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用了晚膳后,谢玦终出了屋子。
翁璟妩卸下珠翠,身后的明月道:“下午奴婢来添茶水时,桌上的茶菓还剩了好些,奴婢原还以为是侯爷吃出了不是娘子做的了,可在奴婢去而复返收碟子的时候,那碟子却已经空了?”
取着耳坠的动作一顿,翁璟妩想起下午的时候,谢玦那有所停顿,且只吃了一个就不再动了,显然是不合他的口味。
明月又道:“在云县的时候,娘子做的吃食,侯爷好似就没有剩下来过。”
闻言,翁璟妩取下耳坠后,神色略有所思地放进了妆奁的小屉中。
仔细回想多年前记忆,但却记得不甚清楚了。
但唯一记得的便是她好似问过谢玦多次,问她做的吃食如何。
而他的评价永远都是“尚可”二字,没有任何的赞赏,也就让她越发的提不起亲自下厨给他做吃食的冲动了。
珠翠全数取下,翁璟妩站了起来,道:“侯爷自小与公爹出入军中,也行过军,自是知道粮食珍贵。”
明月点了头:“娘子说得也是,侯爷对吃食也无甚要求,平日里也很少有剩下的。”
明月往浴桶中添入热汤,低声道:“听说老太太已请了宫里的嬷嬷来教三位姑娘礼仪了,而那嬷嬷明日便会到府中,娘子可要过去?”
闭眼假寐的翁璟妩思索了一晌,问:“可知道是宫中哪位嬷嬷?”
翁璟妩睁开了双眸,在脑海中把宫中的多位高品阶的女官过了一遍后,她约莫知道是谁了。
虽崔文锦这个儿媳做出了丢人的事情,但到底是亲孙女,自然不能让其名声损了。
得沈尚仪教导,往后议亲也是一个份量极重的筹码,更无人再记得在明国公府赏菊品蟹宴闹出的小笑话。
名门大家,往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也是她赏菊品蟹宴上只对崔文锦小惩大诫的原因。
这二房那两个嫡女若是能教得好,自是最好,但就怕还像上辈子那般。
上辈子崔文锦千挑万选的给谢菀瑜寻了一门亲事。
那人家虽然没有爵位,但那青年才俊前途可期。
再者女儿嫁过去便是低嫁,自是不用受婆家的气。
起初,夫妻二人还算是和睦,可后来却是闹到了休妻的地步。
原是谢菀瑜仗着自己低嫁,且带来了丰厚的嫁妆,便不怎么把和善的婆母放在眼中。
时常不经婆母的同意就去库房取东西,有一回不明情况的用了家中高价寻回给老爷子入药的珍贵隋珠粉。
闹出了这一事后,不曾认错便罢了,还甚是气人的说“大不了我赔就是了”。
如此,她那夫婿岂能忍得了,直接扬言要休妻。
那时她才知慌了,连夜回来求崔文锦做主。
最后由侯府陪了好些礼,再有二房夫妇登门说情,这事才算了了。
这事原本已是三令五申不寻把这事外传,但不知怎就传了出去,都说永宁侯府不会教女。
流言蜚语让那不过十二岁,原本骄纵的谢菀昕似变了个人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整个人都变得阴郁了。
“娘子,娘子?”久未等到声响,明月喊了两声。
“嗯?”翁璟妩回神,随而笑了笑:“没事,想了点别的。”
“娘子最近常常走神,可是心里有事?”明月问道。
“可能是有了身子,爱胡思乱想了。”翁璟妩轻声解释。
明月到底是跟在她身边有十年之久了,能看得出她的改变,也多少都能看得出她心里似乎藏了事。
“娘子也莫要怪奴婢话碎,这侯府确实是事多,在云县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多的事。”
明月着实心疼主子,不过入府两个多月,就成长稳重了这么多。
翁璟妩摇了摇头:“无论身在何地,事都是多的,只是这些事不一样而已。”
她嫁给谢玦的最终原因,是因为父亲上头的知府想要娶她为续弦,父亲知她心悦谢玦,才会挟恩逼娶。
若是没有谢玦,她或是嫁给别人,又或是被逼无奈嫁给了知府做续弦。
说到底,谢玦本就无意娶她,不过是父亲强求罢了。
原先她还会因谢玦不喜她而患得患失,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她也已经看透了。
在不在意的又有什么用,总归人都不在了。
后来她所在意的,不过就是英娘这个疙瘩罢了。
谢玦要是有嘴会说的人,在出征与她说清楚了英娘的事,何至于她如鲠在喉?
何至于她因英娘的事情被旁人嗤笑了那么多年?
她又何至于一回来就张口给他咬出了血?
轻叹了一声,算了算了,总归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不过是场面上过得去就好了。
他不喜她,那她也不用太积极与他做恩爱夫妻。
要是他再来英娘这么一出,那便各过各的。
但英娘的事情,既然从他口中得不到答案,她就自己查去。
上辈子三年后查不到英娘的事,她便不信这辈子提前三年还查不到了。
打定了主意,便从浴桶中站起。
拭了身子,穿上了衣衫从耳房出来后,便让明月下去休息。
坐在榻上,把长发拨到了胸前,微微偏头,姿态慵懒的用帕子擦拭着发尾的水珠。
擦拭到一半,房门从外推开,她抬眼望去,正好与谢玦对上了目光。
谢玦步子一缓,就那么一瞬,她似乎觉得谢玦那黑眸的眸色幽深了下去。
这样的眼神,她怎么能不熟悉?
就不说上辈子那么远的了,就是前几晚她用了美人计勾他,他望着她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
她又没勾他,他何至于见她擦个发都能变了眼神。
莫不是她前几日的勾得太狠了?
这年轻的谢玦,定力着实太差了!
谢玦才入屋,便见披散着一头乌丝的妻子抬眼望来,就那一瞬的抬眸,烛光昏黄柔和,眼波流转,眼神里是说不尽的妩媚。
他默了一瞬,从屋外跨过了门槛,转身把房门关上。
“夫君方才去了哪?”
翁璟妩继续擦拭着发尾,并未被他的眼神所影响。
待谢玦转身之际,便见妻子眉眼微弯,笑意浅浅。
“让石校尉明日回一趟军中,顺道商讨一下军务。”他如是说,目光暼了一眼她靠着倚靠软塌凭栏,好似没有骨头的身子,便撇开了视线,坐到了圆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谢玦着实不明白,这白日端庄的妻子,怎到了晚上就换了一副面貌?
——不端庄。
他端起了杯盏,饮前说了句:“坐正来,没坐相。”
又来了。
先前指正她穿衣,现在又来指正她的坐姿?
暼了眼他并未敢正眼瞧自己,便知这哪里是他规矩多?
这分明就是他自己定力不足,她做什么都好似勾了他一样。
刺激到此,她沉默不语,继续擦着发尾。
谢玦饮了茶水,转头便见她好似没有听进去一般,没了笑容,他正要开口,但却被她抢了先。
她低垂眼帘,闷声闷气的说:“夫君先前嫌我穿衣不正经,现在又说我坐姿没正行,我是不是说句话,夫君都觉得我是错的?”
说完她甩下了帕子,起了身就进里屋,闷着气道:“夫君这般看我不顺,不如回了那东厢,眼不见心不烦,岂不是更好?”
他只是纠正她的姿态,哪里有看她不顺的意思?
看了眼她那入离间的背影,张口解释自己的用意:“你为这侯府的主母,自然要端庄些。”
在梳妆台坐下,拿起了牙梳梳发,低声道:“在外头端庄都已经够累了,为何回到屋中还要做出那副端庄的派头,还有,真要端庄……”
她转头看向他,眼神中略有不满:“那我这腹中的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谢玦顿时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翁璟妩见他无话可说,心情顿时顺畅,也就不再说话,收回了目光。
谢玦虽哑口无言,可却觉得有些新奇。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这样把心头的话说出来,或是直接反驳了他的话。
只是这后边的话,有些不像是那个在房/事上边易羞的她说出来的。
而且还说得那么平静。
谢玦略有所思的望向妻子。
最近,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离奇古怪的事情。
不仅是忽然有了能测未来的本事,便是这妻子都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谢玦沉思间,翁璟妩放下了牙梳,转身上了床,把帐幔放下,径直躺了进去。
拉上被衾,背对床外而卧。
近来天气凉了些,晚间盖的被衾也厚实了许多,盖在翁璟妩的身上,倒也没有那么的显身段了。
谢玦隔着帐幔看了眼影影绰绰的身影,沉默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在屋里只你我,确实不该端着,是我过于苛刻了。”
翁璟妩没有回他。
他这般说她,她还不能有点脾气了?
这时,外边传来明月的声音:“侯爷,热汤备好了。”
谢玦应了声,然后起了身,行至柜中取了换洗的衣物,朝着帐内的妻子道:“你先歇吧。”
说着,取了衣物便去了耳房。
听到耳房门打开关上的声音,翁璟妩才转身隔着帐幔瞧了一眼那扇门,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倾泻出愉悦的笑意。
让谢玦哑口无言,原来能让心情这么的舒畅。
若是上辈子能早点发现,再胆子大些,也不至于憋了那么多年他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