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湖面的寒风直直刮来,殷姝刚出凉亭,娇弱单薄的身躯无处遁形,陡然冷得一哆嗦。

“臣顾缨,拜见太子殿下。”

身后倏地传来一声恭维却又氲着不敬的嗓音。

轻飘飘的声线并不大,却如亘古暮钟一般荡进了耳朵里,久久晃漾不散。

殷姝脑袋有一瞬间的发懵,娇靥花容顿时氲满了错愕和无措。

太子殿下——

宴卿哥哥竟是太子殿下!是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当朝储贰。

“唔!”

愣神呆滞间,她膝盖不经朝面前圆柱直直撞了上去,疼得她一声闷哼,却死死咬住唇不敢叫出声来。

她还记得顾缨在后头,自己一举一动绝不能露出马脚。

“你先下去。”

刘德全眼瞅着人儿走岔了道,大发善心本想提醒一句,岂料人已经撞上去了。

他亦有些不知所措,按殿下的计划,这小太监不应当在此刻便知晓太子的身份的。

他弱弱朝那凉亭中看去,隔着琉璃屏,他窥不见任何,他攥了攥手中净鞭,转而低声朝殷姝道。

“注意点儿。”

只见已是花容失色的精致小少年闻见自己这话后,又是一惊,低声应了身,“是。”

风刮了起来,吹得轻纱飘舞,珠帘脆响,殷姝一路踩着栈桥离开,不敢回头。

她现在心里难受得紧,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紧紧攫执着她的心,比那馥郁的中药味还苦,她有些分不清此刻是难过,还是发现自己被“骗”的恼怒。

东宫向来是一切漩涡的中心,然当朝太子却久病卧榻,连着那皇帝一般不问朝政多年。

这也便纵容了天下如今的局面——厂宦独揽大权,大姜已是岌岌可危,甚至已成民之所向。

可这痼疾缠身的太子和昏庸无道的辛帝又有所不同,他极少露面。

哥哥和嬷嬷都曾告诫过她,此人看不透摸不出秉性,自当要离得远远的。

可如今……

手腕间的灼痛蔓延开来,殷姝眼儿越来越红,她忘不掉方才姜宴卿那清冽俊面上似隔了遥遥的眸。

淡漠,疏离。

如今,自己不仅跑到人家地盘上来了,还傻傻的被挨了一击。

她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漫无目的的走了段路,愈发委屈的想哭,却看见了长廊尽头立着的陶兆。

他也看见了她,连迎了上来,“小公公,怎么样了?”

殷姝连吸了吸鼻子,又拭去面上的泪,她不想让陶兆担忧。

“你来了?”

她极力掩着自己有些蒙蒙的声线,说:“殿下没事了。”

语罢,她察觉陶兆视线在自己面上落了片刻,似看出了什么,又似什么都没看出来。

但好在,他终是什么都没问,视线落在了她的头顶:“小公公,您的帽子呢?”

殷姝一愣,抬起手在头顶摸了摸,那三山帽当真不见了。

可她连是何时掉的都不知道。

“要是刘公公看见了,要遭大罚的,”陶兆甚是惶恐。那可掉不得啊!”

殷姝回想一阵,大抵觉得自己的帽子是在被顾缨的侍卫推搡便弄松懈了,而后又匆匆在假山依石的后苑跑了一大段,如此折腾,定是会掉的。

瞧着殷姝的反应,陶兆问,“想起来了?”

殷姝点了点头,“应是在后苑里掉的,我随你一同去找找。”

说罢,她抬脚就要往前,却被陶兆拦住,“诶小公公,你脚伤不方便,方才又火急火燎的跑了一阵,此地离后苑不远,你在此处等奴才,奴才很快便回。”

殷姝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见眉清目秀的太监已经跑远了。

此刻无风,湖面平静如镜,殷姝一个人静了下来,方才那股子好不容易荡去的涩意和难受又渐渐笼上心头来。

她没忍住回头望去,隔着遥遥凝望,那湖中一白映入视野。

隔得如此远,她已丝毫看不清内里景象。

顾缨若对他下手……

少女及时刹住,他这个骗子。他既是太子,顾缨怎会傻到明目张胆对他动手?

殷姝忿忿转过头,视线竟掠及那火红曳撒的男子负手出了凉亭。

殷姝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

顾缨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步伐极快,似不兴而归,转眼间就快走至栈桥尽头,届时他顺着宫道转身,便能发现她!

殷姝惊措转过身,连寻着附近可藏身之地。

巡视一圈,可漫阔的湖堤无处可藏,唯有的便是那不远处的盘根踞节的老树。

苍翠的枝叶铺天盖地的繁茂,生得已是豪迈壮阔。

若是要爬上去,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受,在城北院子里,便有一颗巨大的槐树。

那时,每每她想父亲母亲,为了不让哥哥和嬷嬷发现,她便一个人偷偷爬上院子里那颗又高又大的槐树,躲在上面偷偷哭。

再大了些,嬷嬷要她学琴棋书画,她不想学,也爬上那颗槐树逃避。

如此蠢笨的办法,可嬷嬷便当真拿她没有办法了。

顾缨愈走愈近,来不及耽搁了,殷姝忍着膝上的疼痛扑哧扑哧爬了上去。

果然,不过须臾,皂靴踩在地上的悉索声愈渐弥大。

殷姝一颗心猛蹿,手无意识冒出了细汗,若在此地被顾缨独自发现,只怕自己是真的会死!

殷姝白着脸,心中反复默念祈祷,“快走过去”“别发现我”。

然天遂人愿,落在地面的矫健步伐渐渐默了,最终消于平静。

殷姝这下连呼吸都不敢了,她的心被溺水窒息般的恐惧狠狠攫制。

顾缨那人,定发现她了!

“下来。”

果然,底下传来低沉冷厉的嗓音,殷姝浑身止不住发颤,顿时浸入冰窖一般冰寒。

她僵硬着往下看,视野中尽是繁茂枝叶,依稀中,她似又看到了那一片刺眼的火红。

殷姝手脚钻心的冷,眼下这种情况,自己只能下去跪地求饶。

她咬紧牙关,手抚着树干脚往下探。

岂料,长时间在树上岿然不动,这一动才知脚已麻了大半,她脚底一滑坠了下去。

“啊!”

她并不指望顾缨能大发善心能接她一把,不过须臾,她直截摔在了丛间,发出沉闷的声响。

殷姝脑袋一震恍惚,强大的冲击让她觉得自己脏腑也要摔出来了,

还来不及喊疼,视野中一双粉红底精致皂靴稍近,巨大的阴翳似巍峨的大山般矗立在眼前。

“雕虫小技。”

头顶传来低沉阴冷到极致的声线,殷姝颤颤仰首,果真看见那凌厉狠辣眼神刺向她。

“躲在这儿鬼鬼祟祟干什么?”顾缨抬脚踩住了少女的手,阴恻恻问:“想玩刺杀?”

殷姝眸中尽是恐惧,忍着泠泠泛红的眼儿尽是水雾,“督……督主,奴才冤枉!”

顾缨残忍笑了一声,脚上用力碾了碾,旋即,底下狼狈又可怜的小太监果然痛叫出声,眼角憋出了泪来。

“你到底是谁?”顾缨冷冷道。

一个寻常的小太监,可不会三番五次和他撞见,更不会身上处处透着诡异。

落在面上的眼神刺骨冰寒,殷姝又痛又怕,柔软白嫩的手心已被碾进了泥里。

她眼冒金星,觉得自己快要晕死过去。

“还不说?”

“呜……”少女艰难阖了阖干涸的唇瓣,细弱道:“奴才只是东宫里的一个奴才。”

“奴才?”

“……是。”

转而,顾缨冷哼一声,总算松开了踩住少女手背的脚,只见方才还白嫩凝脂的手心此刻已是一片红肿。

殷姝死死咬住唇,不敢哭出声来,视线中那皂靴总算移开了,可转而自己后领一紧,她被极粗暴提了起来。

“呜呜!”

刚从树上摔下来,如今一动,疼得似要断裂。

“顾督主,你要干什么?!”

殷姝声线颤栗,顾缨是要将自己带去哪了?

只见男子目不斜视,单手提着少女往前拖曳。

“督主!”殷姝没有办法,在铁钳中竭力挣扎,可她全是都是疼的,正悲戚要接受自己命运时,闻见一道清冽似清月映画般的嗓音。

“顾提督这是要将孤的贴身小太监带去哪儿?”

听到这声音的刹那,少女死死憋住泪意的眼儿顿时决堤,似断了线的珍珠般顺着面颊往下滚。

“殿下……”

殷姝极可怜的哭着,喊了一声。

只见清俊无双的男子缓缓映入眼帘,一席雪白锦衫之上勾勒的流云金纹摇曳生姿,真如高飞鹤翥一般。

“殿下呜呜呜。”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从未想过他竟是太子的身份。

可眼下的他,本就病态的模样似更加严重了,冷白面孔毫无血色,连走路都由刘德全搀扶着。

才一会儿不见,他怎成了这副模样?是被顾缨下了毒吗?

“顾督主,还未离开?”

姜宴卿自是瞧见了顾缨手中钳覆的小太监,看见人如此模样,眸里多了些连他也不曾注意的嗜血暴戾。

只见顾缨神色微敛,睨了一眼殷姝,却仍未放手,旋即仰头眸光丝毫不惧对上姜宴卿的视线,缓缓道。

“太子,若是臣走快些了,也便不能发现这鬼鬼祟祟的小太监了!太子您整日卧榻,自是不知奴才的那点儿心思,臣瞧着此人……”顾缨声线骤然冷厉,“怕是东厂派来的细作,想要行刺太子你!”

“殿下,奴才没有!”

莫须有的罪名安在头上,殷姝纵是未曾涉足朝堂,也知道这罪名是要株连九族的!

顾缨!可真狠!

只见男子又道:“不如将此人交与臣,臣定抓回去严刑拷打,替殿下除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顾缨的声音似冰刀般扎入心头,语罢,还用了手上力道,“唔!”少女喉间被勒得极疼,眼底的泪止不住的流。

她憋了一肚子火,牙也恨得痒痒,如斯奸贼,倒真是无耻至极,竟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气压已低到零点,殷姝将求救的视线透向对面清俊韫玉的男子,眼下只有他能救她了。

“殿下……”