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晋江正版100

观台下,谢危楼眸光锐利,注视着远处的靶心。

旁人拼命也没法拉开的弓,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羽箭“嗖”地一声,星驰电发般地划破长空,不出意料正中红心,场上顿时人声鼎沸,赞声不绝,观台之上的几位夫人也都叹为观止。

随后谢危楼策马到一旁观战,让几个年轻儿郎轮番上场大显身手。

“穿青色骑装的是郑国公的嫡孙儿。”

“的确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骑马绕场的那个是征西将军家的二公子。”

“英武不凡,血气方刚,很是出众。”

“还有那个,跟着鼓掌起哄的是新任兵部左侍郎家的公子。”

“很是……精神。”

沈溆与曹国公夫人在一旁说话,见前者离京日久,对京中世家公子比较陌生,曹国公夫人在一旁热情介绍,沈溆穷极一生所学,想出了一堆溢美之词。

最后见老太太都听不下去了,皱起了眉头,趁曹国公夫人去喝茶,将她招过来,低声道:“前面两个还勉勉强强,最后那个兵部侍郎之子像什么样子,连马都跨不上去,还要马奴上来帮忙。”

沈溆望着靶场上最为神采英拔的那一位,笑道:“珠玉在侧,其他人再怎么瞧都是陪衬,偏偏您看不上珠玉,那就只能在矮子里拔将军了。”

老太太瞪她一眼,一时嘴比心快:“我何时说过看不上了?”

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了。

沈溆捂着唇直笑,老太太嗔她一句“鸡贼”,随即拧紧了眉头,瞧向那跨不上高头骏马,转而险险骑上一匹红鬃小马到处晃悠的兵部侍郎之子,再看看那金络青骢之上昂藏峻凛、英姿飒爽的镇北王,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老太太移开目光,视线越过场上众人,寻到同样一枝独秀的自家孙女,蓦地攥紧了手中的扶手。

孙女似乎……也在看镇北王?

沈溆发现了老太太的异常,忍不住噗嗤一笑,“今日的场子,镇北王风姿卓荦,您孙女不瞧他,难道瞧别人?”

老太太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沈嫣觉得谢危楼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幼稚。

难怪故意让云苓传达他重伤未愈的消息,一来加深祖母心中的歉疚,二来还坚定了祖母带她出门的心思。

原来是某人故意想在祖母面前显山露水呢。

延芳淀方圆百里,靶场只是一隅,东边是更广阔的跑马场,外围还有大片的湿地,湖上泛舟,满目水清草肥,水面上觅食的候鸟兴许还会来啄食你掌心的菱角。

江幼年今春来过一回,说起她兄长阳陵侯世子射海东青的趣事时绘声绘色,旁人很难插上话,程楚云默默地听着,沈嫣偶尔搭腔。

三人沿着靶场边上走,隔绝了地面尘灰,都干脆摘下了幕篱。

远处,谢危楼凤眸微眯,慢慢沉下了眸光。

三个姑娘同行,瞬间引来大片目光。

江幼年皓齿朱唇,是那种明媚娇俏的美;程楚云则静秀娟好,有种弱柳扶风的动人;沈嫣穿得最为恬静素洁,但只要注意到她,便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三人走在一处,就是一道最为亮眼的风景。

路过的世家公子频频回顾,好奇地和身边的同伴议论,“那是武定侯府的沈七娘吗?”

方才擦肩而过之时,他确切地听到一道柔软甜净的嗓音,并非是从另外两个姑娘口中传出来的,难道这小哑巴能说话了?

几人相继回头,确定方才的结论之后,很快半个场子都在传武定侯府的小哑巴、那京中第一美人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声音软得像一团棉絮,有种不切实际的、糖糕般的软糯。

一时间人人都被吊足了胃口,纷纷往沈嫣的方向瞧看。

只有场上张弓搭箭的几人察觉到,一旁的镇北王面色忽然不太好看。

难道是嫌弃他们的水平?

但他们很快就释怀了,难道他们的水平不值得被嘲吗?

嫌弃就嫌弃吧,毕竟那可是镇北王,人家纡尊降贵地来赴宴已属难得,能被他嫌弃,从而得到一两句指导,对他们来说都是受益终身。

江幼年远远瞧见凉亭被几位打叶子牌的娘子占领,还是决定到观台坐一会。

“我们也过去吧,一会轮到我哥哥上场,他这半年胖了不少,恐怕连弓弦都拉不开。”

调侃阳陵侯世子是她众多乐趣之一,不过说起兄长,江幼年忽然想起一事来,“前几日我听哥哥说,谢斐到现在还不能下地呢,那一顿鞭子打得他到今日都还下不来床。”

话音落下,程楚云默默绞紧了手中的绣帕,一颗心慢慢被揪紧,泛起丝丝的疼。

她后来也差人去打听过谢斐的下落,知道他如今被安排在京中一处别苑,没有银钱进项,没有下人伺候,每日进出的只有一位疗伤的大夫和门外两名守卫。

他情绪不好,鞭伤反复,程楚云都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卧倒在床,满身的血,剥去锦衣华服,一身傲骨被人敲得粉碎。

心口钝痛,夹杂着一种师出无名的酸楚,折磨了她整整数月。

偏偏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派人偷偷去瞧过他几次,确定他还活着。

倘若谢斐还是从前的身份,她甚至可以不顾名节去求爹娘同意,可如今他什么都不是了,爹娘不会让她嫁给一个无半点功名在身的庶人,就连这给各家牵线搭桥的秋日宴,她都无法推拒。

而对于阳陵侯世子来说,尽管谢斐身份不再,但从小到大的情分难以磨灭,他还是到别苑看过两次,但常玩在一处的几位世家子弟心里也知道,谢斐与他们再也不是一路人了。

从前他们怎么对待庶民的,如今的谢斐就是怎样的身份,他们之间,云泥之别。

沈嫣面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也许有过唏嘘。

陶氏隐瞒得太好,朝夕相处三年,她几乎没在她身上发现任何端倪,其实她也算是受害者吧,整件事究其根源,竟然是玄尘受不住红尘蛊惑,禅心动摇,伤害了陶氏,从而被大长公主威胁利用,才有了日后种种。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沈嫣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的方向正与谢危楼遥遥相对。

秋日万里无云,衬得视野越发开阔,他坐于青骢马上,分明连盔甲都没有穿,就有一种千军万马前龙姿凤采的气度,仿佛那身后便是巍巍群山、莽莽黄沙,让人无法忽视。

站在观台一直注意两人动向的老太太心尖猛地咯噔一下,孙女怎么又在瞧镇北王?

他就那么好看?

前头有人唤江幼年上观台,江幼年高喊了声“来了”,赶忙提着裙摆跑上前,沈嫣与程楚云都不急,在后面慢慢地走。

仅剩两人的时候,似乎各自都有难以宣之于口的心思,两厢沉默了片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鼓噪。

随即不知是谁说了句“小心”,沈嫣抬头去瞧,就见一根银蛇般的羽箭从靶场偏离,直直向着她与程楚云的方向射来。

沈嫣心一紧,赶忙拉住程楚云的手腕,这时候还来得及躲,可转头去瞧,身边的人似是被吓得傻了,双腿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眼见着箭矢从对面飞射而来,程楚云倏忽想起了昔日御花园后山靶场的那一道英姿,那么的春风得意,神采飞扬。

有一个铤而走险的念头再次翻涌而上——

倘若她被这支箭伤到,受伤了、不好看了、没人喜欢了,是不是可以打消爹娘想让她嫁给王公贵族的念头,让她和他在一起?

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做到这般纹丝不动,也许是心里压抑了十余年的喜欢,在这一刻猛然聚沙成塔,挤在心口等待着爆发,她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为了那一丁点的可能,情感盖过了理智,逼得她屏住呼吸,浑身滞立。

脑海中万千思绪飘过,照应现实不过一支箭的时间。

观台上,众人见状纷纷挤到阑干前。

眼看着那支箭射向了孙女的方向,老太太心跳几欲破膛而出。

电光火石间,一道玄色身影凌空飞跃而起,众人连眼睛都还未来得及眨,便见那黑影卷席一道浅色身影仓促躲闪,脚底打了个旋,箭尖便从那玄色衣袍男子的手臂擦了过去。

沈嫣都没有反应过来,腰身便被一只温热手掌用力往身前一揽,温热的沉香气息没入鼻尖,随后被耳边呼啸的大风冲散。

箭尖划过的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一声低促的闷哼。

两人同时摔在地上,不过身后那只手承受了几乎所有的重量,沈嫣算是毫发无损。

箭速太快,距离又远,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人救下已经是奇迹。

观台已经有人下来了,噔噔的脚步声传来,犹如催促的符咒。

谢危楼将她扶起来,攥了攥手掌,还是放开了她。

“有没有受伤?”

语调急促,还有些低沉,似乎压抑了什么。

沈嫣这才从短暂的惊骇中回神,赶忙抬眼,朝他摇摇头。

谢危楼面若寒冰,阴沉沉的有种腊月寒天的气息,大概唯有看她的目光还有一点点的温度。

他现在几乎是后悔让她出门了,否则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有风拂过鼻端,带来了淡淡的血腥气,沈嫣当即看向他的手臂,心中猛地一阵惊悸。

果然,鲜红的血从伤处汩汩流淌而出,一滴滴地落在她的心口。

谢危楼只说了一句:“不妨事,别担心。”用仅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沈溆扶着老太太快步从观台上下来,“阿嫣!阿嫣没事吧!”

沈嫣此刻脸色苍白至极,好像他手臂滴血的同时,也流干了她面上所有的血色,她迟缓地木立在一旁,眼睛被那血色刺得生疼,想要上前看看他的伤情,谢危楼用眼神制止了她。

这种情形下,哪怕是他救了她,在外人眼中,任何肢体接触都是小姑娘被人占了便宜。

老太太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自上而下将她全身打量一遍,沈嫣忙摇摇头说没事,然后看向谢危楼:“就是……王爷为了救我受了伤。”

老太太感激地看向谢危楼,不知该说什么好,方才那间不容发的关头,老太太吓得魂飞魄散,心中深深知晓,哪怕只慢下一息的时间,孙女都可能有性命之忧。

谢危楼将计就计,接过荀川递来的棉巾压在伤处,很快,一条雪白的棉巾就被鲜血染了个通红,然后当着老太太的面,淡定地将那染血的棉巾递还给荀川,“老夫人放心,本王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