那村子,可才出村子不久便遭了贼寇拦路打劫。”
“阿兄就暗中查了查近些年来在邕州境内发生过的打劫案子,十起里边,便有四起走的那村子的路线,所以那村子必有猫腻,不管是平乱邕州,武晰幸存,还是阿兄这次的邕州之行,武晰村子的鬼医,这些事都巧得离谱。”
话到最后,她面色凝重道:“巧合多了,就是事实。”
谢玦看着她有条不紊把这些疑点清晰地罗列出来,忽然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还是不够。
她无疑是聪慧的,是他始料未及的聪慧。
翁璟妩低眸继续道:“我昨日的举动,不过是为了让你因武晰的德行有亏而不再重用他,我也打算好了,若是你相信武晰,我便伪造婉娘假装自缢,远离金都,把过错放在武晰的身上。”
抬起眼眸看向谢玦,只见他紧紧盯着自己的脸瞧。
她拧眉,不悦道:“你别一直盯着我看。”
谢玦“嗯”了声,然后低头看向儿子,但却是说道:“我只是不曾想过你这般聪慧。”
翁璟妩略一蹙眉。
这话,是夸她的吗?
怎么听着那么奇怪?
难道她以前就不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