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晋江正版101

江幼年见沈嫣无恙,立刻就去看程楚云。

羽箭将将射来之时,程楚云的小腿猛地被那玄衣男子脚尖一顶,当即吃痛摔倒在地,也恰恰因此避过了危险,此刻也只有脚踝和肘弯有轻微的痛感。

昌平伯夫人吓得花容失色,赶忙让丫鬟给她揉捏。

程楚云怔怔回头,方才那一瞬间,沈嫣来拉她,她却分毫未动,否则应该是能避开羽箭的。

沈嫣只瞧了程楚云一眼,见她没事,便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谢危楼受伤的手臂,眼眶微微泛了红。

难以自控的边缘,一只手伸过来抚了抚她的肩膀。

沈溆这才察觉,侄女现在其实是慌乱到有些颤抖的,“阿嫣,别怕。”

一句轻声的安慰,将沈嫣的思绪缓缓拉扯回来。

肇事者就是郑国公的嫡孙齐盛,方才被沈溆称为“人中龙凤”、老太太口中“勉勉强强”的那一位,此刻屏息敛气、瑟立一旁,进退不是。

方才他正是开弓搭箭时瞟过一眼靶场边的这沈家七娘,一时失神才没有把控好方向和力度,虽然没有闹出人命,但此刻情况也不容乐观——他的箭没伤到两位姑娘,却伤到了镇北王。

他咬咬牙,还是上前朝谢危楼拱手致歉:“晚辈鲁莽,还望王爷海涵。”

谢危楼冷冷瞥他一眼,倒没说什么。

齐盛又朝沈老太太躬身赔礼,目光犹犹豫豫转向沈嫣,对上那双水雾朦胧的杏眸,便似触电般的垂下眼,脸颊微微发红。

“七姑娘没事吧?可有摔伤或擦伤?在下的马车内备了金疮药,已经派人去取了,惊吓到姑娘,是在下的不是。”

沈嫣被这忽如其来的热情吓得后退两步,睫毛微微颤动着,正准备回话,耳边传来一道肃冷的嗓音:“齐三公子的骑射如若一直是这个水准,老国公爷若还在世,恐怕都要死不瞑目。”

话音落下,齐盛当即吓得浑身一震,赶忙弓腰拜低地向谢危楼行了一礼,“王爷教训得是,晚辈今后一定勤学苦练,绝不敢有辱祖父威名。”

康王府的侍卫领着大夫匆匆过来,请谢危楼到客房包扎处理,谢危楼朝沈老太太颔首告辞,便大步往客房走去。

那齐盛话还未完,不得已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道:“今日之事是晚辈的失误,来日必与父亲一同过府,向王爷赔礼道歉。”

谢危楼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他这个人,只有在值得尊敬的人面前才会添三分客气,多数情况下,神情都是平淡威冷的,也可以理解为淡漠。

即便他不发脾气,浑身的威势也依旧凛冽不容侵犯,一旦发怒,那就是雷霆般的威压。

齐盛滞硬地站在原地,浑身被冷汗浸透,险些不敢呼吸,僵冷的身躯半晌才缓和过来,狠狠吐了口浊气。

方才他可是先朝镇北王赔礼道歉,当时他没说什么,怎么才同沈家姑娘说了两句话,这人就大动肝火,一点情面都不给了?

他茫然地立在那,又转头看向沈嫣的方向,她已经转身,随同武定侯府和昌平侯府的女眷一同离开了。

齐盛痴痴地望着那道柔弱纤细的背影,舍不得收回目光。

没想到和离之后的沈家七娘仍旧雪肌玉骨,袅娜娉婷,美得不似凡人,加之她如今哑疾痊愈,除了嫁过人,当真找不出一点瑕疵。

从前若非囿于她这一桩残缺,这样的家世和容貌,京中不知多少世家子弟对她趋之若鹜,可如今她沉疴痊愈,却又成了二嫁之身,门第高些的官宦世家都未必能够接纳她。

齐盛想起方才那一双杏眸流露出的缱绻温柔,纤长微颤的睫毛似从他心尖扫过,泛起蚀骨般的酥麻,一颗心到现在还隐隐有些战栗。

难怪和离之后,谢斐那种眼高于顶的人还对她穷追不舍,念念不忘。

一个眼神、一句话尚且如此,倘若将她长久地留在身边,捏一捏她细嫩柔软的腰肢,听她在耳边呢喃哭吟,不知是何等销魂蚀骨的滋味。

齐盛攥了攥手掌,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不嫌弃她嫁过人,这次回去之后,他一定努力说服父亲,迎娶她进门。

沈嫣跟着老太太等人一同到提前安置好的厢房歇息。

靶场、演武场这些地方刀枪无眼,以往也时有意外发生,是以康王妃年年都做足准备,休憩间、大夫、药材一样不落。

中午的宴席在观渡亭水廊照常举办,老太太、沈溆、沈嫣三人一道过来,阳陵侯夫人带着世子、江幼年和两个庶出的子女出席,其余的女眷和世家子弟也陆续入座,男宾与女眷之间隔着细碎的水晶帘,风吹起时,便能窥见对面一二。

趁着还未开席,江幼年让沈嫣坐到自己身边来,“阿楚跟着伯夫人先回去了,她受了惊吓,留在这也休息不好。”

沈嫣淡淡地点点头,尽管对方才程楚云的反应有过些许的怀疑,但考虑到多数人在那样的情形下都没办法做到临危不乱,她还是深深地吁了口气,也许是她多虑了吧。

宴席上,该到的基本上都到了。

老太太环顾四周,不出所料地没有瞧见谢危楼的身影,他若过来,对面的男宾都该起身行礼了。

沈溆在一旁道:“皮肉之伤再不严重,流那么多血却是真的,没个十天半月恐怕都无法结痂痊愈,不过您也不必太过忧心,方才我已派人去瞧了,荀将军说无碍,镇北王纵横沙场多年,大大小小的伤经历无数,区区一道箭伤……”

老太太瞥她一眼,当即打断:“不论如何,人家是为了救阿嫣受的伤,我怎能不担心?”

沈溆忍不住发笑,抿唇喝了口茶。

沈嫣从江幼年处回来,老太太就没再提方才那茬,等着开宴。

亭中安排了歌舞表演,沈嫣基本没怎么抬头,担心谢危楼的伤,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当然就没有留意到对面席间有人偷偷瞧她。

秋风清凉,水晶帘动。

沈溆眼尖,几回顶了顶老太太的胳膊肘提醒,老太太会意,也不动声色地默默观察。

这些人眼神飘忽,想看却不敢正眼瞧,无不是借着看歌舞往孙女身上偷瞄。

老太太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冷哼一声。

她何尝不知,这些人就是垂涎孙女的美貌,今日能在席间偷看孙女,来日就能在其他宴会上偷瞧旁人,没有一个可堪托付的。

沈嫣吃完,老太太就带着她先回客房了。

午后休憩一会,沈嫣和江幼年到湖边转了一圈。

江幼年躺在船板上望着万里无云的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姑姑的,天南地北,自由自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沈嫣挨着她坐下来:“怎么啦?你爹娘可是又催得紧了?”

江幼年摇摇头,同她说了实话,“族中的长辈想让我进宫,趁着姨母有孕在身,不能服侍陛下,加之嘉贵妃又进宫争宠,说嘉辰与一般妃嫔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不同,族中几个叔叔都都提议让我进宫帮姨母争宠,对付嘉辰。”

沈嫣心口一颤,以至于水面凉风吹来的时候,她甚至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她一直觉得陛下是个非常危险可怕的人,参盒中的麝香,以及赏赐给皇后的紫云香都能说明一点——其实他非常忌惮褚氏一族。

一个皇后已经让他无比警惕,倘若再来一个,沈嫣不敢去想,皇帝会对褚氏和江氏做出什么。

后宫对于江幼年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

沈嫣问道:“你爹娘怎么说?”

江幼年望着天,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无奈,连眼神都显得黯淡无光。

“我阿娘今日带我过来赴宴,也是想早日替我谋一门亲事,倘若找不到,或许只能听从族中的安排。可我又不想就这么病急乱投医,仓促把自己嫁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到处走动,我想看看京城之外的天空是什么样的,北疆雪山,塞北草原,江南小镇,在身心都自由的地方,寻到自己真正欢喜的人……可是阿嫣,这辈子,我可能永远都出不去了。”

她很少说出这么悲观的话,沈嫣的眼眶泛起淡淡的酸涩,她沉默了一会,伸出手,拍了拍江幼年的手背,“等皇后娘娘将孩子生下来再说吧,或许一切都有转机呢,陛下的后宫这些年也就多了一个嘉贵妃,就算你族中有心,陛下也未必会接纳的。”

江幼年听到“孩子”二字,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

是啊,陛下那么喜欢姨母,等孩子平安生下来,陛下一定会更加宠爱姨母、疼爱这个嫡出的皇子,褚氏就算想往宫里塞人,陛下还不肯要呢。

江幼年又精神起来,站起身,朝远方大声欢呼,芦苇荡里的水鸟被这一声吓得扑腾起翅膀,溅起一丛水花。

回到厢房,沈嫣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马车已经在延芳淀外候着了。

这个时辰前往东岳庙,到那时天应该还是亮着的,不用摸黑赶路。

谁料马车才驶出去几丈就停了下来,沈溆掀帘一瞧,原来是今早险些误伤了侄女的始作俑者,郑国公的嫡孙齐盛。

沈溆让老太太和沈嫣坐好,自己下了马车。

那齐盛见是沈家姑奶奶,面上难掩失望,眷恋地往那车前帷幔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能够嗅到她身上的微凉气息。

沈溆走到他面前:“齐三公子有何事?”

齐盛一惊,忙回过神来,向沈溆抱拳施了一礼:“今日唐突了贵府七姑娘,晚辈心中难安,听闻你们要离开,便想着过来说一声……”

他面颊微微泛红,一咬牙一顿足,拱手道:“晚辈心仪七姑娘,想娶七姑娘进门!此番回府定会禀明父母,请他二人同意,待合了八字,来日便过府纳吉!”

沈溆诧异地望着他,没想到这齐三公子竟然对侄女有意。

齐盛并非一时冲动,实在是今日听几个朋友私下议论沈嫣,言语间似也有说亲的意思,齐盛就立刻按捺不住了。

马车内,沈嫣与老太太也是猝不及防。

沈溆笑了笑,沉吟片刻,故意问道:“我家七娘固然貌美心善,却是再嫁之身,不知令尊令堂是否介意?”

齐盛立刻举手发誓:“晚辈定会央求父亲母亲同意,即便七姑娘做不成正妻,也至少给她侧室的名分,来日正妻进门,晚辈也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沈溆唇边笑意敛下,正要回话,马车内传来老太太严厉的声音:“还不进来,仔细耽搁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