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姿纤薄,就这般毫无预兆的闯入了男子的怀中。
一双藕臂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折断,此刻却霸道又强势的紧紧搂着男子精瘦的腰身。
两人已是贴得没有一丝距离。
姜宴卿被这般动作弄得身形微晃,幽眸微敛,囚着怀中小太监的发顶,看不出任何情绪。
殷姝自是不知道这么多,她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离开宴卿哥哥半步的。
她方才算是看出来了,顾缨暴戾恣睢无法无天,但始终对太子稍有一丝明面上的尊敬。
自己牢牢待在太子身边,他们定不好寻时机下手。
如是想到,殷姝自宽畅的怀中探出头来,深深凝着姜宴卿,“我不要离开你,宴卿哥哥。”
近在咫尺的俊眸幽澈如寒潭将哭得似花猫般的自己映得清清楚楚。
见人不说话了,殷姝索性将头也深深埋了进去,继续放肆熊抱着这矜贵无涛的身躯。
风无声吹过,碧绿垂髫的柳条在湖面抚开一圈涟漪。
淡凝的甜香又萦绕在鼻间,姜宴卿长睫微眨掩去眸底暗色,言简意赅道。
“先起来。”
“不要,我不要。”怀中之人委屈巴巴,她怕她起来,自己便被刘德全带走了。
说不定,刘德全便会将自己交给顾缨。
枝叶疏影婆娑,姜宴卿沉吟稍许,待眸中暗色尽数敛去,他大掌抚着少女的腰侧将人往上提。
“呜好疼!”
他轻声说:“先忍忍。”
“呜……”殷姝紧抿着唇,未再喊疼,被男子搀扶着站起身来倚在他的身上。
旋即她仰首看着面前极高极高的男子,却见其面上有些她难以分辨的深意。
他问:“为何不愿离开我?”
“我……”少女软唇嗫喏,还带着些鼻音,尚未说出口时却见寻回帽子的陶兆自丛间出来。
见两人相触距离,陶兆慌措将视线收回,极恭敬跪伏行礼。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语罢,他察觉一道寒光掠向手中的三山帽,颤着手想往身后掩,“太子殿下,这……”
“你跟着一同去。”
出乎意料,太子并未深究,陶兆如蒙大赦,连应着,“是。”
语罢,陶兆提着手中三山帽上前,手脚麻利往殷姝头上戴。
“宴卿哥哥……”
少女唇瓣轻阖,无声唤道,却闻男子清沉说了个,“乖。”
再想细究时,他已移开了视线。
殷姝有些发愣,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正此时,她被陶兆搀扶着往一架不知何时出现的步撵上缓步移去。
待人坐好,步撵被抬起缓缓向前,殷姝坐在上面不敢乱动弹,她回过头望向姜宴卿。
却见其已背过了身,背影仍是一贯的清隽挺拔,如墨如丝绸般的发低束,让人不觉想到极寒之地的雪松,亦或是月色映画中的绝世仙谪。
少女脑袋尚在混沌之中,抿了抿唇,明明人近在咫尺,可她却觉得隔了万水千山。
步履平稳离开,两人身影也愈来愈远。
见离得远了,陶兆终释了重负,“奴才这才离开了一会,小公公你怎又添新伤了?而今路都走不利索了。”
“得亏太子殿下赐了这架步撵,否则今日小公公怕是有的罪受了……”
陶兆还在说着,殷姝心里越想越难受,只能死死憋着泪意,不能再掉出一滴眼泪来。
就这样走了好一会,步撵停了下来,殷姝抬起眼来,认出这是自己进入东宫后第一次醒来的房间。
看来,他并未将她送回藏春苑。
可宿在此地……
殷姝忆起初来的夜晚,所见的小宫女身上亦勾勒着诡异的忍冬纹符。
她想,此地亦是掺杂了西厂势力的。
“陶兆,”
少女有些不安,攥紧了步撵的扶手,黑楠木的质地细腻滑润,就是握在手心里有些凉。
“小公公怎么了?”陶兆连侧过身来问。
殷姝斟酌稍许,问:“你可知此处是何地?”
“噢,这儿啊,这儿乃是长秋殿。”
“长秋殿?”
“是啊!”陶兆点了点头,“长秋殿乃东宫之中除却太子寝殿之外最大的房间了。”
“竟是……如此。”
见少女清透盈盈的眸里流转的还有些不解,陶兆又继续说:“小公公入东宫当日,奴才记得您便是被殿下唤人送进了这儿。”
殷姝眨了眨眼,她不记得当日如何被送往这儿来的,只记得当时醒了,便瞧见殿中的宫女衣摆上印着的忍冬纹。
而后自己火急火燎跑了出去,并未来得及欣赏此殿中风华。
“好了,小公公,咱先进去吧。”
陶兆视线移至人腿的方向,“你身上还带着伤呢。”
“好。”
见殷姝点头,陶兆走上前极体贴将人扶起,“走罢。”
甫一入内,清淡的沉香扑面而来,殷姝视线仔仔看了一圈,这长秋殿确实……阔畅。
惊羡之余,少女思绪不免想到了那张精致无暇的俊面。
宴卿哥哥为何如何安排?
看来也当真是履行了替哥哥好好照顾她的承诺……
正想着,闻陶兆说,“小公公先坐着歇会儿,奴才去隔壁找些药来。”
说罢,陶兆利索出了房门。
然其步履却并未朝隔壁房间转去,而是疾步出了长秋殿。
一路无丝毫耽搁,越过长廊,果然便得见那尽头立着一高大渗人的阴翳。
男子负手背身而立,金灿灿的日光映洒在其肩上,滚着织金暗纹的锦袍更添温润柔和。
然纵是如此,其周身的冰寒冷厉也未散去半分,反而更添了些不可亵渎分毫的圣性。
隔着数尺距离,那浸透肺腑的凌人威压,带着寒戾的杀意直直扑来。
陶兆低下头,叩跪下去,“奴才陶兆,拜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
姜宴卿淡淡睨过一眼,修长玉指漫不经心摩挲着掌间扳指,问:“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眼下……”陶兆顿了顿,竟觉有些难言。
不错,他便是被太子故意安排潜在殷姝身边的,为的便是获取他的信任,方便伺机而动为太子办事。
然接触下来,那小太监当真是单纯懵懂到了极致,纯怜的让他有些不忍了……
然作为太子的一颗棋子……甚至自己连棋子都算不上。
倘若自己存了异心,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
甚至比死还可怕。
陶兆沉了口气,回过神来,继续禀道:“已取得信任。”
“还有殿下之前吩咐奴才的任务,奴才趁机搜过其衣物,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异常?”
姜宴卿重复一遍,幽幽掀起眼皮,指间摩挲的动作也顿了。
陶兆身躯一震,冷汗骤如雨下,“太子殿下!奴才不敢撒谎啊!”
“身上也查过了?”姜宴卿终转过身来,金灿灿日光此刻映在那张精雕细琢的俊面之上,愈显俊美如画,出世绝伦。
然如斯之人,却有着与外表大相径庭的狠辣暴戾。
转而,一记寒光乜来,陶兆心尖一颤,连磕了下去,急道:“他心性简单,不曾设防,假以时日奴才定能查个明白!”
晌久,姜宴卿轻笑了一声,幽澈眸里多了些揶揄。
小猫儿确实心性单纯,不曾设防,那双泠泠的眼里也尽是稚涩,而今对自己也尽是,……依赖。
如此之人,看起来确如被殷不雪好生娇养在温室之内的白纸。
然殷不雪那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怎当真会无丝毫目的的将亲兄弟豢养在温室之中,又遮遮掩掩十余年不肯透出半分。
要么这小太监身上藏有惊天机密?要么殷不雪在利用其下一盘很大的棋。
很大的棋——
似是想到什么,姜宴卿眼底骤然笼罩一层阴翳。
除非此人根本不是殷不雪的兄弟,对外宣传也只是个幌子。
呵,若当真如此,他倒小瞧殷不雪了。
转而,姜宴卿声线一沉,问:“上次他要的纸笔,可用以写了信?”
话音落下,陶兆想了想又摇头,“应是还未写好的。”
万物寂静,枯败的残叶随风起伏,终又无声止在了地上。
晌久,姜宴卿微侧眸,沉声道::“望舒亭于后殿深处,他自是不可能误打误撞寻到那去,陶兆,这如何解释?”
凉薄的没有一丝温度的话字字自薄唇捻出,陶兆瞳孔紧缩,寒意自脚底而起,身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太子的眼睛。
“太子殿下恕罪!奴才……奴才……”
陶兆惶惶恐恐,哆嗦着似说不出话了,“当时情况紧急,殷姝铁定了心要去找您,奴才怕他和西厂撞上,这才……才指了路……”
见太子不语,陶兆哆嗦得更厉害,哀着嗓子求饶:“太子殿下!奴才这次知道错了,请太子责罚!”
四寂无声,唯有额头一下一下重重磕在青石地板上传出的闷哼之音。
陶兆一下比一下用力,纵使磕出了血丝也不罢休。
“行了,”姜宴卿淡淡睨过一眼,声线渐冷,“继续待在这长秋殿,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盯紧了。”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谢太子不杀之恩!”
终于,萦绕周身那恍若冰窖的冷冽稍收敛了些,陶兆暗自吐了口气,试探问:“殿下,奴才离开时间过长,怕是会引起怀疑,奴才便先……先回去了。”
见主子似已默认,陶兆弱弱移着步子转身,却被一道不可置喙的声线叫停。
“等等。”
陶兆身躯一震,回过头去,“殿……殿下还有何吩咐?”
“你不用去了。”
姜宴卿轻描淡写,清沉磁性的嗓音之下是任何人都不能窥探半分的深幽。
陶兆不明所以,只见太子已踏着一席白袍往长秋殿方向而去,步伐看得出一些羸弱,却难掩抑其中与生俱来的清贵疏离。
可在眼下,陶兆却还看出了其中氲着别有的丝缕异样。
似忧切。
太子这样的人……亦会心软吗?
作者有话要说:宝子们,让我看看你们在哪里~^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