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晋江正版112

坤宁宫。

浓酽的药味和血腥气充斥着整个宫殿,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出,进出的太医和宫人偶有衣袍相撞,皆吓得生出一身冷汗,见床边男人并未匀出目光留意,这才跑到殿外狠狠地喘口气。

皇帝坐在床边,目视着龙凤床上苍白瘦弱的女子,良久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眸光赤红,血丝遍布,幽深的眸底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凶煞戾气。

心底藏着一头嗜血的凶兽,一想到昨日赶到坤宁宫时,看到她浑身晕开的血红,谢烆心中隐藏的兽性就会愈演愈烈。

压制不住想杀人的心情,甚至想毁了一切,想要整个皇宫都为之陪葬。

对于嘉辰,将她短暂禁足宫内,只是因为他深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动,一刀杀了她。

她自小性子娇纵,连养的猫脾性也与她一样躁动,如今害了人,这才知道怕了。

但已经晚了。

谢烆深深闭上眼睛,拳头一寸寸收紧。

倘若查出来当真是她的主意,他会亲手让她付出代价,不论她年岁大小,不论她是谁的孙女,谢烆都不会放过。

谢烆望着床上苍白瘦弱女人,还有那一夜之间扁下去的小腹,心口疼得滴出血来。

其实九月份的时候,太医就已经私下告诉他,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小皇子,那时他隐晦地问过一句去子留母的后果,太医告诉他,月份超过七个月,滑胎风险太大,极有可能连大人都保不住。

他不能让她再伤心,更不能让她出事。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了。

那时他便下定决心,让她将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这是他们的结晶,不应该成为朝堂斗争的祭品,哪怕日后难一些,他也会将所有的风险一步步清除,他要保护她,也要保护她最珍视的孩子。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竟然有人将算盘打到她的身上,还险些害了她性命!

那种极端的恨意在血液里翻腾,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被仇恨所穿透。

皇帝伸手抚摸着她血色全无的脸庞,连手指都是颤抖的。

良久,床上的人似乎有了反应,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阿窈……阿窈……”皇帝激动地唤她的小名,喉咙却沉哑似火烧过。

皇后慢慢睁开眼睛,面色苍白如纸,眼眸下铺了一层淡淡的青。

皇帝命人将热好的汤药端上来,“先吃药好不好,吃完药,我们再用一些汤羹。”

皇后不说话,一双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偏偏又没什么力气哭,只是泪水不停地往下流,流不尽似的。

皇帝的目光尽量放得温柔,银匙舀起一小勺汤药吹凉,送到她嘴边。

皇后两眼几乎是空洞的,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证明她还活着。

她不知道该恨谁,该怨谁。

怨她自己,想着散散步对腹中胎儿有好处,可坤宁宫这么大,去哪里散步不好,非要去御花园看池鱼?

还是该怨嘉贵妃,怨她手下的宫人没有照看好猫,白猫扑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谁能想到,那只猫会突然地从宫女手中窜到她的肚子上……

只能怪,她也许的确是没有子孙福分的,时隔七年,好不容易怀上了,也明明已经那么小心,可她还是把这个孩子弄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的肚子,他是陛下的孩子,是唯一嫡出的皇子,也是卫国公府、整个褚氏家族最受瞩目的孩子……

爹娘和族亲的期盼犹在耳边,可这个承载了家族所有期盼的孩子终究还是没了。

有那么一刻,她情愿死的是自己,这样也许就能解脱了。

“对不起……”

皇后嘴唇翕动,滚烫粘稠的泪液从眼尾滑落,没入鬓发,渗入枕中,最后只艰难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是她最爱的人啊,他对她这么好,当宝贝一样疼着她,可她又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她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谢烆心痛如刀绞,没想到她最先开口说的竟然是这一句。

他尽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朝皇后笑笑,声音低哑:“怎么能怪你,不怪你……阿窈来,把药吃了,早日养好身子,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

今日没有召开朝会,太和殿的大臣在听闻皇后滑胎的消息后皆唏嘘不已,上奏的折子送往养心殿,众人也就陆续退朝了。

谢危楼进宫后,得知皇帝在坤宁宫,并未急着求见,而且先去了宫正司,将案子的前因后果了解清楚。

纵猫行凶的那名宫女被砍断手脚,昨夜便因流血过多而亡,御花园其他目击证人,甚至是路过的直殿监负责洒扫的小太监,也纯因皇帝泄愤,全部被杖毙,只剩下坤宁宫和承乾宫的几名宫人正在受审。

宫正司的一名司正上来禀告道:“嘉贵妃身边的知春、知夏一口咬定贵妃并不知情,昨日乃是心血来潮到御花园闲逛,更不知那白猫为何突然兴奋起来,扑向了皇后娘娘。”

谢危楼也只是如此,嘉辰的确娇纵一些,却并不愚蠢。

“那猫在何处?”

司正忙拱手道:“被关在笼子里,请殿下随奴婢来。”

白猫昨日袭击到人,立刻就被几名太监制服,为此摔瘸了一条腿,现下窝在角落的笼子里瑟瑟发抖,虚弱呻-吟。

谢危楼蹲下-身,凝眉望着那笼子里的小东西,问那司正女官:“皇后身上,可有致白猫情绪兴奋之物?”

司正摇摇头,“皇后娘娘孕中甚少使用熏香,采用的都是时令的花果香,奴婢已派人仔细检查过娘娘与其贴身宫女所穿戴的衣物、香囊,甚至将那些衣物端来放到这白猫面前,猫儿也没有御花园那般剧烈的反应。”

谢危楼又将猫身检查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的气味。

这就奇了,皇后身边没有一样能引得这白猫愉悦之物,白猫却偏偏扑向了皇后。

谢危楼沉思片刻,眸光冷凝,转头看向承乾宫那几名宫人,这几人被连夜拷问,早已经遍体鳞伤。

谢危楼叫人泼醒其中一名宫女。

那宫女眼皮上都是烙伤,只能睁开一线罅隙,嘴角还流着血,气儿也只进不出的:“奴婢……真的不知道……”

宫正司掌刑宫女还要用针,谢危楼非常清楚这些人的极限在何处,他望着垂下的这双鲜血淋漓的手,抬手命人退下,看向刑架上的宫女:“贵妃养的这只白猫,从前可有见过皇后娘娘?”

那宫女摇摇头,嘴唇干裂:“御花园……瞧见过的……”

谢危楼:“当时白猫可有异常反应?”

宫女摇头:“没有……”

谢危楼继续问道:“昨日那猫可碰过平日不曾碰的物件,可吃过平日不曾吃的食物?”

宫女想了许久,虚弱道:“都和平时一样……”

谢危楼:“白猫平日除了承乾宫,还去过哪处活动?可有易致其欢愉的草木、色彩或者气味?”

“都在……承乾宫,绛雪轩,御花园……”

宫女说了几个地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谢危楼还想再问,那宫女已经说不出话了。

绛雪轩与御花园都在承乾宫附近,看来免不了到嘉贵妃处一探究竟,谢危楼起身点了两名宫正司的女官,随即赶往承乾宫。

嘉辰被皇帝禁足宫中一整日了。

昨日眼睁睁看着皇后被猫扑倒,一身都是血,她才十二岁,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场面。

带出去的宫人全被押入了宫正司,现在连祖母也无法进宫来瞧她,嘉辰脑袋空空,手脚发凉,完全不知所措。

一闭上眼睛,就想到昔日被施以槌腹之刑的兰嫔,还有她那温柔儒雅的皇帝叔叔昨日满目充血、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狠戾神情。

皇帝叔叔平日里待她那么好,还教她读书写字,会为了皇后腹中的孩子,像惩治兰嫔一样惩治她吗?她可是他的亲侄女!

嘉辰身边的宫女浣溪是大长公主的人,只因昨日前往内织染局办事,并未在御花园随侍左右,这才逃过一劫,否则今日在宫正司酷刑加身的便是她了,如何还能全须全尾地待在承乾宫。

可浣溪此刻除了安慰自家小主子别无他法,贵妃被禁足,承乾宫里里外外密封得铁桶一般,想传消息到公主府都做不到,眼下也只能等,等陛下查出个结果,等皇后病体痊愈,否则以陛下昔日惩治兰嫔的法子,小主子恐怕也在劫难逃。

如今恐怕只有那颗忘心丸能救小主子的命,可皇帝人不来承乾宫,如何能哄着他服下那枚神丹?

外面忽然响起叩拜之声,嘉辰眼前一亮,哆哆嗦嗦地从榻上起身。

“皇帝叔叔!”

嘉辰跑到殿门外,一只脚才踏出去,见到来人立刻吓得浑身一颤:“皇舅……舅祖父……”

谢危楼站在殿门外,偏头吩咐身侧的宫正司女官将承乾宫的宫人拉出来问话。

一旁的浣溪看到来人,灵机一动,立刻附在嘉辰耳边说了句话。

嘉辰张了张口,眼中闪过片刻的诧异,旋即颤颤巍巍地走向那人。

论危险的程度,皇舅祖父根本不亚于皇帝叔叔,且他与祖母还是有过节的,那凭空出来的镇北王世子就是祖母给他下的套,如今他来搜查承乾宫,难保不会公报私仇,刻意为难。

可嘉辰冷静下来想了想浣溪的话,自己可是涉嫌残害皇嗣,也的的确确是她宫里的猫扑倒了皇后,众目睽睽之下,容不得她反驳。

如今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还有什么必要在乎旁人是否公抱私仇呢?

更何况,皇舅祖父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若真想公报私仇,她又岂能躲得过去。

浣溪说得不错,她现在能依靠的,也许只有这个传闻中威严正直的皇舅祖父了。

他也是来问话的,难不成知道此事另有蹊跷?从昨日到现在,宫正司来过好几趟,每回都只是带走几个人,谁也不知她们问出了什么,正因如此,才更令人提心吊胆。

可看皇舅祖父这架势,倒像有当面问话的打算。

嘉辰走上前,颤抖着嗓音喊了谢危楼两声,后者却只是淡漠地望她一眼,并未回应。

嘉辰一岁半进宫的时候,嬷嬷将人抱在手里,教她唤一声“皇舅祖父”,那时候谢危楼就没有应声。

谢危楼可不愿担这一声“皇舅祖父”,可谁让他辈分高出她太多,皇姐是人家的祖母呢。

嘉辰平日里就嘴甜,就算娇纵闹腾一些也不会惹得长辈不快,宗室里那些叔叔伯伯们都很喜欢她。

可眼前的这位皇舅祖父,在她两岁的时候就去镇守北疆,如今十年方归,便是想套近乎也套不起来。

何况被谢危楼这冷厉如霜的凤眸一扫,嘉辰浑身就发颤,连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几个宫女抖抖簌簌地跪在谢危楼面前,全都吓得六神无主,她们不过都是外院的粗使丫鬟,连主子的殿门都很少进,难道镇北王也要对她们用刑?

在谢危楼的示意下,一旁的典正女官开始问话:“殿下要问的话,关乎此案关键,尔等须得如实招来,不得有任何诓瞒,否则殿下定不轻饶!那知秋便是你们的下场,可听到了?”

知秋便是昨日被砍断手脚的宫女,丫鬟们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忙不迭地点头。

那典正女官便问道:“贵妃养的白猫素日如何喂养,有何习性,有何喜好,平日在何处活动,曾与何人接触,可有特殊癖好,你们一个个说!”

恐惧与威压之下,宫女们自然知无不言,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起来。

“毛团喜欢吃玉米,秋日里最容易掉毛。”

“毛团爱干净,食盆里有一点点脏污它都不肯吃。”

“毛团平日里不太搭理人,奴婢接触不多。”

“毛团喜欢在草丛里睡觉,绛雪轩有一处种着忍冬花的草地,毛团喜欢躺在那里睡觉……”

“绛雪轩和永和宫有不少宫人都见过它。”

……

不管有用没有,众人将能想起来的全都交代了,战战兢兢等待着发落。

谢危楼尚在思忖方才这些话中的有效信息,嘉辰终于鼓起勇气跑了上来,这时候哪还顾得上自己贵妃的身份,仰头看着他,边哭边求道:“皇舅祖父,您可一定要救救嘉辰啊!毛团真不是我放出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情绪激动起来,被那森冷的目光击退,才发现自己竟然拉住了皇舅祖父的衣袖,赶忙吓得松了手。

谢危楼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冷冷看着她:“贵妃无不无辜,是证据说了算,可不是本王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