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斐这些天浑浑噩噩,整日在房中酗酒,像被抽走了精神气,连凌安也不知道怎么办。
从前王爷还能管管,可如今离北堂整日只有戒备森严的侍卫,王爷日理万机,时常彻夜不归,对世子爷也不闻不问了。
镇北王世子非亲生的流言在外铺天盖地地疯传,玉嬷嬷整日提醒吊胆,去求那个贵人,请她帮忙止息流言,可贵人的态度与从前大相径庭,竟然不肯见她。
玉嬷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贵人不愿搭理他们,而连镇北王对外面的流言无动于衷,完全没有压制的意思,玉嬷嬷心里生出个危险的念头,镇北王难道不想要这个儿子了?
玉嬷嬷在公主府吃了瘪回来,一进书房,酒气熏天,谢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身边倒了几个喝空的酒瓶。
她板着脸,忍不住啐凌安和隋安:“你们怎么看着世子爷的,能让他喝这么多酒?不陪世子爷读书,也不陪练武,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凌安原本心情就不好,他并非寻常家丁,府上的丫鬟小厮在他们面前都是唯命是从的,还轮不到一个仆妇指手画脚。
这些天谢斐的脾气暴怒无常,他和隋安作为贴身侍卫首当其冲,稍有不慎就要叱骂,还时不时被这个自恃身份的老妇横加指责,心里更加不快,翻了个白眼给她:“您有本事怪咱们,有本事劝世子爷啊,搁这儿摆什么威风。”
屋里酒气冲鼻,一个酒壶滚到了玉嬷嬷脚边,她面色铁青地瞪了一眼凌安,咬牙没说什么,进去瞧谢斐。
谢斐醉得烂泥一般,没有人知道原因,要么嘴里咕咕哝哝的不知说些什么,要么就是酡红着脸,浑身颤抖地冷笑。
玉嬷嬷轻手轻脚地将他手里还剩一半的酒壶拿开,小心翼翼附在他耳边,居然又听到了沈嫣的名字。
“沈嫣……你行……你可真会挑男人啊……”
玉嬷嬷只听到这个名字,怒上心头,瞬间变了脸,世子爷居然还想着那个女人呢!
为她醉生梦死整半年还不够,如今世子的身份地位都快要保不住了,心心念念的居然还是那个女人!
沈嫣到底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世子爷,咱们别喝了,奴婢扶您到屋里休息吧。”
谢斐半坐起来,又重重地倒下去,手中紧握的那只金铃边缘狠狠嵌进肉里,他疼得皱眉,一把甩开身边人的手,长腿胡乱踢踏,又踢翻两个酒壶,眼里有颓散的癫狂。
“让你们都滚!听不见吗!别管爷的事儿,都给我滚!”说罢嘴里又吐出几句脏话。
玉嬷嬷心口都气得疼,可旁人不管世子,她却不能不管,这可是她……
她唇角抿不住抽搐,摇摇头,两行浊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滑落下来。
谢斐发完一通火,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像泡在酒缸里三天三夜的蛇,所有的重量都压在玉嬷嬷清癯的肩膀。
书房内有备用的床榻,玉嬷嬷咬牙将人架过去,“世子爷先躺一会,奴婢派人叫水进来,替您擦身。”
正往外走,床上的人这时候突然惊厥起来,玉嬷嬷立刻回身,却看到他紧闭的眼角垂下两行滚烫的、隐隐泛红的泪。
曾经天之骄子般的人,如今竟被折磨成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玉嬷嬷心疼地守在旁边,将孩子凌乱的头发抚到一边,用帕子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水和脸上的泪液。
床上的人半梦半醒,几乎没有意识,当然没有听到玉嬷嬷这一声极轻的称谓。
玉嬷嬷从来不敢将这个称谓唤出声,低得只剩下气音。
说完之后又谨慎而飞快地扫了一眼书房外,确定无人,才敢继续陪在谢斐的身边——以一种比乳母更为亲近的姿态。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孩子,以至于忽视了窗外一掠而过的人影。
谢斐张了张口,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喉咙中冒出来:“父王不喜欢我……原来是……因为……喜欢你啊……沈嫣……”
玉嬷嬷凑在他耳边,将零零碎碎的几个字眼拼凑起来,将他口中的第二个“喜欢”自动理解为“看重”的意思。
镇北王对他这个儿子的失望,大概率来源于对那位已和离的前世子夫人的看重。
沈嫣虽是一介哑女,自幼父母双亡,但她的父亲却是战功赫赫的忠定公,两人同为行伍出身,曾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情分不比旁人,镇北王又是极看重战友情的,否则也不会将象征身份的玉佩送给儿媳当见面礼,更不会终身不娶,也要将谢斐带回京城抚养。
可甫一回京,忠定公的女儿就迫不及待地求他做主,要与谢斐和离,镇北王自然先入为主地认为一切都是谢斐的过错,是镇北王府对不起武定侯府三房。
倘若他二人琴瑟相和,恩爱有加,镇北王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闹成今日这个局面?
只要这夫妻二人和好如初,镇北王一定会对世子重新重视起来。
可那沈嫣却是个油盐不进的,这整整半年,世子爷为她花了多少心思,始终挽不回她那铁石般的心肠。
玉嬷嬷眼中寒光一闪,想到今日在武定侯府外听到的一则消息,心中算计许久,暂且将对沈嫣的怨愤抛诸脑后。
她吁出口浊气,拍了拍谢斐的手背:“奴婢会帮您的,会帮您的……”
……
黑影越过院墙,魅魔一般落在武定侯府外的一件黑色锦蓬马车外。
荀川打帘,半张脸探进来,面上挂着喜色:“这回当真是确认无误!”
谢危楼借着马车内的烛光,正在看手下整理的卷宗,听到这句,不紧不慢地抬起头。
荀川忙将方才玉嬷嬷的话原封不动地禀告。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那一声逃不过荀川的耳朵。
“您这招真是妙啊!故意冷落世子多日,让那老妇以为您不想要这个儿子了,慌乱之下才得以真情流露哇。”
谢危楼面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已经掌握足够的证据,不过听她亲口露馅,也算是锦上添花了。
他抬头往上,飞身越过院墙。
……
沈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淡淡的沉香气息让她沉溺。
谢危楼吻了吻她湿润的眼眶,“又做噩梦了?”
沈嫣点点头,这个动作像极了故意在他胸口蹭了蹭头,谢危楼身躯隐隐发热。
沈嫣扒拉着他的手臂,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梦到长春宫的琉璃歇山顶覆满了雪,整个宫中都是白雪皑皑的,可你还没有回京。”
谢危楼将她的脑袋按在怀中,下巴抵在她发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除夕夜,陛下想让我陪他用顿膳,我不肯,他拿出半块青铜虎符,告诉我说,你上交了兵权,从此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除夕,大雪……”谢危楼眸光幽暗,想起什么:“你还记不记得那块兵符是哪半块?”
他问这个做什么?沈嫣愣了一下,努力回想那块伏虎纹的头尾和虎爪方向,“好像是……右边半块?”
谢危楼沉默片刻,揉了揉她绵软的头发,“那你陪他用膳了?”
沈嫣呼吸急促起来,“我……我是……”心急之下再次语塞。
皇帝只答应不碰她,可没有答应给她为所欲为的权利。
他把控着她的命门啊。
“小痴……”他沉沉地叹了口气,“陛下应该是骗了你。”
沈嫣眼睫颤了颤,在他胸前抬起头。
“我在关外一年多,你说的这个时间,应该是我离京的第二个除夕了。”他垂头,睫毛在她眼下投落了一层淡淡光影,“虎符历来劈为两半,左半块在我这里,右半块本就在皇帝手中,那时我还在关外,接到圣旨,要拿下整个漠北才能回去复命。所以,他拿那右半块骗了你,说我已经回京,在他掌控之中,是么?”
心口钝痛,沈嫣的身子禁不住蜷缩起来。
她被囚禁在宫中已经一整年了,皇帝不让她与任何人接触,丫鬟太监从不多嘴,外面的消息传不到宫里。
长春宫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她被捆缚手脚,闭目塞听,在一个个的谎言里痛苦挣扎、忍辱负重,只为心爱之人一点点活下去的可能……
谢危楼只能将她拢得更紧,指尖抚在她耳廓细细摩挲,口中喃喃:“对不起,是我不好,早知如此,我想尽一切办法,也会将你带在身边。”
沈嫣眼眶酸涩,有眼泪不住地往下流,连耳边他的心跳都觉得不真实。
“你说,有没有可能……上一世才是真实的,我们现在只是在做梦……”
谢危楼在她额头吻了吻,“别乱想。”
沈嫣吸了吸鼻子:不然,你掐我一下,看看疼不疼。”
谢危楼一笑,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真是脆弱得一掐就碎,良久他叹息一声,低沉的嗓音幽幽入耳,“我舍不得啊。”
密密匝匝的热意激得她轻轻一颤,沈嫣觉得自己就像踩在棉花上,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谢危楼道:“你掐我吧,我告诉你疼不疼。”
沈嫣眨了眨眼睛,指节微动,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可根本掐不下去,男人绷紧的臂膀铜墙铁壁一般。
她咽了咽,轻声唧哝:“你放松些。”
温香软玉在怀,再怎么也放松不下来的,烛火下的姑娘,连一根头发丝都在撩人。
且他在外行军打仗多年,肌肉虬结,块垒分明,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捏不动正常。
他缓缓吁出口气:“你要不再试试?”
沈嫣就再捏了捏他手臂,还是硬邦邦的,然后又用指尖点点胸口,也是硬,她忽然就泄了气,“你是故意的吧!”
谢危楼大手按着她腰窝,滚烫的薄唇覆上来,堵住她叭叭的小嘴。
她被这个猝不及防的吻激得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听到男人含糊不清的声音:“软的地方也有。”
沈嫣用残留不多的意识,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然后轻轻地,用尖尖的牙齿在他舌尖咬了一下。
明显察觉到面前的人呼吸骤然加重,她紧张地缩回舌头,默默攥紧了他腰间的衣物,“疼不疼……”
沈嫣羞赧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眼底的欲-色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她立刻垂下眼眸,勉强稳下心神,“不是做梦……我确定了。”
谢危楼凝视着她,眸光黑沉。
沈嫣受不住他这么盯着看,怯怯地想往后缩,无奈腰身被他大掌桎梏,掌心出奇的烫。
谢危楼一把将她揽到面前,滚烫的气息落拂落在她唇边,声音喑哑,“不疼,继续。”
沈嫣的脸一阵阵发热,“……我不会了。”
谢危楼眸色沉得透出淡淡的水光,掌心贴着柔软纤细的腰肢,慢慢加重力道。
薄唇点燃她春□□滴的唇面,显而易见的诱哄,“你不是很会写字吗?就写我的名字。”
沈嫣受不了他这股黏缠,想了想,勉强答应,象征性地在他舌面上舔了几下,然后飞快地缩回。
谢危楼却不满意:“就这么简单?”他名字笔画还不少。
这还不够?!沈嫣舌尖都酥麻了,面不改色地点头,“写完啦,写的是……女、书。”
说完梗着脖子抬头,对上他完全不能魇足的面容,忍着羞-耻,倔强道:“你可没说用什么书体。”
谢危楼将她小脸掰回来,唇压下,深深地吻上去。
舌尖勾缠,一边严格控制轻重缓急,一边还能抽出间隙,对她从旁指点。
“甲骨文。”
“小篆。”
“颜体。”
……
最后暴风骤雨般的侵袭,沈嫣已经被他亲到几乎没了直觉,后背抵到墙面,又被他按着后脑往怀中一带。
最后一笔极其酣畅劲挺,沈嫣指尖几乎嵌进他后背,才勉强支撑住他的肆意掠夺。
直到他缓缓放开,她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轻颤,良久之后脱离了眩晕感,她眼里蓄满水光,还在不停地喘-息。
“草书。”
她听到他低沉嘶哑的声音,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完全瘫软在床上,眼里堆满迷蒙的水汽,帐顶的绣纹越看越像敦煌飞天,霓裳飞舞,彩带飘旋,让人目眩神迷。
静静喘息了半晌,屋门外忽然有了动静。
“老……老太太,您怎么来了?”
云苓慌乱急促的声音在耳中过电般的炸开,沈嫣骤然清醒,直直瞪住身边的男人!
屋门外传来老太太低和的声音:“阿嫣这几日睡不好,我不放心,来瞧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